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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海:静照在忘求

2016-11-01

今日中国 2016年10期
关键词:林海用心笔墨

文|本刊记者 张 洪 图|曾 伟

王林海:静照在忘求

文|本刊记者 张 洪 图|曾 伟

王林海

1963年生,中国当代书画家,曾在德国、比利时、英国、新加坡等地举办个展及学术讲座。主要著作有《人类心性艺术史》、《一管笔——活出中国人的精神》等。

什么是中国文化的本来面目?这是王林海多年来不断参悟的“话头”。借助中国的笔墨传统,他从书道入手去感受古人的用心方法,把所谓的一技之长转成了修心之道。

一根线的耕耘

10位学生组成的“私塾”,一跟就是6年。每周,学生们都会把自己的书法习作带给老师批改。老师王林海是浙江云和人,王羲之的嫡后。受家庭影响,他从小宿植艺根,喜好笔墨,后师从陈我鸿和朱豹卿两位先生,先生承续的是黄宾虹、潘天寿等名师,“代代相传,未有间断”。

这是一个有人气的地方,对于学生的“私授”,经常是在一片欢乐的互动中进行。王林海蓄着胡须,说话常有妙论,笑起来气场十足。除了授课之外,他更多的时间是在隐居,间或会召集几个好友一起雅集。

2016年9月,王林海的老师何韵兰在北京举办80岁艺术人生特别展,邀他独辟一隅,展出自己的近作。因为此次展览,几个月中,他率性泼墨了600多幅作品。与那些“创作”不同,这些性情之作不预设主题,即兴动笔,起承转合完全随意。画着画着,王林海挺起的小腹竟然慢慢消失,他笑言,笔墨这档子事,“未参透之前伤身,参透之后养性”。

在王林海看来,中国文化的精髓可以凝聚在一根线中,“通过训练,这根线要变成骨、肉、精、血、气、神,这一学习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回归生命的过程。得了,清澈了,就会有笔气。一个人的涵养、气质、功力、境界、风神,都会在笔下显现,非常美妙。”

黄明雨跟随王林海习书多年,作为立品图书出版人,这样的修习与他的工作互为表里。开始,每天两小时“耕耘”线条,横线、直线,笔锋散开又裹住,体会那种感觉,仅此基本功就练了3个月。“所有的关注点都是笔锋和宣纸的关系,身体情不自禁就会放松。”有时会感觉某个部位发紧、酸痛,再练下去就会逐一打通,浑身轻松。

学书的过程是放弃思考的过程,也是“放下”的过程。开始,王林海也经历过一段“摸爬滚打”。为了进入状态,他试图佐以茶道和音乐,因为“心太重,太想写好”,结果总是写不好。一位习武的朋友告诉他:“武道有一个心法叫‘视人如蒿草,打人如走路’”。于是,他开始效法,放下希求之心,神笔相应,最后反而写得顺手起来。由此,他渐渐明白了“用心之道”。

习书不是做学问,搞研究,在这里,“思想是大患”,王林海要求学生把心放空,发扬“愣头青精神”,全身心信赖自己,“无心恰恰用,用心恰恰无”。

王羲之有言,“争先非吾事,静照在忘求”,王林海将这一古训刻入骨髓。他告诉学生,好的作品一定是在当下的状态中直抒胸臆,画得好不好,在于是否达到了“忘求”,但凡有求,就会有滞碍。“内气就是一股内心的愿望,就像洪荒之力,下笔后无法修改。也因此,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不可重复。”

这些窍诀,其实都意在调心。王林海相信,中国文化要解决的就是一个用心之道,这个道在孔子那里就是“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在王林海的“老实书房”里,不管是挥毫泼墨还是参禅打坐,都蜕去了外在的形式,变成了一种了悟真心妙用的方法。他告诉身边人,“写字时,若还想着要去超越谁,那会处处都是障碍。”而最终的高峰,“笔断气不断,气断意不断,意断神犹在”,要完全“忘我”才能达到。

一幅游鱼戏水的长卷,4张8整尺的宣纸拼在一起,9小时画完。指着长卷,王林海像一个孩子兴奋地展示自己刚刚堆好的沙堡,“从这里起来,我迎上去,几条鱼就过去了,再过来,再迎,过程就是随它玩儿。”

家里的空间没有那么大,收尾处,纸已经拉到了阳台,精巧两笔,王林海点出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小蝌蚪,算是给这段欢畅之旅完美封笔。

在这幅10多米的长卷前,戏剧导演张广天驻足良久,有一种要落泪的感觉。“画里充满着柔慈,用两个字概括—‘玉润’。”他看出了画里的“汉代气象”,并一下识出画家笔下“至少有30年的功夫”,“是规矩里面长出来的自由”。

对此,黄明雨深有同感,成就这样的气象,必须合乎中道。“中国人就是中道之人,愿意听从天道的指引,顺应天命。”他表示,中国人的信仰是从生命里面长出来的。这信仰可能不是宗教,“但我们相信天人合一。这样想,我们就有了敬畏之心,就不会伤害自然。”

纸上参悟之余,王林海经常带着学生四处游学,从麦积山石窟到曲阜的碑林博物馆,从霍去病墓前的石刻到大同的华严寺,所到之处,他们一直在参一个话头:“什么是中国文化的本来面目?”

走到甘肃天水的伏羲庙,黄明雨感觉这个问题忽然有了答案。庙里的一块匾额写得明明白白—“象天法地”。

“我们四处游学,触摸不同时代先人留存的心迹,无非是求个验证。看得越多,就越明确,什么是真正的中国人。”黄明雨说。

王林海水墨作品

人生就像蜗牛,要出壳

“传统和现代之间有一条虚的线,你把它连接上就成了。”这是王林海的恩师朱豹卿传给他的窍诀。老师说:“艺术是活出来的,是从生命中长出来的,学不来的。笔墨是通道,要学,没有这个,笔下不能见人。”

王林海带领学生在甘肃天水游学

这无疑是一记棒喝,王林海对此甘之如饴。在尼罗河漫游时,他望着金字塔突然饮泣起来,只觉得心里酸楚,也许是埃及文化断灭的衰相,使他照见了现代中国人精神生活的某种处境。同时,也使得传承这一精神生活的责任变得更加沉重。

雕塑家钱绍武曾送给王林海一幅手书:“两手把大地淄泥捏扁搓圆撒向空中毫无色相;一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在肚里放出光明。”

在王林海看来,这个对子正是中国人“游于艺”的心法,此法与“书道”完全相同。他喜欢泰山经石峪篆刻的《金刚经》,那些字宽坦自在,无拘无束。从那里拓来的“自在心”三个字常年挂在他的家中,这几个字伸胳膊展腿,展示着中国书法的高度。

“看懂了就去做,做到了才叫懂。”恩师在关键时刻一两句点化,总能让王林海茅塞大开。从尼罗河的触发到老师的棒喝,王林海悟到了“践行”的重要

几十年下来,不断反观自心,王林海的用心之道日渐纯熟。在他那里,只要觉照常在,念头都是妙用,勿需拒斥。长此一来,他的心中竟然一点一点生出乐来,笔下喜不自禁经常带着一种欢悦。

前不久,读私塾长大的两位少年,宛如金童玉女,被父母送到王林海家中,开始全天候随师生活。中国式的拜师要跟在身边,从老师的语默动静之中学习一举一动,渐次深入心性。带的是学生,王林海称受益的却是自己,他最怕的是泥师不化,“老师一定要在心里彻底死掉,化为一团气,才能放出光明。也就是说,学生自己要真得活出来。”

除了笔墨上的参悟,王林海还有一套形体“体操”—所谓养生四法用来保养色身。法一曰:童心,衣食吃喝都是后天补给,惟有童心拜天所赐。童心看天是天,看地是地,不支不解,不文不化,乃人生大补。法二曰:蚁食。贪吃乃大忌,常常堵心塞肺,所以要择量而食。法三曰:猴行。走路要学习猴子兄弟,舒臂开膀,脉脉舒展。法四曰:龟欲。欲望上要向龟友看齐,随遇而安不妄自求。在他看来,四法在身,身心自然平衡安泰。

有一次,北大学者栗强忽发奇想,邀王林海在八尺整纸上写下“三千大千”几个字,“八尺整纸,比普通的楼房还要高出一些,而‘三千大千’4个字,笔画简得不能再简,文意却大得不能再大,再加上有两个‘千’字犯重,要想笔墨霸得住宣纸,还得有灵性。”王林海原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题目,但是题目到了眼前,他就来了神气,线条呈现出的内力大得惊人,布局置阵却空灵生动。

多年的积蓄让王林海了悟到,中国文化其实并不神秘,只在生活日用之中。“圣贤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有着与我们同等情气、与我们很亲的人,他们所传的用心之道切实在理,践行之,大家都能做到。”

在一幅画着蜗牛的长卷前,朋友们都喜欢这个“小家伙”的灵动,王林海却另有他论。“人生有时就像蜗牛,要有所背负,要爬出自己的况味来,要出壳。”性,书画中充满了机趣,不去践行,只是纸上谈兵,终究不会成就。中国文人画把写字的方法融于画中,只需写,不能画,“一画就会烂掉”,由此一笔一笔写出自己的历历心迹。这是一条指引心性的道路,“做到了才叫懂”。

训练的过程十分技术型:笔要透纸,“所谓笔气,是一种很松的力,不能用满,要通过反复练习,柔柔地进去。”

在笔墨的涵泳中,王林海吃透了中国古人的用心之道。不想“从别人眼里讨生活”,只能反观自心,直到彻悟到心外无物,所有的烦恼都起自这个“心”。机心、巧心、贼心都让人痛苦,苦透了,担起这一切,才肯往好处走。什么是好处?时时觉照到念起,无所住而生其心,于是,一切都变得光明。这套心法,集结在他的专著《一管笔:活出中国人的精神》中,如何执笔,如何运笔,如何布局都有一定的窍诀,师徒之间的私授全部浓缩在一本书中。

同样是文人画,八大山人太苦,画中透着寒气、孤绝。王林海说,他就是要突破这个东西。“西方是视觉,东方是气韵。真理就是你的本然,没有高下。生命不能寻求价值,生命本身就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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