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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诺奖颁给了鲍勃?迪伦,是颁给了什么?

2016-10-28孙若茜

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43期
关键词:赔率诺奖迪伦

孙若茜

10月13日晚上,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切尔西剧院的演出,是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首次亮相,现场的人们还在为瑞典文学院下午刚刚宣布的消息激动着,迪伦本人却对诺奖只字未提,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就是迪伦。”等待他发声的人们一半失落又一半欣喜。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比迪伦本人更了解他自己,而他做的任何事,也都可以用这句话做出解答。

法新社报道,瑞典文学院虽然已经与迪伦的经纪人以及他的巡回演出负责人进行了会谈,但却无法和鲍勃·迪伦本人取得联系。因此,新的担忧和期待出现了:12月10日,迪伦是否会出现在斯德哥尔摩的晚宴上,是否会拒绝领奖?没有人知道。反正至少没有人认为迪伦需要这个诺奖。

《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认为,在当下溃败的阅读环境中,小说和诗歌的地位需要通过作家获得诺奖而重新得到确认,来说明他们依然重要。作者以这样的理由表述对诺奖的失望,有些伤感。实际上,没有一个有资格获得诺奖的作家,其作品是真的需要用这个奖来确定其价值的。小说和诗歌的存在更不会因为一个奖项而改变重量。

阅读环境的溃败,导致有时候作家可能会需要奖金,以及获奖后印量大增所带来的版税。但生活的现实和作品价值终究是两码事儿。作家的祖国或许会需要诺奖来提升其整个民族在文学世界版图中的位置,但这和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也不是一回事儿。当然有时候,作品本身的价值也确实是通过奖项才获得公认和关注的。但是,从这些角度来讲,鲍勃·迪伦都并不需要诺奖。

那么,是诺奖需要鲍勃·迪伦吗?这大概要看迪伦得奖后的短短几天带来了什么。首先,是惊奇和争议。这种争议是完全可以预知的。事实上,自从1901年起,有哪一次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登上领奖台的背后,是完全没有人表示非议的?就在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的当天,90岁的达里奥·福去世,他在1997年获得诺奖时,就同样引起过轩然大波。当年瑞典文学院给出的授奖词是:“意大利戏剧家、演员达里奥·福,他在贬斥权威并维护受压迫者尊严的喜剧创作中,继承了中世纪丑角的精神。”

争议集中在达里奥·福的身份上,很多人不能理解,文学奖为什么给了一个演员——虽然达里奥·福在70岁生日时,总结自己的一生“写了47个剧本,导演过80出戏,谱了70首歌曲,还画了数不清的画”,获得诺奖是在这之后,而人们似乎还是不能接受,他毕竟也还是个演员。意大利文学评论家卡洛·博当时的态度是:“没有人料到他会获奖,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一切在变,甚至文学也在变。我太老了,实在搞不懂其中的原委。”

达里奥·福本人回应说:“诺贝尔奖不只是给我一个人的,而是给所有那些从事戏剧的人的。这是第一次把诺贝尔奖给了一个作家兼演员。第一次认识到,不仅写出来的语言有价值,说出来的语言也同样有价值。皮兰德娄是一位非凡的戏剧大师,但他没上过台,我却上台了。这样,这个诺贝尔奖就意味着对戏剧演员的一个鞭策。喜剧演员自古便被强权所禁止,被皇帝下令放逐,这些可怜的江湖艺人,今天可以用这奖来昭雪了。一无所有的人们仍然有‘笑这个武器。”

争议会带来关注。而争议和争议又不同,文学奖为什么颁给一个演员,或者一个歌手(虽然他们也拥有剧作家或者诗人身份),和为什么颁给这个小说家而没有给那个小说家的问题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其所引起的关注程度也有着天壤之别。

看看欧洲最大的博彩公司立博在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开奖前的赔率榜: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肯尼亚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挪威剧作家约恩·福瑟,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唐·德里罗、乔伊斯·卡罗尔·奥茨,韩国诗人高银,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这些名字,在去年、前年,乃至近些年都没有在这张榜单上缺席过,这近似于,诺奖的短名单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鲜感。

诺奖是不存在真正的短名单的,它的保密原则规定,50年之内不对外公布最终候选人名单。因此,屡屡押中诺奖得主的博彩赔率榜就成了诺奖在民间的“短名单”:在文学奖开奖前,去年的得主,白俄罗斯女作家、记者阿列克谢耶维奇蹿升赔率榜首位;2014年得主,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最终升至第五;2013年得主艾丽丝·门罗也曾位居第二;2012年首次上榜就排在第二位置的莫言获奖;2011年,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同样在获奖前占据榜单第二位。据统计,在过去的10年中,立博的赔率榜榜首共有4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如果将范围扩展至榜单的前三位,那么10年中,这个名单有7次中奖。

影响赔率榜排名的因素有很多,大多来自作品背后的市场,不外乎对评委喜好的猜测,对读者品味的调查,再加上媒体报道所形成的助推等等。而依据这个名单进行猜测时,人们会再综合一些与作品本身关联更小的因素,比如,如果近几年诺奖得主多在欧洲产生,而美国上一次有人获奖是在1993年,那么,美国人得奖的概率增加,或者上一次获奖是在2003年的非洲作家也会是一种选择?又比如,当一连三年中有两个得奖者都是女作家时,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向还在赔率榜上的乔伊斯·卡罗尔·奥茨投去同情的目光,不太可能再给女作家了吧?再或者,上一次颁奖给诗人是2011年,这听起来虽然并不遥远,但是再往前呢?辛波斯卡得奖已经是1996年的事儿了,换句话说,在近20年里,诺奖只给了特朗斯特罗姆这一个诗人。所以,今年小说家获奖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吧?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阿多尼斯在诺奖宣布鲍勃·迪伦名字的那一刻还被人执着地当成获奖者的原因之一——死活不相信这次会不给传统诗人。就是这样,通过一些有谱儿或者没谱儿的概率计算,旁观者们做到心中有数。这种推断并非无稽之谈:出自美国、不是小说家,至少这两点大家都猜对了。

同时,人们还会产生另一种质疑,关于诺奖的保密机制,是否真的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无坚不摧?去年,有些爆冷门的阿列克谢耶维奇为什么能在赔率榜上一跃到首位,至今让很多人抱有狐疑——赔率榜上的排名会因为下注的数额累积而提升,是否是因为官方的最终候选人名单泄露,致使有人在大幅下注?这种对于诺奖保密机制的怀疑,也是阿多尼斯在中国“被诺奖”的另一个助推力——极少人面对提前传出的阿多尼斯的获奖消息时在想,也许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是,鲍勃·迪伦获奖就完全不同了。结果宣布的那一刻,全世界都呆住了。接下来,不管人们是唏嘘、质疑、欢呼或者其他什么反应,至少迪伦的获奖,很可能是对诺奖关注者的一次最大范围的吸纳。

其实,如果回头看看鲍勃·迪伦和诺奖之间的关系,他的获奖也并没有显得那么意外。1996年,他就在诗人艾伦·金斯堡等人的举荐下,正式进入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视野,其提名理由是:“虽然他作为一个音乐家而闻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学上的非凡成就,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事实上,音乐和诗相互联系,迪伦先生的作品异常重要地帮助我们恢复了这至关重要的联系。”1998到2002年,迪伦连续6年成为诺奖的热门人选。2006年,当他撰写的回忆录出版,他又再次从诺贝尔文学奖的角度获得关注。此后10年,鲍勃·迪伦都出现在了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上比较靠前的位置。今年诺奖宣布前的最后时刻,他一跃至赔率榜第七的位置。这个位置其实很微妙,它会让沉迷在猜谜游戏的人拍着大腿说:天啊,答案原来在这儿,我为什么没看到?在一定程度上,这既维系了人们对赔率榜的依赖,又破除了对诺奖保密性的怀疑。

瑞典文学院的选择,“鲍勃·迪伦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方式”,重新给出了一种对于文学的理解。去年,诺奖颁给非虚构写作者,某种意义上有相近之处。

迪伦在家中和美国诗人艾伦·金斯堡交谈

文学的定义原本就是开放的。1895年秋天,诺贝尔在巴黎逗留期间对遗嘱的最后拟定中,要求其遗产执行人将其余下的可变动遗产变现,“然后进行安全可靠的投资,将这份资金建立一个基金会,将资金所得的利息每年奖给前一年中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人”。利息被要求分为五等份,其中,“一份奖给在文学领域内做出具有理想主义倾向最出色的作品的人”。后来,遗产执行人在与颁奖机构、诺贝尔家族后代代表会谈中,对遗嘱中的一些条文做出了诠释:“遗嘱中所说‘奖给前一年中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理解为‘最近期内做出杰出贡献的人。较早的贡献只要是至今仍具有价值的。”至于文学:“文学不仅包含纯文学,如小说、诗歌、戏剧等,也包括具有文学内容或形式的著述。”

重看这份遗嘱,鲍勃·迪伦从来就不在可以被授奖的范围之外。在这样的框架内,我们根本不用去翻出他写过小说的历史,强调他有亲手写下的回忆录出版,以及重申他的诗人身份。只需要去想,在你的定义里,什么才算文学?不管是通过诺奖认识迪伦,还是通过迪伦重新审视诺奖,都不及因为迪伦和诺奖的碰撞去重新认识文学的边界,或认识到它也许并没有边界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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