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朋美：志在当首相的“女安倍”

陈言

“太合适的人选了！”2016年8月3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参议院选举后改组内阁时，福井县选出的女议员、57岁的稻田朋美（以下简称“稻田”）被任命为防卫大臣。

自2005年9月11日当选为国会议员后，几乎只谈战争问题是稻田的政治特色。如今她被任命为防卫大臣，在多数福井县民乃至日本民众看来，稻田确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在日本社会，有两件最受关注的重要议题：一个是关系所有人切身利益的经济问题，也就是让大家有工作干、能提高收入、保有更好的社会福利等；再一个是战争问题，毕竟在1945年前日本是军国主义国家，战争比经济更重要。二战后虽然不打仗了，但军事传统保存了下来，一些人成为坚定的反战主义者，也有一些人一直对战争有自己的见识。

在稻田的政治生涯里，她对经济几乎没有一句让人耳目一新的建议、言论。作为一位有一儿一女的母亲，身为女政客的她却更多地选择了对战争问题积极主动发表见解。而她的见解也特别得到了安倍等政坛精英的赏识。

日本防卫路线可能更加强硬

日本军队里，总共只有两顶五星军帽，一顶在首相那里，另外一顶属于防卫大臣。

东京时间8月4日下午1时整，准时到达防卫省的稻田一身浓黑上装和西裤裙，腰间扎着黑白相间的束带。她还特意选择了黑色宽边的新眼镜，以给人以郑重、扎实的感觉。而在过往，她一向喜欢戴一副家乡的眼镜店专门为她制作的几乎看不出镜框的眼镜，留给人的印象是精明、智慧。

仪仗队及军乐队共150人，全部白色正装。酷热的东京，没有一丝风，但所有队员还是把军帽上的防风带拉下来，紧紧地扣在了脖子上。仪仗队长的军刀寒光一闪划过烈日，向日本第二位女防长（防卫大臣）致礼后，整齐地向下一甩，让出了供稻田检阅的并不是很宽的一条路。稻田的双臂和双手像是木头做的，不带有半点弯曲，一前一后机械地摆动着，人也开始向前移去。

日本防卫省事务次官黑江哲郎等二十余位防卫省高官，同样笔直地在烈日中站立着，迎接新防卫大臣的到任。

“我将和25万自卫队队员一起，担当国家存立之基本的防卫这一崇高的任务，发誓将用全身、全部灵魂做好这项工作。我们为之共同努力！”稻田在当场发表的训词中说。

日本的军费超过5万亿日元（约合490亿美元），不论是从总量还是人均军费数量上看，在世界上很少有几个国家能够超过日本。2015年安倍内阁在议会中通过了日本自卫队参加战争及发动战争的关联法案，在法律层面也几乎扫清了对外战争的所有障碍。

自被任命为日本防卫大臣后，稻田的人生轨迹已然发生重要转折。过去，稻田只是在慰安妇、参拜靖国神社、否定南京大屠杀等等和战争相关的问题上颇为活跃，或者在日本国内谈谈征兵制和发展核武器等有谱没谱的事，但现在，稻田已经是手握重权的防卫大臣，她的到任很有可能让日本的防卫路线变得更加强硬。

因否认南京大屠杀而闯入政坛

日本东京、大阪等大城市，新事务、新商品不断出现，革新势力比较强，但在日本海一侧的福井县、山口县等地，情况则大为不同。农业在这里有几百年的传承，虽然当地人也尝试过经商和发展工业，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又只能回归农业。数百年变化不大的农耕生活，让保守思想渐渐地写进了这些地区住民的血脉中。

稻田朋美1959年生于福井县越前市，这里是日本最为保守的地区之一。尽管后来她上了早稻田大学法律系，但上世纪80年代，法律系毕业的人，找工作很难，女学生找工作就更难了。

1981年从早稻田大学毕业后，稻田反而比上大学时更为刻苦了。她一天学习16个小时，为的是考取律师资格。老天不负苦心人，稻田通过了司法考试。按照日本法律专业大学毕业生的常规路径，稻田的下一步应该是去律师事务所实习5年，然后拿到律师资格。

但没有等到拿下律师资格，稻田便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时候，再找正式的工作就更难了。

自小本能的保守，让稻田订阅了以保守著称的《产经新闻》。开始时她的兴趣点还是报纸上的育儿报道，但也看国际、评论等新闻。而在上个世纪，《产经新闻》不断质疑二战前后的各种问题，包括东京审判、南京大屠杀、卢沟桥事变、九一八事变，比如把九一八事变说成是中方制造的、否认南京大屠杀、认为东京大审判是胜者对败者的裁判等等。

就在稻田相夫教子再加上每天看看报纸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事可做的时候，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命运。稻田在后来回忆说：“高池胜彦律师给我来了一个电话，问我愿意不愿意一起参与南京事件的诉讼。”

一些日本人为了模糊问题实质，将南京大屠杀改称为南京事件。日本研究南京大屠杀的人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比中国多很多。笔者上个世纪80年代在日本时就已看到，已经出版的相关研究报告、书籍就不止几十种，各种报告、论文更是数都数不清。回想起上世纪70年代末在南京大学历史系、在大学图书馆看到的资料，笔者感觉日本比中国对南京大屠杀的研究要细致很多。

在南京大屠杀问题上，稻田试图通过否定“百人斩”来彻底推翻当时的报道，同时让挖掘这个历史事件的《朝日新闻》记者失信，从而全面否定南京大屠杀。“百人斩”指的是1937年11月底至12月10日，在日军侵华期间，两名日本少尉军官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上海向南京进攻途中以谁先杀满100个中国人展开竞赛，最后向井敏明以斩杀106人，胜过斩杀105人的野田毅。

“我本人认为，《东京日日新闻》（也就是现在的《每日新闻》），为了提高士气而写了百人斩。南京事件中的百人斩竞赛，纯属杜撰，而凭借这唯一的证据，战后南京军事法院以乙级、丙级战犯的形式，处死了两位少尉。这种伤害日本名誉，而且写进教科书里的事，在社会上广为流传，是可忍孰不可忍？”稻田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谈自己如何从一个只关心教育的家庭主妇参与到南京大屠杀诉讼问题的过程。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国际法庭对战犯属性的规定。甲级战犯是指对和平犯有罪行的罪犯，主要犯罪人是发动战争、组织战争的政治家、军人、企业家；乙级战犯通常指犯有战争罪的罪犯；丙级战犯是那些犯有人道罪行的罪犯。从当时的《日本日日新闻》的报道看，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进攻南京前屠杀的主要是国军俘虏及平民，属于犯战争罪及人道罪，两人最后也是因这个罪名在南京雨花台伏法。

2003年4月，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遗属对当时南京法院的判决不服，将《每日新闻》《朝日新闻》及重提此事的朝日新闻记者本多胜一告上日本法院，诉其损害了家人的名誉。而稻田是上诉方的辩护人。

日本最高法院最终驳回了向井敏明和野田毅遗属的上诉。结审时，稻田准备了批判法院院长诉讼指挥权的“第二准备书”，但因“侮辱法官”被再度驳回。

“参与此次诉讼后，稻田感受到了律师能力的局限性，开始积极接触政治家，准备从政。”长期从事日本政治领域报道的日本记者西村敏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2005年，稻田获得了去国会议员那里谈谈南京大屠杀一事的机会，发表了 “纯属胡言乱语的百人斩”演讲。台下的议员中，有一人听得非常认真，他就是时任自民党干事长代理的安倍晋三。

自民党干事长相当于该党中央委员中的常委兼党组织部长。这次和安倍晋三的结识，让稻田有了步入政界的绝好机会。这场演讲后刚过去两周，正好赶上当时的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解散了众议院，稻田迅即有了参加竞选的机会。而安倍的各种照顾，让稻田这个新人脱颖而出，当选为议员，成功登上日本政坛。

在战争问题上一路狂奔

“我们应该创立一种制度，让所有年轻人都在一生中有一次参加自卫队的机会。”

“自己的国家需要自己来保卫，应该有为此流血的决心！”

“战争是人类进化灵魂的最高宗教仪式。”

“去靖国神社宣誓自己参加杀人的战争，敢说自己为了国家能够贡献生命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精英。有这种思想的人当了防卫大臣，有这样的人统督自卫队，队员就绝对不会怕死。”

对于战争问题，稻田说过或者写过这样的话。在当选为议员后，稻田更是强化了自己与战争的关联。在历史问题上，稻田在靖国神社、慰安妇、冲绳之战等问题上非常活跃；在现实问题上，她鼓励日本年轻人参加自卫队、号召青年“舍命护国”。稻田的言辞之偏激和标新立异吸引了媒体的高度关注，让她逐渐在日本政坛上声名鹊起，成为当议员时间不长却几次出任内阁大臣的明星政治家。

进入21世纪以后，靖国神社成为日本与周边国家在战争记忆问题上矛盾和冲突的焦点，而稻田在这个问题上也表现得更加出位。

8月4日，稻田在被安倍任命为防卫大臣后，在防卫省召开了一场简短的记者见面会。通常这个时候，记者必问的问题是军费预算、核武器等问题。这天，稻田对日本记者说：“（日本）宪法对必要的最小限度武器是何种兵器，并没有具体限定。”这给日本今后制造及使用核武器留足了空间。

日本是世界唯一遭受核打击，同时遭遇了有史以来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同等规模核事故的国家，但日本政府从未谴责过核武器的“反人道” ，“现在我们不可能保有核武器。”对现状做了说明后，稻田补充了这样一句话，“对于未来会怎样，我无可奉告。”

这场记者会开始后不久，就有记者问稻田，是否会在8月15日去参拜靖国神社？

“这是我个人心情问题。作为安倍内阁成员中的一人，我会做出贴切的判断，做出自己的行动。”稻田说。

稻田此前还曾在记者会上回答过为何甲级战犯进入靖国神社后天皇不再参拜的问题。“在靖国神社里祭拜甲级战犯与昭和天皇中止参拜没有因果关系。”稻田有些强词夺理。自从2005年9月当选为国会议员后，稻田极力鼓吹首相、大臣及国会议员去参拜靖国神社。而甲级战犯在1978年被日本政府放进靖国神社后，日本天皇中断了1946年以来每年都在8月15日去参拜靖国神社的行动。

稻田在2006年为一家杂志写过这样一段话：“忘恩之辈在阻止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他们没有谈道德、教育的资格。”

为什么要参拜靖国神社？稻田曾在杂志上写道：“靖国神社并不是发誓不战的地方。”将靖国神社的精神描绘成“战”“战争”，稻田直白地把参拜靖国神社的最重要目的说了出来。

2008年2月，旅日中国导演李缨拍摄纪录片《靖国 YASUKUNI》（靖国神社）时，由于从日本艺术文化振兴会拿到了750万日元（约合7万美元）的赞助费，稻田闻讯便开始大作文章，要求公演前给国会议员试放映，并公开对媒体说：“我们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但对该片政治是否保持了中立是有些疑问的。我感受到了该片在意识形态上的托词相当的强烈。”这样的结果，就是让《靖国》纪录片在日本难以公开发行。

对于稻田在《靖国》电影上的言论和行动，日本电影导演协会、日本电影摄影导演协会、日本新闻文化信息工会、日本记者会议等都发表了抗议声明。对此，稻田的结论是，文化厅给这样的电影提供资助不妥当。她还表示，日本众多协会的抗议，“是在新闻自由名下对政治家言论的一种封杀，其本身与言论自由背道而驰”。至此，蛮横、强词夺理成为稻田言论的特点。

对于二战期间日军的从军慰安妇问题，日本主流社会已有自己的定论。2013年，稻田公开发表言论说，慰安妇制度“在二战时期属于合法，这是个事实”。对于日本国家就从军慰安妇问题发表的“河野谈话”，稻田个人的见解是，这个讲话“没有强制性”。

“其实稻田在靖国神社上的言论、对慰安妇的冷漠，都是为了未来。”西村敏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政治家谁都会想当首相的”

被安倍晋三青睐、在安倍内阁出任防卫大臣，这让稻田朋美还有了在安倍之后成为日本首相的可能。

很早以前，稻田就对日本媒体公开说：“我自己在思想信条方面与安倍总理有很多非常一致的地方。”

稻田不仅在思想信条上与安倍保持一致，她也不掩饰自己对首相地位的渴望。“政治家谁都会想当首相的。”2015年6月17日，有记者问她是不是想当女首相时，稻田这样回答了一句。

8月3日，安倍刚刚宣布稻田出任日本防卫大臣，韩国媒体立即使用了“女安倍”一词形容她。韩国媒体除了点出他们共同的右翼色彩外，也认为在安倍之后，距离首相地位最近的人物中，稻田是其中一人。

那么，稻田的政治家信誉如何？当选为议员后，通常自民党新议员会选择一个派别。稻田是安倍发现并启用的，自然与安倍同属于清和会派。但是，到了2007年9月自民党选举总裁的时候，清和会会长是比较亲华的福田康夫，稻田是清和会中唯一把总裁的选票投给属于派阀外的麻生太郎的人。刚刚在清和会混了两年，稻田已经公然造反，个人信条远在派阀之上。让自民党内太多的人对这个新议员有了几分不信任。

2006年，安倍在政治上的师傅、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也去听了一次稻田的演讲，当时谈的是靖国神社问题。在靖国神社问题上，小泉的态度也一贯强硬，但他听完演讲后，对稻田说了这样一句话：“个人信条自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国家利益。”言外之意是稻田过于把个人信条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了。

“女安倍”和安倍晋三的一个很显著的不同是，她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只能通过强调战争获取一时的名声。从具体发动对外战争、修宪等方面看，安倍任期内未完成的事业需要由稻田继续推进，这是稻田有可能受到安倍再次推荐的唯一动力。但一个整天把战争挂在口头上的人，在今天的日本想最后成为首相，恐怕依旧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