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浓稠与缠绵

2016-10-26许冬林

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 2016年30期
关键词:浪子涛声木质

许冬林

人生走了小半圈以后,再捧一碗粥在手,竟有浪子暮年回头的感觉……

诸般食物中,粥的好,很像中国的传统夫妻,那浓稠和缠绵,都是寻常烟火慢慢熬出来的。

幼时吃粥,是有那么一点不甘的。那时,奶奶掌管着一家人的饭粥之事,她早晚粥,中午饭。可是早粥和晚粥又不大一样,早上的略稠些,晚上的稍稀一点。大概是,早上吃了,一天的活要开始干,晚上吃过便是睡觉,稠了就觉得是浪费。

我那时正长身体,馋急了,常趁奶奶不备时,用锅铲小心地在粥底下捞沉淀或半悬浮的白生生的粥粒,盛在碗里,小银山似的。早上的粥捞过了,便用铲子在锅里搅拌几趟,粥粒满锅里动荡,像仓皇转战的士兵,犯罪现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我破坏掉了。晚上就不大行,捞过了,锅里就只剩下一片不安的浪。

奶奶终于发觉,叹道:“这丫头,好吃干饭懒做田,将来如何是好!”

我那时便知道,我一定不是我奶奶眼里的好女孩了,总有败家的嫌疑。

现在想来,那时吃粥,心里该憋着多少的惶恐与委屈。

眨眼已成年,夜枕上仿佛都能听见时间的河涛声惊天,那些早年的与粥有关的辛酸,也渐渐在这涛声里消隐不见。

那一年,在广州进修舞蹈,南方的饮食多半过于甜腻,又因为白天练舞出汗太多,食堂的饭食便更觉难以下咽,于是,想到了粥。和我同室的河南姑娘,大约出于减肥这样的居心,竟舍了饭和肉,陪我出来满大街寻粥吃。

那是一家台湾人在广州开的粥店,还全国连锁了的。一栋白色的小楼在浅浅的草坪那边,诚惶诚恐地走进去,点了两碗,和中原女子相对坐在白色的桌边,安静地吃。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吃粥这件事,原来可以如此精致——在安静的店堂里,花弄月影一般,于暮光中侍弄着小巧的细瓷白碗。那姿势,那情态,何等娴静与美好!旁边,是宽大干净的玻璃窗,透过它,可以放下汤匙,闲闲地看窗外的风景。草坪上婆娑的椰子树,草坪尽头的街道,街道上的各色车辆与行人,街道那边茂盛的叫不出名字的树叶,还有远处的居民楼和阳台上模糊的绿……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觉得,自己最精致最优雅地吃粥是在广州,在一座南方城市的黄昏时分。

好在,很快,我当年读书的小县城竟有了好几家别致的粥店。在南门,有一家“瓢城粥店”,伺候你的有桂圆莲子粥、皮蛋瘦肉粥,北方的小米粥,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粗粮粥。进去,有木质的桌,木质的长凳,很有点朴拙之趣。端碗的服务员清一色系蓝底白花的头巾和围裙,一勺一勺地低头喝粥时,看见她们静静立于桌侧的影子,常常以为是在幼时,在邻家的姐姐家享受做客的礼遇。

如此这般,在一碗粥香里享受清晨的美好,享受生活之美好。抬眉低眉间,恍然觉得,这个飘着粥香的小城,竟添了那么一点风雅了。

在大大小小的酒宴上叱咤风云之后,某日枕头边醒来,心底里记挂着的,也许还是养心养肺的白粥,而不是水深火热浓情蜜意的佳肴。人生走了小半圈以后,再捧一碗粥在手,竟有浪子暮年回头的感觉,仿佛于骤然中终于懂得了少年夫妻的情重,懂得了寻常烟火的甜好。

猜你喜欢

浪子涛声木质
我将抱回涛声(组诗)
熟香新酿
灰狼和山羊
木质餐具的清洁与保养
木质风景画
独善与济世
登山
多彩木椅
如此乐观
一条河有三条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