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2016-10-26邵海明
邵海明
雨一直下,雨帘像断了线的珍珠,形成了一张很大很密的网。男人在雨中穿行,终于抵不过雨的威力,在街角的一处屋檐下停了下来。
但这雨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人抬眼望了望,雨帘笼罩的夜幕下,不远处有一块招牌在迎风飘扬,招牌上写着“饭店”两个字。男人想:看来这雨还得下,屋檐下并不是待的地方,是只有到饭店才能歇歇脚的了!
一想到饭店,肚子竟然乘机咕咕叫了两声。男人不由得笑了,出来匆匆忙忙的,忘记吃饭了,肚子也开始抗议了呢!
男人快步跑进了饭店,但是里面没有一个人,冷清如雨中的街道,连主人也不见踪影。男人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卷起裤脚,并随手拧了拧,一股小水流便顺着裤脚流到了地上。
男人也不急,他倒悠闲地欣赏起雨中奔驰的汽车来。路上的大车小车抵抗着雨水,怪物般忽地从雨雾中冲出,又忽地隐没在了雨雾中,中间溅起了不少水花。男人忽地觉得很惬意,他也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欣赏过身边的事物了。自从干起了这拦路抢劫的勾当,他早已没有了这份悠闲,日子过得有点凌乱又有点提心吊胆。
是的,不卖关子了,男人是干拦路抢劫这勾当的。他今夜出来,就是想趁着有雨,抢上两三个过路人,然后给乡下的妻儿寄点钱,自己也挥霍一些。毕竟是干危险的勾当,男人不想太亏待自己。
这时,男人内心一根敏感的神经忽然被触动了一下。原来,是一辆开得飞快的奔驰车,溅起了地上的积水,那些污水溅到了一个正在缓慢行走的老婆婆身上。男人的内心竟然在隐隐作痛,他很奇怪,平时他绝没有这种感觉的,是什么让他会产生怜悯之心呢?
正想着,厨房里有动静了,细细碎碎的,应该是搬动碗碟的声音。估计刚才主人上个厕所或有点什么事走开了,现在才回来。
“主人家!”男人朝里面喊了一声。
“嗯,回来了!”主人仿佛已经知道了他进来一样,竟然有点答非所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男人正疑惑,女人又喊开了:“茶几上有热水,加点热水吧,别亏待了自己。”
男人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顺从地拿起桌上的茶壶走向屋角的茶几。果然,茶几上的几壶水都是热的,他注了满满一茶壶水,再顺手放进去一撮茶叶。茶叶在热水中迅速氤氲开来,茶叶的香味,也弥漫开了,很香很耐闻。
男人深呼吸了一下,内心在茶香中竟然温润了起来。
“饿了吧?锅里还热着饭菜呢,趁热吃吧,别亏待了自己。”女人又在嚷。
男人不由得觉得好笑:看来主人将自己当成熟客了。他不想打破这温情的局面,又顺从地走进厨房,从灶台上揭开锅盖。刹那间,一股热气升腾了起来,饭菜的香昧顷刻充塞了男人的味蕾。男人的心又温润了一下。
女人还在水龙头下忙活,头也没抬一下。
锅里的菜色单一,一碟是韭菜炒鸡蛋,另一碟是葱花煮豆腐。乍一看,给人一种清爽和干净的感觉。另外,还有两碗舀得满满的白饭,冒着淡淡的热气,刺激着人的食欲。
灶台抹得很干净,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这一刻,男人忽然想起了乡下的妻子,妻子也很爱干净,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屋外的摆设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妻子常对男人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能做昧心事。即使穷些,也要活得干干净净。
男人起初是活得干干净净的,而且人穷志不短,总想着挣了钱后便往家里寄。但是,家里老人常年有病,用钱的地方多,而在城市里打工,无良老板又常拖欠工钱,令他当初的理想付诸流水。后来,迫不得已,他铤而走险,干上了这危险的勾当。
男人吧唧吧唧吃得很欢,葱花豆腐是他很喜欢吃的菜。吃着吃着,便有汗珠从额头渗出来了。
“别吃那么急,日子长着呢!”女人又在里面嚷嚷。
男人不由得感到好笑。怎么啦,有这么做生意的吗?即使是熟客也不能这样说话的呀!
“一个人在外头不容易呀!”女人继续喋喋不休,“没个女人在身边,很容易走上歪路,多想想乡下的妻儿,心里就会亮堂些。”
男人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那当家的,就因为那天和一个顾客起了争执,把顾客伤了,自己也进去了,要5年才能出来呢!我恨呀,恨那天早上没对他说呀!唉!”
男人怔住了,扒饭的手也停住了。
“现在好了,我一个女人打理这间小店,还要顾家里,这容易吗?一个没有男人的家,谁也想象不出有多么难!”
男人听着听着,忽然眼窝里热热的,一颗泪珠掉了下来。
这时,女人不说话了,小店里刹那间静了下来。
男人抹了—下眼眶,然后大口大口地吃完饭,用衣袖抹抹嘴,站起来,丢下10元钱,就大踏步往外走。当他走到门口时,就听到女人在里面大声说:“大兄弟,多想想乡下的妻儿,走正路呀!”
男人停了一下,终于冒出一句:“谢谢你!”然后,大步跑进了雨中……
选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