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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麦

2016-10-26张柏林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烟盒茶壶茶杯

张柏林

“嘀嘀嘀”的短信提示音在糠芯枕头边轻轻舔着秀儿的耳朵,秀儿习惯性地朝脚头蹬去,空了,那口子不在。自从两人都有了手机,那口子就喜欢在手机上编些长短句发给她,哪怕是她在被子这头,他在被子那头。秀儿说过那口子好几次,不带这么浪费钱的。那口子总是嘿嘿笑:雅趣,雅趣。

短信不是从床那头的被窝里发来的,那口子去广州打工已经好几个月了。秀儿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摁开了短信:麦收九成熟,不收十成落;惦念爱卿身,可当酷暑天。秀儿心里笑骂道,这哪里是惦念我啊,分明是怕耽误收麦子啊。秀儿撩开搭在肚子上的凉被,伸出藕节一样的手臂回道:今天村主任找了几台收割机集体收麦,一上午就完了,心放肚里好好暖暖。发罢,挺身坐起,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把丈夫的顺口溜──不,是小诗,那口子最烦别人说他写的是顺口溜。要知道,那口子也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一首四言诗呢。秀儿把这首小诗工工整整誊写到笔记本上,放回到抽屉里落锁,才穿衣起身去了厨房。

队长交代,这两名外乡的收割机手点名要吃手工面。自己别的帮不上忙,擀面条还不是小事吗?面是昨晚就和好的,和面的时候打进几个鸡蛋,面也不要太软,这样虽说揉起来费力,但是面条筋道好吃。没多大工夫,案板上就铺满了切得齐齐整整的面条。

秀儿把一张油漆斑驳的小方桌搬到院子里,双手掩在额头看了看已经偏过头顶的日头,想了想,把小方桌挪到了椿树下。椿树冠大,凉荫也大,一时半会儿的不会被晒到。

秀儿在堂屋和小方桌之间穿梭起来。藤椅,小凳子,茶壶,茶杯,还有纸烟,火柴,都摆在了桌子上。它们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茶壶应该在中间,茶杯应该在壶嘴与桌沿之间。嗯,不过茶杯不能离茶壶太远,也不能太近。茶壶是大哥,茶杯是小妹,它们应该是扯着手走在去集市的小路上吧。想到这里,秀儿几乎要扑哧笑出声来。纸烟应该在桌沿,火柴伏在烟盒的背上,那口子点上支烟会把火柴放在烟盒的背上,这样就不会被滴到桌面的茶水洇湿。那口子是烟盒,自己就是火柴。那年秋天在地里收玉米,秀儿忽然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被那口子拖在背上,一口气就跑了五六里,到了镇卫生所,肚子偏偏又不疼了。和那口子比起来,自己可不就是火柴盒嘛。

队长招呼着人把麦子抬进屋里就走了。那一老一少两个外乡人脱掉被灰尘荡得看不出颜色的T恤,来到压水井旁,一个压水一个把头拱到出水口冲头洗背。

秀儿把煮好的面条用凉水拔了,浇上茄丁、番茄、蒜汁,摆到小方桌上,用起子撬开冰镇啤酒,转脸招呼两人用饭。那年轻汉子直起身用毛巾抹身上的水,头脸、腋窝、胸膛、腹部,一抹一抹的,那檩条一样的肌肉让秀儿只看了一眼,心就突突跳了起来。秀儿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一巴掌:没出息!那汉子笑吟吟地光着膀子坐下,喝一口啤酒滋溜一口面条,偷空还瞅一眼秀儿,秀儿莫名地就慌了。

那年龄稍大的汉子扒了两碗面条、灌了一瓶啤酒,把搭在椅背的T恤往肩上一撩要去村东的水塘里凉快,年轻的汉子又打开瓶啤酒说你先去,我马上就到。秀儿慌忙拾了碗筷端往厨房,刚放进水池,一双硬硬的大手就揽住了她的腰。秀儿哆嗦了一下,双手悬在水池上。突然,是的,突然,里屋的手机“嘀嘀嘀”的声音响了起来,秀儿反射般地抽回自己的手,就势往外推开了汉子。

怎么了?那汉子怔住了。秀儿转头朝里屋张望,气若游丝,说,那口子在家。

汉子凝滞了片刻,叹口气走了出去,拎起衣服甩在肩上,匆忙跨出门去。

秀儿拢了拢头发,拿起手机看,那口子的短信:“白云山下脚手架,男儿有志往上爬,待到秋风飒飒时,荷包涨满自归家。”秀儿鼻子一酸,就想哭,憋着劲忍了忍,泪还是流了出来。

拭了拭泪,秀儿给那口子回了条短信:麦子已收到屋里,香气四溢,是一屋子的烙饼、手擀面条和我,在家,等你。

发罢,秀儿突然感觉这条短信很像一首诗。

选自《山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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