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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风景线

2016-10-26徐景宏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6年10期
关键词:夹子池塘鸟儿

徐景宏

父亲辞世已经四十多年了。

我家住在乌裕尔河北岸的一个小镇,宅子的西北隅有个池塘,原来是个废弃多年的脱坯坑,在父亲的精心设计、规划和呵护下,池塘周围首先栽上了马齿苋、芍药、扫帚梅,然后是柳条、榆树、杨树。花草树木由低株到高株依次排列,像数个多彩的大花环镶嵌在池塘边。春夏之际,这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当太阳还隐藏在厚厚的云层时,浓浓的雾霭模糊了视野,弥漫着芳草淡淡的清香。池塘里已经传来了布谷鸟的歌咏,啄木鸟“笃——笃笃——”地捕捉食物,青蛙“呱呱——呱呱——”地鸣个不停。进入冬天,皑皑白雪铺满了整个池塘,这里银装素裹,缤纷妖娆,只有麻雀在落叶的枝头上聒噪着,喜鹊在天空中盘旋,巢穴高低错落地挂在树的丫杈上,远远望去就像音乐里的五线谱一样,充满着立体感,无论是什么季节,置身在这里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妙!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患有严重的肺积水,最后演变成胸膜炎。那是在战争年代,地方为了支援前线,民兵们时刻做好战斗准备,往下抬伤员。一次,他们抬着伤员连跑带颠地行进了十多公里,因为夏季天气炎热,父亲累得呼哧呼哧直喘,口干舌燥,在一个村屯的井台打完井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喝下去,从此落下了毛病,干不了重活,生产队就让父亲常年在家休息。后来,父亲就和南方的一个朋友当了货郎。他们走村串户,栉风沐雨,挑着荆条编织的大箩筐,不停地打着拨浪鼓,卖日常生活用品、学生用品、化妆品。一路上他边卖货边收购鸟禽、狐狸放生。当时每只小鸟一角钱,一只禽类五角钱,一只狐狸一元钱。听父亲说,1955年的春天,有两个月把上的货都赔上了,用在了放生上。父亲他们行走路线多半是贫困、偏僻、交通极不方便的地区,这样,买卖好做,收购鸟禽、动物价格也比较便宜。他们一周左右往返一次,时间长了,大人小孩都掌握了他们的行踪轨迹,每到一处都能顺利地收购到鸟禽或动物。

父亲的放生还要从源头说起。父亲和母亲原来有三个姑娘和一个儿子,都因为得了伤寒和白喉病不治身亡。从此,父亲放弃了狩猎,也不杀生了,干脆连肉类都不进食了,并开始信仰佛教,积德行善,拯救精灵,普度众生。也许是父亲发现了佛教的禅机?或是良知在谴责自己?父亲彻底地变了,变得更加另类。在破旧立新的年代,人们把宗教信仰和封建迷信混为一谈,只要你烧香作揖,就是封建迷信。我家供奉的铜佛和父亲一起被工作组带走了,第二天才把父亲放回来,父亲又气又怕,突然老病复发,又打针又吃药,一直折腾一个多月才好。

父亲小时候也念过几天私塾,什么之乎者也矣焉哉也能说上一通。我记事后,一直对我进行说教,你听听孟子是这样说的:“见其生,则不忍其死,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是故君子远庖厨。”还给我讲(生态系统的食物链)棒打虎,虎吃鸡,鸡吃虫,虫嗑棒是相互依赖进行生存的,否则生态将要失去平衡,人类就会遭到毁灭性的灾难。还告诉我要多栽植树木,保护好环境,不能捕鸟、吃鸟,因为鸟类是人类的朋友。在现实生活中,父亲践行了这一点,我家房前屋后栽满了杏树、山丁子、黄太平、海棠、臭李子、枸杞、桑葚。小满过后,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的鸟儿,或在空中盘旋,或在枝头穿梭,充满了诗情画意。

我家居住的地区十年九春旱,每到春季,鸟儿饮用的水源就在逐渐减少,池塘的水引起了鸟儿的注意,成群结队的鸟儿都聚集在池塘边的树丛中,什么红麻料、黄三蹶子、三道眉、烙铁背、黄豆瓣、红点颏、蓝点颏、柳树球、沙半鸡、油鹳、麻鹳、虎伯拉等风姿绰约,羽翼绚丽,鸣声婉转动听,这里是鸟类的天堂。最大最香的鸟儿是麻鹳,足够一个小孩饱餐一顿。不能吃的是虎伯拉,听说吃死人肉,叫声鴃舌,还十分凶猛,解夹子的时候,稍不注意叨人很疼痛。1961年春天,我和大姑家的二哥对这里的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聚集了一大群孩子在池塘的周围埋了几十盘夹子捕鸟。我虽然知道父亲是不会饶过我的,但还是经不住在野外用蒿草烧鸟吃那美味的诱惑,硬是赌了一把。由于干旱,有水源的地方极少,所以捕起鸟来既省事又不出力,不用人顶着风四处跑着遛鸟,只要下好夹子,鸟儿就会扑上来,黑压压的一片。捕鸟率百分之百,幸运者一盘夹子有时能捕两只鸟,不一会我们就捕获100多只鸟。我们带着胜利的喜悦,来到池塘的岗地上,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蒿草,开始烧鸟。父亲看到池塘边冒起了滚滚浓烟,马上跑到这里,目睹这一切后把我和表哥用绳子捆在一起绑到树上,其他孩子见状都纷纷地逃跑了,我和表哥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并惩罚我们禁食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打鸟了。

父亲不仅对鸟禽、动物特别关爱,而且对人还非常友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夏日,从火车站下来一对夫妇,拿着大小包裹,去克山谋生。那时,火车到我镇是终点站。临近中午,到我家讨水喝,父亲马上端茶倒水,母亲亲手做饭招待他们,饭桌上了解到男人在日本留过学,很有学问。女人家里是医生世家,并且是助产士。于是父亲就动员他们两口子留在我们小镇,后来我们两家认了干亲,我的姑姑——助产士,成了远近闻名的助产专家。我还记得我的远房哥哥石头、小宝、吒子和叔伯姐姐晓云,都是吃我家饭长大的。当时石头、小宝哥哥的母亲过早去世,他们陆续从肇东、林甸搬过来,自己单独居住,到我家吃饭,一直到哥哥们娶上媳妇。吒子哥哥和晓云姐姐从小父母双亡,吒子哥哥在肇源的舅舅家居住,舅舅家有严重的家庭暴力,把哥哥打得傻呵呵的,他当时只有七八岁,父亲听说后马上前往肇源把吒子哥哥接过来,并让他上学,后来给他娶了媳妇。晓云姐姐不满一周岁时就由我父母一直拉扯长大,巧的是我的妈妈正值哺乳期,晓云姐姐和我的大姐一人吃一个乳头长大,后来,和我的姐姐们一起学习和生活,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前八家子我一家子哥哥的女儿春春上初中一直在我家居住。从山东、江苏、内蒙古逃荒来的大张、小张哥俩、小卜、小邱、小程都在我家住过,吃过饭,父亲对他们就像亲人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

感恩父亲,是父亲一生铸就的风景线一直在鼓舞、激励、引领着我去看世界!

责任编辑: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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