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鸟归来
2016-10-24琦君
琦君
春意渐浓,南窗外的枫树,原是光秃的枝条,尖端都爆出殷红叶芽。不数日,便将绽放如满树繁花。一对腹部金黄色的鸟儿,绕着枫树取次而飞。又不时停在高枝上四面张望,似有意在枫树的最高枒槎上营巢。我心中不由泛起一份“有凤来仪”的喜悦。
凭窗守望好鸟营巢,这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前年,就是这样美丽的一对鸟儿,在我家西窗外一株香柏树上,辛勤衔枝、筑巢、产卵。孵出小鸟以后,父母轮流衔虫喂养。直到黄口小儿羽毛丰满,从巢中跳上枝头,母鸟总是在一旁耐心呵护,偏着头看儿女们跃跃试飞。公鸟也来了,叽叽咕咕地好像在对它们郑重叮咛。不多久,小鸟们的翅膀坚硬了,终于振翅而飞,一飞不返了。它们的父母,盘旋树梢,停在屋顶上悲鸣竟日,听得人好心酸。鸟去巢空,不久空巢于风雨中坠落泥土里,一番生气蓬勃的喧闹,顿归沉寂。倚窗守望的我,由开始的欣喜而期盼而焦虑而怅惘,有如亲身经历了一场离合悲欢。
去年,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对夫妻鸟,也选中了这株香柏树筑巢。母鸟孵蛋时,常常转动身体,又频频用爪拨蛋,使之能平均接受体温。她孵累了,飞到附近栏杆上休息片刻,公鸟就飞来与她做伴,夫妻俩软语商量一阵,又双双飞到远处觅食散心去了。
谁知有一天早上,忽见母鸟焦急万状地在枝上又跳又叫,鸣声怪异,我吃惊地仔细一看,巢中竟然空空如也,尚未孵出的蛋,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忽见一只肥硕的浣熊,在香柏树下倏地飞奔而逝,泥地上残留着几片碎蛋壳,我才恍然是浣熊乘母鸟不在时,爬上树去攫取鸟蛋果腹了。可怜它们一场辛苦,尽付东流。它们凄楚的悲鸣,令人酸鼻。
现在又见同样美丽的一对鸟儿飞来择地营巢。幸得它们选中的不是西窗的香柏树,而是南窗外的枫树。但愿这儿是个吉祥的好地方。
开始时,看它们衔来一些碎纸破絮,先把一个三角形的枒槎垫平。但一阵风过,碎纸破絮都被纷纷吹落了。如是者数次,我看它们实在太辛苦了,很想助它们一臂之力。乃趁它们不在时,由老伴架了梯子爬上树去,用麻绳与细布条就着那三角形枒槎,大致绷一个网,给它们先垫好扎实地基,好让它们顺利建屋。
我们这一臂之力还真管事呢。只见这对鸟儿在枫树上跳跃相呼,一定是惊喜地发现它们选定的枒槎地基巩固了。接着就看它们很快地衔来各种粗粗细细的枝条,加紧筑巢。最有趣的是公鸟每回飞来,必先停在高枝上四下观察一番,然后将所衔枝条丢入基地,就立刻飞走了。母鸟飞来时,才仔细将枝条摆妥,再用身体使劲地四面转动,使它扎实平滑,想来是生怕孵卵时压破蛋壳吧!它们如此轮流地分工合作,见得它们的鹣鲽情深,令人感动。
昨天,我从楼上望下去,一个玲珑的鸟巢,已经完工了。外圈是浅黄色,里层是深褐色。枝条交织,巧夺天工。
我虔诚祝愿鸟妈妈,养儿育女,一帆风顺。仍不免挂怀的是,它们辛苦抚育的幼雏,羽毛丰满以后,终必背弃父母,离巢而去,一去不返,留下无限怅恨。我又将听那一对父母鸟,在树梢、屋顶,彻夜悲鸣,引人酸鼻了。
(摘自《万水千山师友情》九州出版社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