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钢铁“鬼城”对华怨气并不深

本报驻英国、德国特约记者　纪双城　青木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周末，欧盟委员会在布鲁塞尔的峰会上提出一项“反不正当进口”的防护措施，并将其与是否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联系起来。这是欧盟为阻击中国钢铁，最新想出的主意。然而在不久前的采访中，威尔士钢铁业工会地区负责人戴维斯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自己第一次听说因为钢铁业现状，欧盟就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他认为“这不公平”。英国被认为是欧洲钢铁业危机的重灾区。在走访该国钢铁重镇威尔士塔尔伯特港的过程中，从安身于此的人们那里，反而没有听到像政客口中一样对中国的敌意。英国钢铁协会会长斯泰西对记者说，令英国钢铁行业局内人感到头疼的是，对于如何走出危机，英国政治领袖们各说各话，却没有一人提出的建议能获得多数人的掌声。

“百万英镑工厂”带来英国“鬼城”

威尔士塔尔伯特港被英国媒体形容为钢铁危机最严重的地方。从这里到伦敦，每半个小时就有一班火车，景象却全然不同。在当地出租车司机口中，百业萧条的塔尔伯特港差不多成了“鬼城”。2015年底，年产500万吨的百年钢铁厂塔尔伯特港钢铁厂被英媒改称为“百万英镑工厂”，因为其日亏损额已达100万英镑。这也是印度塔塔钢铁决定将它出售的直接原因。

记者没有被允许进入钢铁厂采访，但在当地工会的介绍下，见到了这里的工人菲利普。菲利普承认工厂的确面临生存压力，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当地工会至少两年多前就预料到有问题，但直到一年多前，伦敦国会里的政治家们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真的很棘手。塔尔伯特港人口约5万，原本在当地钢铁厂工作的人超过4000，但借助钢铁厂运营谋生的人数达2万。工会负责人戴维斯说，钢铁厂停业，这里会一无所有。

目前，英国的钢铁消耗量60%源自进口，从中国进口的钢材满足了英国11%的需求。正如中国驻英大使刘晓明此前在英国《每日电讯报》上撰文所说，相比欧洲、中东和俄罗斯所占的份额，11%并不高。但在英国人以及在英从事钢铁产业的外国企业看来，中国钢材进口的增长速度让他们心惊肉跳。

对塔尔伯特港多数居民来说，中国仍是个陌生的国家。出租车司机约翰坦率地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当地人普遍对中国人持友好态度，但谈到钢铁行业，大家还是会感到有些头疼，不明白为什么中国钢铁业这么快就把英国同行逼到了墙角。

两次见面的不同答案

前不久，《环球时报》记者和英国钢铁协会会长斯泰西在他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办公室里一同收看了有关中国经济的新闻。当记者提到，发展转型中的中国正力图在未来5年化解最多1.5亿吨过剩产能时，斯泰西承认，这个数字对于眼下正处于产业生存危机中的英国钢铁业来说是个好消息，但“问题是远水难解近渴”——英国没有短期应对方案，他担心等不到2020年，英国的钢铁产业就已经写进博物馆的历史里了。

这是记者第二次同斯泰西面谈英国钢铁产业困境，上一次是在去年10月。当时，英格兰东北部拥有百年历史的雷德卡钢铁厂宣布难以为继，超过2000名工人失业。

那时，面对英国各地钢铁产业同行们潮水般的抱怨和责难，斯泰西有点自顾不暇。他只给了《环球时报》记者两分钟采访时间，匆匆几句回答的主要意思是，针对中国钢铁产品提高进口关税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没有之一。斯泰西甚至没有客套地说再见就迅速离去，他可能已经被“中国”这个字眼搅得心烦意乱了。

再次见到斯泰西时，英国钢铁行业面临的麻烦似乎更大了。今年夏天，印度钢铁企业巨头塔塔决定出售在英投资的所有钢铁厂。斯泰西告诉记者，早在一年多前，一些钢厂的负责人曾被召集面谈，讨论该如何与中国同行、中国政府进行沟通。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企业家对他的动议报以嘲笑，认为英国钢铁协会实在是太幼稚。这一次斯泰西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他看来，英国钢铁行业难以自救的原因之一，是从企业家到工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自救，或者说没有自救的动力。

斯泰西说，与德国的钢铁厂通常定期通报企业运营情况、工人定期反馈意见不同，在英国，不仅工人缺乏对企业运作困难原因的了解，企业家也很少愿意公开表达看法。到目前为止，就连英国媒体都无法深入采访到陷入关停危机的钢铁企业主们。他们能够做的，只是前往中国同样面临关停并转的钢铁企业，发回横向比较的分析报道，让英国人看到钢铁业的破局之难对任何依赖钢铁工业实现经济崛起的国家来说没有区别，只是难处不同而已。

“问题不在中国”

英国反对党工党党魁科尔宾此前在政策演讲中承诺，如果他主政唐宁街十号，将联合欧盟其他成员国一起为挽救本土钢铁行业的生存而努力。所有人都听得懂科尔宾的想法——欧洲联合起来，抵制中国的廉价钢铁出口。21日在布鲁塞尔举行的欧盟峰会上，欧盟委员会的方案正是朝这个方向努力的。方案规定，在确认有倾销行为的情况下，欧盟可以在特定条件下不再执行“从低征税规则”。这实际上等于取消关税上限。德国《商报》23日报道称，这用于制止中国钢铁业等的不公平贸易行为。如果想获得欧盟承认市场经济地位，中国必须遵守新规则。

然而，对于科尔宾的承诺，一些英国人有不同看法。政治立场中间偏左的伦敦智库，英国公共政策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劳伦斯认为，立刻指责中国产能过剩，向英国倾销很容易，但应该意识到，英国从欧洲进口的钢材4倍于从中国的进口量。“英国钢铁产业缺少投资、缺少竞争、缺少创新才是导致一些问题出现的原因。”

目前，英国每年的钢铁产量约为1200万吨，而在中国，2015年粗钢产量达8亿吨。但代表英国钢铁工人利益的当地工会认为，两国产量上的悬殊不是造成倾销争议的关键，因为这是一场全球钢铁产业危机，大家更需要的是合作。威尔士的戴维斯是《环球时报》记者在当地见到的唯一一位工会发言人。他说自己并不认可抵制其他国家产品的做法。“我们想要的是公平的竞争条件，抵制所有中国钢铁怎么是公平的呢？况且，问题不仅仅在中国。”

对于英国钢铁行业在与中国同行的竞争中处于劣势，曾在钢铁厂工作多年的塔尔伯特港前地区议员塔顿说，当地人其实看得很清楚，这里要承担政府规定的税务、商业利率、电费等等，这些成本加起来，钢铁的价格自然贵。当欧盟正费尽心思堵住中国钢铁进口时，塔顿却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脱离欧盟意味着摆脱了一些束缚，很多欧盟的规定限制了销售价格，所以脱欧对于当地钢铁业或许是好事。

相信另一扇门会打开

虽然在塔尔伯特港，当地人对是否应借助欧盟力量走出钢铁产业困境有着不同看法，但在采访中，记者始终没有听到他们对地方经济前景感到绝望。在他们看来，不论在不在欧盟，振兴当地经济还需自己努力。

作为前地区议员，塔顿热情地向记者介绍说，目前他正牵头在当地打造一个团队，促进塔尔伯特港的旅游业，因为大家都认为那里的海滩非常好。

塔尔伯特港钢铁厂工人菲利普也没有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对像他一样的数千名工人来说，只要工厂不停产倒闭，生活就没有问题。目前，英国的平均工资收入约为每年2.7万英镑，威尔士地区在全英各地收入排名中几乎最低，人均年收入不到2万英镑。但菲利普告诉记者，因为行业特殊，塔尔伯特港钢铁厂工人的平均年薪能达到3万英镑。

“我仍为自己是一名钢铁厂的工人感到自豪”，菲利普说，他很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踏足钢铁行业。他承认，目前有一些不确定性，因此对年轻人的吸引力比较弱，但如果可以熬过这段时间，相信这里可以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

在送《环球时报》记者去火车站的路上，当地出租车司机约翰说，很多人认为塔尔伯特港会一无所有，但他相信未来绝不会是这样的。“一旦钢铁厂停业总会吸引别的行业来到这里”，他相信，一扇门关上时，另一扇门就会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