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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可以浅尝辄止

2016-10-24郑晓蔚

读者·原创版 2016年10期
关键词:报馆梦想北京

文_郑晓蔚

梦想可以浅尝辄止

文_郑晓蔚

热血

2006年,我24岁。我像一个被理想施了盅术的暴走青年,背上热血的行囊,从安逸慵懒的金陵春梦里出走,投宿于一节开往北京的绿皮车厢。

我要投奔的是新京报馆,一个“一出生便风华正茂”的新闻梦工厂。这里,有我敬重的报人程益中先生。他在2003年《新京报》成立大会上的演讲《我们到底要办一张什么样的报纸》,让我这个媒体行当的菜鸟,感受到了澎湃的新闻理想的冲击力。

他慷慨激昂地说:“只要我们敬畏时间,我们就能够赢得历史;只要我们敬畏人心,我们就能够赢得空间;只要我们敬畏科学,我们就能够赢得真理;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发挥智慧,拿出勇气,挥洒汗水,迎接我们的就不仅是枪炮和污水,也会有鲜花和美酒!”

2004年,在南京报业集团,我已经实现了儿时最大的梦想—将排列组合的文字转化为墨迹飘香的铅字。但作为一个被一腔热血不断激励的年轻人,进入行业标杆《新京报》工作则成为我另一个闪耀的梦想。

当我来新京报馆报到时,“报业教父”程益中先生已飘然遁去。阿丁说,程先生此后回来过一次,报社全员起立,鼓掌致敬。

阿丁是我的前任领导,也是我命中的贵人。2006年,正是因为架不住他几次三番的电话,我才风尘仆仆来到帝都。落脚皇城根儿下,3年“馅料摔打”,我的编辑修养和驭版功力都大为精进。韩寒说:“世界上的男人女人姑娘小伙,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一定要靠着很多次其他男人的相助。”我当然谈不上成功,但若非阿丁的举荐提携,我的阅世情怀与精神修为恐怕都很难有如此精进。

我很感激他。

阿丁是个可爱的性情中人,为“诱骗”我来北京,经常在电话里向我描绘下夜班后,大伙儿一起消夜拼酒的温馨场景,结果为我接风的当天就被我放倒了。他对部门里的兄弟们极尽关照,搭伙吃饭总是抢着埋单,单凭一腔豪情义气把部门“各路人马”团结在一块儿。大伙儿一起值夜班时,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早点儿收工,别耽误喝酒啊。”

阿丁在酒桌上热衷于把话题往文学方向拐带,谈论的永远是卡夫卡、博尔赫斯、余华、王小波……间或穿插点儿荤段子当佐料,这就逼着我必须把这些大部头全部看完,才能在酒桌上夺取话语权。于是我不得不买来《卡夫卡精选集》《博尔赫斯全集》《余华作品集》以及《王小波全集》,像偷练武功秘籍一般秉烛参详。

在崇文门幸福北大街37号报馆的3年里,我每天都努力抖落“一身的才华”,在纸面上尽情挥洒我的精神和热血。

塌方

每天,我享受着同事间义薄云天的兄弟氛围,感受着当编辑带来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当我亢奋并满足于我的工作状态时,我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终于,我猛然察觉,我的工作状态上去了,我的生活却塌方了。

我是南方人,饮食较为精致,因此极难适应北京“简单粗暴”的饭食。头一天入京,阿丁为我接风,订了报馆附近号称“最美味”的馆子。第一道菜上来,是3个爆炒大青椒。按照我们家乡的习惯,这道菜应该叫作“虎皮青椒塞肉”,结果拿筷子一戳,就只是赤条条的空心椒—不含肉。在兄弟们“好吃好吃”的蛮横氛围里,我眼泪汪汪地咽下。后来我妈心疼我,过来住了小半年,为我烧合口的家乡菜。

饮食还不是重点,令我困惑的是,我经常在去报馆的老街上被警察拦下来抽查暂住证。我在接受盘查时偶尔会怀疑人生:这里也许并不真的属于我,这里只是正式接纳了我的个人所得税款,但并未正式接纳我这个人。

房东不断调高租金,宣示着他对这间位于顶楼的漏水房屋的主权。我打算租住改置业,但北京二环边上每平方米3.5万的房价让我灰头土脸地折回出租屋,继续跟房东赔笑脸。记得作家刘原说过这么一句:“房价已经从物质到精神上都彻底地断绝了年轻人梦想的可能。”但我觉得房东当时劝我买房也许是对的,因为最近跟前同事打听,二环的房价已经涨到每平方米8万到9万了。

后来舍友买了婚房搬出去了,用他的话说,买房就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我始终凑不出首付,正好我妈要来小住一阵子,我就没再找人合租,一个人把每月2200元的房租生扛了下来。

我妈特别善于用生动的群众语言来总结首都,她说:“北京太大了,看来一天最多只能办一件事。”

有一次,一位朋友邀我去距离北京城20多公里的通州家里打牌,我坐完地铁换城铁,坐完城铁换公交,坐完公交换黑车—要有轮渡代步这工具就齐活儿了。早晨8点出发,到他家都快吃中午饭了。考虑到要在天黑前返城,时间紧任务重,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赶工“砌长城”。我妈听了我的遭遇后又总结说:“北京太大了,看来吃个饭都是件大事。”

归途

我当时是多么思念南京啊,那是一座“人与人挨着”的城市,让人可以任性地约饭—想找牌搭子、吃饭、喝酒、搓麻将,几个电话,哥几个完全有能力在半小时内到达现场—朋友彼此挨着,想到就能见的感觉真好,兄弟间轮番请客吃饭就像是一场永不散场的青春。

对于北京衣食住行方面的各种不适,我似乎都试遍了。

除了工作依然可以给我带来快感外,我感到我的生活完全停滞了下来—房子没着落,媳妇儿也没着落,所谓“梦想”似乎就像空中楼阁,踩不实。当我对毫无进展的现实生活感到困惑时,我的感悟是:梦想或许不能当饭吃,梦想或许也可以浅尝辄止。

当我妈再次来北京看望我,无意中说起“一来北京脚就皲裂”“半夜会被渴醒”时;当我想到我妈为了照顾我,把老爸扔在老家,而我跟老爸也许久未见时;当我读到王朔《致女儿书》中猝然直击我内心的一句话“既然不能永远在一起,那还不天天在一起吗”时,我便决定卷铺盖回家。

是的,生命苦短,为何不跟亲人们天天在一起呢?或者说,为什么不跟亲人们想在一起时就在一起呢?这让我感到愧疚。

生活不止诗与远方,还有眼前的“热脸”。

临别前,阿丁张罗了五轮酒局为我饯行,次次含泪称“真不送了”。一旁的兄弟连忙劝慰:“阿丁,你该高兴,晓蔚回南京可以办正事了。”阿丁嘴角向上一牵表示欣慰。

2009年初,我回到了南京,在当地报社找到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追逐过梦想后,我最大的变化就是心态变得谦和,很多有关个人利益的事情都能学会舍得与放下。之后一切顺遂,我买了房子,与父母相互有了照应,生活从此变得踏实安逸。我妈说:“看来,还是南京适合咱们,一天能办好几件事。”

生命烟花的绽放确实绚丽,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快感,也许我更希望生命如一炷熏香般静谧安稳地长燃。

我不再憧憬颠簸的未来,我只想要稳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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