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尽头应该是爱
2016-10-21侯焕晨
侯焕晨
我打断了主持人的话,我告诉他,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应该上台来。在爸爸惊讶的目光中,我走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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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离开我们时,爸爸说过一句话:“以后不准你接近妞妞,你想她,你去看她,也不能走近她,至少要隔50米的距离!”
有时放学,在我扑向爸爸怀里的那一刻,我会看见她。她站在路的那一侧望着我,风吹动她的白裙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当时我只是想,她站的地方离学校门口有没有50米。有一次,我还量了一下,差不多刚好50米!
她是个坏女人,跟了一个坏男人,所以爸爸不让我接近她。我没有反抗,我心里是反感甚至憎恨她的,为什么爸爸那么能干,你还要背叛他?
爸爸要我坚强,要我习惯没有她的日子。我习惯了,学会了和爸爸一样把生活里的苦变成甜,把悲伤变成快乐。
上中学时,每个周三下午放学,走过学校院墙外的拐角,我总会看见她。她站在对面超市的门口看着我,她还穿着白裙子。一天,一个同学递给我一件崭新的白裙子,说是一个女人送给我的。回到家,我把白裙子放在胸前,我想,如果我穿上它,会不会和她一样漂亮?
周三,走过院墙外的拐角,我拿出白裙子,一下又一下将白裙子撕得粉碎。白色的碎片像一只只蝴蝶在风中飞舞,有几只落在我瘦弱的肩头。我看见她低下了头,我心里生出巨大的快意,我想,她的心一定在颤抖,她的心也会像这件白裙子一样碎成片。
2
爸爸送我上大学,车厢外,人越来越少,火车拉响了出发的汽笛。我向窗外望着,我在诧异,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呢?火车缓缓启动了,我看到了她,她刚跑出站口,手里拎着一个皮包。她像傻子一样向火车挥手,她希望火车能停下。她举着包,跑了几步不再跑了,狠狠地拍打自己的大腿。她是在哭吗?
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渐渐消失了。我的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她肯定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即使被拒绝也要来送女儿并奉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但是造化弄人,她可能是犹豫得太久,没能赶上这趟火车。
在大学里,我和依蘭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能成为朋友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有一个出轨的母亲,而她有一个出轨的父亲。
大四,传来了依兰父亲病重的消息,依兰一反常态一定要回去照顾父亲,不惜错过两场大型人才招聘会。我说:“你不是恨他吗?”依兰泪光盈盈:“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的资格,恨的尽头应该是爱啊!”我被震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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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没有像依兰那样和母亲联系,在我心里横着一座山,我跨不过去。
我结婚了。婚礼当天,我发现了她。她突破了50米的距离,坐在南侧一隅被人遗忘的角落,离我大概十几米远。听说,她和那个男人最终分了手,听说她前段时间出了一场车祸,撞伤了腿,她怎么还能来呢?我注意到了,她的旁边有一根青色的木制拐杖。
起初,她不敢和我对视,她低下了头又重新抬起头,那目光里有祈求、有疼惜、有忏悔、有一个母亲无法被岁月深埋的渴望。
我只记得她的错,却忽略和拒绝了她对我的爱;我只在意伤口,却忘记了在有伤痕的土地上,也可以长出美好的花朵;我从不正视她,而她对我的期待却有增无减,一个母亲灵魂深处的最强音永远在我的心门之上敲击着!
她流泪了,那是惊喜之泪,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织碰撞,火花四溅,唤醒了我沉睡的心灵。
我打断了主持人的话,我告诉他,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人应该上台来。在爸爸惊讶的目光中,我走向了她。
她惊慌失措,她的手抬起又落下,嘴里嗫嚅着什么。我弯下腰,轻轻拉起了她的手。当我把她扶到台前时,台下响起了如潮的掌声。我轻轻地拥住她,她百感交集,语无伦次。父亲也结结巴巴,眼里泪光闪烁。我用一分钟融化了他们半辈子的沉默。
婚礼结束后,我发了一条微博:“谁都会有错,你的拒绝和冷漠会在无形中放大这种错,让它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万荣国摘自《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