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你不要跑得那么快好不好
2016-10-21素手纤云
素手纤云
小老头,你让我做什么都好。只是,你不要跑得那么快好不好?让我再陪陪你好不好?
小老头,你走的前一天,初冬的阳光刚刚好,照在你的脸上,让原本蜡黄的脸有着难得的柔和,我不知道那叫回光返照!
靠在床头,我斜斜地抱着你,给你读我写的字。我被你凸起的背骨硌得生疼,能感到你身体疼得微微抽搐。
我问你:“疼吗”
你摇头喘息着说:“爸要走了,不要哭,好好照顾你妈,尽快找个人照顾你吧……”
我们都沉默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下辈子,我们做什么呢”我的嗓子有点儿哑。
“我们还做父女吧,我还想做你的爸爸。”你说。
我说:“行,做什么都好。只是小老头,你不要跑得那么快好不好让我再陪陪你好不好”听了我的话,你的手剧烈地抖着,朝我挥挥手,示意自己要睡了。我却在起身时,看到你紧闭的双眼流下的两行泪!
第二天下午3点,你永远走了!
一晃儿时间过去快20年了。今年清明节上坟,隔着远远的树林,我也能看清你现在的“家”。门前那棵松树还是我当年亲手栽的,现在已经有手臂般粗细。有人在祭祖,他们家的小孩就在你的墓地附近打闹。我笑了:“如果小老头被扰了清梦,会不会用竹棍敲他的脑袋!”
是的,你是个暴躁的小老头,一直都是。你的学生都这么说,包括我。
年 少
记得班里总有几个调皮男生,不好好上课,爱搞小动作,你就会用粉笔头扔过去,敲着黑板擦,急躁地吼:“父母供你们读书,你们却不用心,对得起谁?”
上课时,他们耷着头任你数落;下课后,我却不幸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他们齐齐地围在桌边对着我喊:“不好好学习,你对得起谁?”同学们哄堂大笑。而我总是红着脸趴在课桌上,生生地将眼泪吞回去!偶尔,我的书包里还会出现青蛙、肉虫子,都是男生们报复你的恶作剧。我不敢告状,害怕他们变本加厉,却深深地恨着你。你干吗要管那群熊孩子你只管我,不成吗?
虽然你脾气暴躁,可是,我知道你一直很宠我。你是晚婚,第一个孩子不幸早夭,隔了多年才有了我这个独生女。在没有指甲刀的年代,我的指甲都是你先用剪子剪,再放在你的嘴里,用牙齿一点点磨。邻家的女孩总是羡慕我粉嫩圆滑的指甲。
那时,我被你宠得不成样子。偶尔不开心,我就在饭桌上与你做游戏。家乡人认为,如果女孩子吃饭的时候,手握筷子的位置靠近下端,就不会离开家太远;越靠近上端,长大后越会离父母远去,不易相见。而我总会调皮地在饭桌上握住筷子的顶端,用眼角偷偷瞄你的脸色,任你焦虑不安。
可是渐渐地,我因为男生们的捉弄,而对你越来越讨厌,对你的温情视而不见。我公然向你挑衅,趴着装睡、不做作业,甚至逃课。渐渐地发现,我对你的挑衅,能换来那帮男生的示好。因为你对我越来越严厉,粉笔头不时地砸在我的脑袋上。他们觉得,我和他们是一个国的。
那年6月,飞舞的柳絮像夏天的雪花。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告诉我,学校后面有个堆麦秸的场地,有成堆的柳棉,点着好玩极了。我偷偷地拿了家里的火柴,和他们溜了过去。
看到雪白的柳絮成堆地藏在麦秸里,我们兴奋地叫着、闹着,似乎一瞬间,火苗就蹿了上来,烧了柳棉,烧了麦垛,很快蔓延到更远的地方。看着冲天的大火,我早吓得不会跑了,就连几个猴精的男生也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很快,我们被闻讯赶来的主人逮个正着。有人认出我是你的孩子,一并押到学校的家属院。你让母亲拿出家里全部的钱,然后又命令我们几个孩子一溜儿站着,检讨着你对我们的教育缺失,请人家念在你的份儿上原谅我们,并请他不要再一家家去告状了,所有的损失都由你来赔偿。
我生平第一次不敢看你。你把我拉到怀里,先是擦了擦我被烟熏黑又被泪水弄花的小脸,再检查我是否受伤。最后,你严厉地告诉我失火的严重性,烧了麦秸没什么,万一烧了自己或伤了别人就完了。一旁的那几个野小子,一直怯怯地盯着你。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你的怀里,不管不顾地蹭了你满衣襟的黑灰。
而我,自此就和那帮野小子一起转了性!
成 长
1992年秋天,我坐上了开往南方的列车,上了大学。
4年的大学生活,你说我出落得更像个大姑娘了,长长的头发,纤纤的身影。可是,每次照镜子,我总在眉眼间看到你的影子——那高而深的发际,深凹的眼睛带点儿深栗色全都遗传自你,即使我不愿承认。
虽然,妈妈常说你年轻时白净儒雅,可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瘦瘦的老头儿跟儒雅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从未见过你年轻的样子。
大一时,有个帅帅的男生说喜欢我的眼睛,说深得像清泉,又亮得像星星!
那段日子,我一直在心里感激你给了我一双这样的眼睛,因为我是那么喜欢那个男孩。
然而寒假时,妈妈告诉我,因为你膝下无子,甚至无法在老家争取到一块墓地,除非我能招个上门女婿,为你传宗接代。而这一切,你都瞒着我。
可为了能让你活得有底气,我傻乎乎地问心爱的男生,愿不愿意做我的上门女婿。然后,我来不及将恋爱的喜悅与你分享,就失恋了。这件事情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是一直纠结:我为什么上了大学,还不好好谈一场恋爱你担心我会和你一样晚婚!
我当时对你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啊,谁让你老得那么快,这辈子隔了40年!”听这话,你的脸居然红了,说我“胡闹”,脸色由黄黑变成了紫色。我才发现,那个一直易怒暴躁的老头儿羞涩起来像个小男生。
离 别
春节时,你早早地给我打电话:“闺女,依家乡的风俗,66要吃女儿一刀肉哩!”我明白你的意思,想让我在你生日那天回家!只是,还没等到你的生日,妈妈就在电话里告诉我:你病了,老是发烧,挂了水吃了药,还是好多天也不好。
我说,那你们到这边来看吧!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在省城找到工作。
见到你的第一感觉是,你又老了,并且很迅速。脸还是酱紫色,原来老天已经给我预兆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很快,确诊了,你患上肺癌。没有任何征兆,年轻时,你的胃一直不好,我和妈最担心你的胃出毛病……总觉得肺癌离我们好遥远,何况你从来不抽烟。老天没有继续怜悯我,医生告诉我,你的肝部都已经腹水了。上一次回家时,我还拍着你的肚子,开玩笑说:“小老头,比以前胖了啊,要减肥哦!”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发病了。癌细胞在拼命地扩散,短短60天,你瘦得皮包骨,暴露的血管和青筋连针都打不下去了。
我在单位和医院来回奔波,每个早晨在宿舍用电饭锅给你蒸鸡蛋,像小时候你给我蒸的鸡蛋羹那样嫩。看你吃下去,我心里会好受一些。你怕我太辛苦,我却怕失去和你一起相守的点滴。然而,你还是走了,走得那么急。
思 念
过了这么多年,我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我照顾妈妈,又找了个人照顾我。虽然,最终没给你招个上门女婿,我早知道你不在意风俗,只在意我是否幸福。我还生了一个和你有着一样发际和眼睛的漂亮女孩。
父亲节那天,商场有促销活动。我拿着一件男式上衣比画着,女儿问:“妈妈,你想给谁买呢爸爸吗这件衣服颜色和样式都太老了!”
怔了又怔,给谁买呢?
你离开时,小城还没有流行父亲节。你走后的第一个父亲节,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好久。因为前面有个很像你的背影,就一直傻傻地跟在后面,直到他转身问我:“丫头,你认错人了吧”一句丫头,让我站在路边泪眼纷飞。
你走后,我只哭过两次。另一次是在家听了一个电视讲座,各种癌症的预防与痛觉。那个医生说,末期癌症的疼痛似万蚁蚀骨,肺癌是其中最疼的一种!我当时正在为女儿做手工,心,瞬间疼得不能呼吸,继而泪奔。女儿惊恐地摇着我的手,在她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疼得变形的脸,一如多年前你疼得变形仍对我笑的样子……
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小老头!我算了又算,原来你离开我已经17年零6个月了!有一句话,藏在心底多年,真的希望你能听到:“爸爸,我很想很想你!”
谷春林摘自《婚姻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