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留守
2016-10-21侯雪涛
侯雪涛
记忆里,父母总有干不完的活儿。天刚放亮,他们便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尽管动作很轻,但依旧逃不过我敏锐的神经,吵嚷着跟他们一起下地。早晨的阳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温柔地喷洒大地,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父母佝偻着背,在田里来回穿梭,像两个移动的小山丘。我则坐在田间的地头上,沐浴着慵懒的阳光。
这种美好的日子,在我四年级时戛然而止。那一年,因为干旱,庄稼大面积减产。为了弥补家里的开支,父母决定外出打工。
临行前的晚上,母亲含泪叮嘱了我许多,无非是要我照顾好自己。不明白母亲为何流泪,我只有拼命地点头,俨然一个大孩子模样。
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不见父母的踪影。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似乎体会到了孤独的含义。
父母这一走就是五年,期间,陪伴我的除了日渐年迈的奶奶便是寂寞孤独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父母的身影在我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不清。
上了初中,我选择了离家稍远的寄宿学校。刚来学校的前几天,看到宿舍的同学因为想家而哭成泪人,心里很是不解。对我而言,离开家反倒是一种解脱,一想到那个寂寞空旷的屋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每逢周末,校门口的那条狭窄的小道上,总是被密密麻麻的家长围得水泄不通。望着同学们一张张兴奋的面孔。那一刻,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落在墙角的课本一样,没有人会在意我眼角滚落的泪水,更没有人会对我嘘寒问暖。
我开始埋怨起父母,埋怨他们给不了我及时的关心与呵护。
时间就像小水滴,一滴一滴地滴进岁月的长河里,周围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父母依旧成年累月地在外打工,看不到归期。为了方便联系,父母给我买了手机,偶尔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一下,再就是每月按时地往家里寄生活费,仅此而已。
多少次孤寂的夜晚,紧盯着狭小的手机屏幕,想要告诉父母,自己对他们的思念,终究还是咬牙放弃。长久一个人的生活,我逐渐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深埋在自己的心底。
初二最后一次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要组织开一次家长会。班主任义正词严地告诫,每个学生的家长务必到场。对于像我这样门门红灯高挂的差等生而言,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父母远在新疆,奶奶已年过古稀又患有老寒腿,不能来。无法可想,只能怀揣惴惴不安的心选择沉默地等待。
家长会已过去两天,仍没见到班主任有何动静。暗自庆幸,这件事就这样悄声无息地结束。却不料,噩梦才真正开始。
周五课上,班主任一脚一脚地将我踹上了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周一不见家长,不准进教室上课。”同学们目光如炬,闪电般袭击着我,脸仿佛泼了开水似的滚烫滚烫,偌大的教室,我竟无地自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泪水滑出眼眶,垂着头默默地走到自己座位。几米长的距离,在我眼里如天梯般漫长。那一刻,我把自己的窘迫再一次归结于父母,因为他们我才会受尽屈辱。心里对他们的怨恨,又增进了一大步。
周末,瞒着年迈的奶奶,买了去新疆的车票,我要当面向父母发泄心中的悲愤。
七月的新疆,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把地面烤得如火炉般,一阵南风刮来,从地上卷起一股热浪,使人感到窒息。
鼓起勇气拨通了父母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父母惊喜兴奋的声音,我听上去却格外刺耳。心想:“既然那么想我,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一个多小时等待的时间里,心里反复地咀嚼见到父母时自己所要诉说的讥讽言辞。
“小海!”沙哑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内。
回过头,我惊呆了,站在我面前的哪里是我的父母,分明是两个路过拾荒的老人。同样的声音又喊了一遍,见到我呆愣愣的一动不动,两人赶忙兴冲冲地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种转头跑掉的冲动。
“这就是我久违的母亲?”望着这个紧紧抱着我流泪的女人,内心不停地问自己。
记忆里的父母,虽然谈不上英俊潇洒,漂亮迷人,但绝不是眼前这副模样;漆黑干枯的面容,憔悴的眼神,缠满胶带的僵硬的双手以及那已经半驼的身子。
来到父母所在的工地上,眼前的景象更使我吃惊:偌大的安全网内,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工人,蓬头垢面,顶着炎炎烈日劳作,汗水浸湿了他们破旧的衣服。
这就是父母工作的场所?我有些难以置信。
晚上,跟父母挤在狭窄闷热的板房里,污浊的空气呛得我喘不过气来。父亲把我安顿到床上,自己倒地而睡。白天高强度的体力劳作,他早已疲惫不堪,刚躺下,隆隆的鼾声便在我的耳邊响起。母亲则强忍着睡意,用蒲扇为我吹凉,不时问我一些琐碎的事情。夜深了,月光照在墙壁上,我看到上面竟然贴满了我幼时的照片。干净明亮的照片与脏兮兮的墙壁显得格格不入,想必父母每天都会擦拭一遍。
泪水顺着我的眼角不停滚落,我为自己之前对父母的怨恨而羞愧,因为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白,有一份爱一直隐藏在他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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