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总会山清水秀地 出现在阳光里

Clara写意

我出生在一座长江边的小城市。虽然是小城市，但是鱼米之乡，生活精致，我妈也是一个精致的女人。记得小时候，和其他的妈妈不同，我妈最感兴趣的不是蝙蝠袖羊毛衫，或灯芯绒喇叭裤，而是高跟鞋。

1990年代的高跟鞋，款式大多与妩媚无缘。即使有，也是非常含蓄隐晦的。记得我妈当时最爱的一双高跟鞋，是中跟的，咖啡色，鞋头镶了三颗很粗糙的假宝石，已经是当时难得的风流。但我自己最喜欢的是一双奶油和白拼色的，从上海第一百货买来，我妈穿着这双鞋和粗呢长裙坐在冬日暖阳里的样子，是我最早感受到的属于熟女的美。

工作之后，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给我妈买一双高跟鞋。当时的我二十三岁，我妈年近六十，但在我眼里，她依然风姿绰约。我买不起很贵的牌子，就将目光锁定了“达芙妮”，一双烟紫色的皮凉鞋一下子闯入了我眼里——它紫得很典雅，鞋身大方，系带又透出浓浓的女人味。正适合我妈。我将它买下，用包裹寄回家。我妈在电话里只淡淡地说“鞋子收到了”，过了一阵子，却给我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那双烟紫色皮凉鞋，以优雅的姿态坐在公园的石椅上，照片背后写着这样一句话：“阿姨们都羡慕我养了个好女儿。”

就这样，每年给我妈买一双新高跟鞋，成了我和她之间的默契。我妈喜欢高跟鞋，也是出于个头不高的原因。和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她在青春岁月里缺乏营养，影响了生长发育，所以个头还赶不上我的外婆。但她不是个爱抱怨的女人，总是在无论什么样的境地里，都尽量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有美感。这样的人生观也深深地影响了我。

后来收入提高一些了，我又给她买过百丽。有一双咖啡色小羊皮的中跟鞋，是我根据她曾经最爱的那双买的，但当初的假宝石换成了精致的水钻。对这双鞋，我妈略有微词：倒不是不喜欢，而是小羊皮太娇嫩，见不得风雨见不得烈阳，没多久就走形了。但我对她说：这会儿什么都比不上你美丽的时间珍贵，因为钱总是可以赚，东西总是可以买，可时间是永不回头的。

我妈六十岁以后，我开始买得起莱尔斯丹了。她没穿过这么好的牌子，第一次穿就大加赞誉，说很像外婆曾经有一双从意大利买来的鞋子，既好看又舒服。于是我就盯准这个牌子给她买。

后来有一天，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先说了些别的，最后她用犹犹豫豫的语气对我说：“以后别给妈妈买高跟鞋了。”

“为什么？”我意外地问。

“妈妈老了，穿不动高跟鞋了。昨天穿着你买的新鞋去朋友家做客，差点摔了一跤。”妈妈用伤感的语气说。

我愣住了，我似乎从来没考虑过妈妈会有穿不了高跟鞋的那一天。在我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样子：哪怕过着再狼狈的生活，也会山清水秀地出现在阳光里。

好像岁月沿着长长的电话线呼呼流走，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