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捕手 慧眼伯乐
——记深圳大学特聘教授罗跃嘉
2016-10-21
本刊记者 刘 佳
心灵捕手 慧眼伯乐
——记深圳大学特聘教授罗跃嘉
本刊记者刘 佳
在上一个新旧世纪的交接时期,人们开始试图对心理现象进行科学的描述,第一个现代心理学实验室诞生于德国的莱比锡,心理学也渐渐从哲学的范畴中分离出来自成一派。后来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它衍生出多门学科分支。20世纪90年代以来,认知心理学在吸收神经科学的精细实验方法后,开始逐渐沿着认知神经科学的方向发展,试图通过打开大脑这个“黑匣子”而探究心理的奥秘。
30年前,罗跃嘉迈入了心理学发展的鸿河。在此后的科研和教学路上,他激流勇进,乘风破浪为其倾注毕生心血和精力,也同它一起迎来了彼此的光辉岁月。
坎坷求学路铸就非凡人生
1958年,是中国火红的大跃进年代,罗跃嘉出生在四川省乐山市一个普通人家,父亲是乐山县委的一个小公务员,文笔极佳;母亲通过努力从一名护士成长为医生。10年后最后一个小妹妹降临,这个6口之家生活得还算其乐融融。然而,一个动荡年代的来临打破了原有的安宁,要不是重视教育的母亲不忍他中断学业,四处奔走为他求学,罗跃嘉的求学经历可能在小学毕业便画上了句号。1975年,罗跃嘉高中毕业,仅仅17岁的他就融入了当时上山下乡的洪流。
一年半以后的初春,黑暗中空气夹杂着闷热,罗跃嘉挤上了西行的闷罐车,中途再改坐老式大“解放”,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藏。在这个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的高原,罗跃嘉开始了为期两年半的连队战士生活。期间,他曾被西藏军区步兵第一五八团授予嘉奖两次。
1978年春天开始的高考给了罗跃嘉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转机。1979年8月底,当他在西藏一个连队养猪场收到一份被四川医学院录取的电报后,便一个人沿着川藏线一路搭车出藏。进入大学校园再次拾起书本,他如饥似渴,贪婪地汲取知识,生活也有如另一番天地。5年寒窗仿佛转间即逝,由于还是现役军人身份,罗跃嘉毕业后进入成都军区军医学校从事解剖教学工作,一项被他称为“出生入死”颇具挑战性的工作。3年后,罗跃嘉考取了第三军医大学康复医学研究生,重返校园继续深造。“那时我的导师吴宗耀教授刚从美国纽约回国,问我搞P300,还是C波”,对此懵懂不知的罗跃嘉阴差阳错地选择了P300,这是一种跟认知功能有关的脑诱发电位,又称为事件相关电位(event-related potentials, ERP)的晚期正成分。1965年美国心理学家Sutton等发现了脑诱发电位的这一长潜伏期的成分,因它是在识别相关刺激出现后300ms左右发生的正相波因而被命名为P300。然而就是这似乎“随意”的抉择,使罗跃嘉在此后的近30年中沉浸于此。
1990年,顺利获得硕士学位的罗跃嘉便留校在第三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康复科工作。他兢兢业业,由于在“事件相关电位P300的临床应用”中取得重要成果,罗跃嘉作为第一获奖者获得全军科技进步奖三等奖。值得一提的是,罗跃嘉只用了3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从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讲师的职称晋升(这个计算除去了他3年解剖老师的经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罗跃嘉参加了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在庐山举办的学习班,也正是这次普通的学习班,使他的专业又一次转向。
“当时班上有位老教授,在国内从事心理咨询非常有名,我就向他询问中科院心理所有没有研究E R P的导师”,就这样,得到肯定回答的罗跃嘉成为了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一名心理学博士,师从魏景汉教授。他也正式从医学转身迈向心理学领域,结缘认知神经科学。
心理学一方面尝试用大脑运作来解释个体基本的行为与心理机能,另一方面也尝试解释个体心理机能在社会行为与社会动力中的角色;同时它也与神经科学、医学、生物学等科学相关联,因为这些科学所探讨的生理作用会影响个体的心智。这也是为什么罗跃嘉可以顺利跨专业的原因。在读博前,罗跃嘉曾踏上飞往法国的班机,进入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医学院临床电生理学实验室做了1年的访问学者,他的研究课题是关于通过脑电预测植物人是否可能醒来。
“大脑是高级认知功能的器官,认知神经科学就是阐明心理和认知活动在脑内的机理,简单来说,就是研究脑是如何创造精神的”,罗跃嘉解读着他所研究的内容。回国继续博士学业他更加奋发图强,在读博期间先后发表了10多篇论文,斩获了中国科学院院长奖学金优秀奖、中国科学院地奥奖学金一等奖、中国神经科学学会青年优秀论文奖等,并得以留所工作。
赤子归国再踏科研路
“相比临床,我更适合科研”,于是在1997年获得博士学位以后,罗跃嘉成为美国Catholic大学(华盛顿)认知科学实验室的一名博士后研究员。国外工作经历中他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在博士后导师Raja Parasuraman教授的帮助下,在SCI期刊发表了自己的博士论文,这也使得罗跃嘉成为国内心理学界较早在国外发表论文的研究者。此外,罗跃嘉还独立开展了两个项目,“当时导师交代我的时候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因为受技术条件等因素的限制,不一定能成功”,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值得骄傲的,两个项目在罗跃嘉的不懈努力下均取得圆满成功,在实践中的不断摸索也为他日后的研究夯实了基础。
就这样,罗跃嘉从事博士后眼见已有两年多。恰逢中科院百人计划招聘在即,罗跃嘉征求导师意见,Parasuraman教授推心置腹地告诉他“总做博士后也不是长久之事”,于是他毅然一试,不曾想初战告捷。2000年夏天,罗跃嘉作为我国心理学第一位百人计划入选者义无反顾地回国了。“这条路没有走错,从大的方面讲,为中国的认知神经科学贡献了一定力量;从个人方面,也比较好地实现了中国梦,但对我女儿有愧疚”,在大家和小家之间,罗跃嘉倾向了前者。
2010年10月,罗跃嘉与诺贝尔奖(2000年生理与医学奖)得主Kendal教授在他的办公室。罗跃嘉曾主持翻译他的传记《追寻记忆的痕迹》。
回到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后,物是人非一切都面临着重组。当年的导师室,他的研究方向从注意转到情绪。其实早在回国之初,罗跃嘉在“认知”重大研讨会上就曾提出过“对情绪开展研究”,但其他专家的意见是,“研究情绪的条件还不成熟”。但后来大家还是认识到了情绪的重要性,10年后我国启动了“情绪与记忆”的重大研究计划。对科研方向的把控,罗跃嘉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性。即将退休,实验室和两个博士生就交给了罗跃嘉,他的身份也变为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然而,实验室的硬件条件也略显局限,仪器还是5年前罗跃嘉读博士时用的仪器。于是,他首先用200万“百人计划”启动经费中的多一半买了一台128导脑电。当年正值中科院脑智重大项目启动,罗跃嘉在研究所领导的支持下参加了该项目并成为3个课题组长之一。“项目组有几位院士,对我的提携帮助很大,其中主要有李朝义院士、郭爱克院士”,话语中罗跃嘉流露了真情。
在研究内容上,罗跃嘉除延续了先前在美国时的“注意”方向,还开展了全新的“面孔识别”研究。与后者的渊源还要追溯到他离开美国之际,临行前一位在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做面孔识别的知名学者Haxby教授送给罗跃嘉一套西方人的面孔资料。回国后,罗跃嘉决定将这个方向从大西洋彼岸引进中国,“当时有两个学生,就让他们一个做注意,一个做面孔”。如今,他们课题组制定了包括表情面孔在内的6套《中国情绪材料刺激系统》,已在国内外广泛使用。
2001年开始,罗跃嘉花了两年时间组建了中国科学院心理健康重点实验科研上的优异成绩,工作中的出色表现,在回国第3年罗跃嘉就获得了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资助。岂不知,在我国心理学界至今也不到10人能获此殊荣。2004年,他入选首批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在2000~2005年间,他先后主持了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中国科学院全国优秀博士论文作者专项资金、中国科学院知识创新工程重要方向项目、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知识创新工程重点项目、中国科学院“十五”装备专项择优支持计划,成为我国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佼佼者。
回顾今天的成功,罗跃嘉感慨他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3个人:硕士生导师吴宗耀教授,为他打开了ERP的大门;博士生导师魏景汉教授,引领他进入了心理学研究的殿堂;博士后导师Raja Parasuraman教授,使他开阔了国际化的视野。
迈入学堂聚焦情绪研究
2005年,罗跃嘉做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勇气十足的决定——离开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加盟北京师范大学工作。那时的确很少有人在工作上流动,而不安分的罗跃嘉却喜欢做一些开拓性工作。出任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发挥了他在管理方面的才能。在北师大工作的8年期间,罗跃嘉先后为实验室引进了很多人才,例如现在的北师大心理学院院长刘嘉教授、接替罗跃嘉做重点实验室主任的李武教授,以及余聪、贺永、薛贵、张占军等,他们后来都入选了杰青和/或长江学者。
除了做伯乐,罗跃嘉也是一位传道授业者,桃李满天下的他教过的学生也都十分优秀。2016年,他在北师大所带的学生已经全部毕业,也标志着他在北京的研究生涯告一段落。令他欣慰的是,一位北京的关门博士生在毕业前总共发表了28篇英文学术论文,产量之高不禁让人惊叹;一个硕士生在3年内也发表了近10篇SCI论文,毕业后进入国际最顶尖的UCL(University College Lendon)继续深造。从2000年回国到现在,罗跃嘉指导的学生已达百人,他虽没有过多的表露,但可以感受到罗跃嘉对自己学生们的那份自豪感。
尽管如此,罗跃嘉也没有放松对科研的继续探究,又相继主持了多个项目,如教育部重点项目、教育部创新团队、美国NIH GRIP项目、科技部支撑计划课题等。
2014年五一长假,罗跃嘉夫妇在海边。
10多年来,罗跃嘉一直专注于情绪与认知的相互作用研究。情绪是对一系列主观认知经验的通称,是多种感觉、思想和行为综合产生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最普遍的情绪有喜、怒、哀、惊、恐、爱等,而焦虑是一种细腻微妙的情绪。2002年起,罗跃嘉便开始了“焦虑对认知的影响”研究。依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研究计划培育项目“焦虑的结构环路与功能环路”,他完成了焦虑对注意、记忆影响的研究。后来,他又将触角延伸至焦虑对决策的影响,并证实了一个决策的脑电指标,即“反馈负波”。研究发现,高焦虑者对结果预期较悲观,反馈负波比较小。除了明确的决策,罗跃嘉还考虑了模糊结果。
“我在讲课的时候喜欢举一个例子,男孩跟女孩求爱或求婚,女孩可能会说一句‘讨厌’,这也可能是答应也可能是拒绝,这就是模糊结果”,后来他发现高焦虑人的反馈负波的敏感程度反而更高,与明确时的刚好相反,这说明高焦虑的人对模糊结果的评价是较负面的;此外,通过磁共振实验,他发现焦虑的情绪化决策行为激活以杏仁核为中心的“情感系统”和以背侧扣带前回为中心的“理性系统”;高焦虑表现出更强的损失规避,显示出以杏仁核为中心的情绪系统的功能亢进和杏仁核-前额叶功能连接的异常;在此基础上,他还探寻了反馈负波与人类基因是否有关联,结果发现FRN可以反映对公平预期的违反的程度,焦虑和5-HTTLPR短等位基因在增强情绪动机的同时也会增强人际动机的制约强度。
2011年,我国启动了一个重大研究计划——情绪与记忆的神经环路。“研究的手法多样,可以通过基础生物学角度,也可以是认知心理学层面”,于是罗跃嘉申请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研究计划培育项目“焦虑的结构环路与功能环路”。经过3年的潜心研究,成果收获颇丰,他们希望继续深入研究,“人在应激状况下容易产生焦虑,我们就想看看应激与焦虑是否有因果关系”,于是罗跃嘉又申请主持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应激下情绪与记忆的认知神经机制”。他采取多学科交叉的方法,结合脑功能成像、基因和认知实验等技术,以希望达到3个研究目标:揭示应激对人类情绪与记忆影响的神经机制,为提高个体应激应对能力和治疗应激相关身心疾病提供重要科学依据;阐明基因脑机制行为的应激下神经生物学基础;建立应激下情绪与记忆神经网络特征变化的全脑图谱。
据悉,国家级重点项目每年授予心理学领域十分有限,而罗跃嘉是中国心理学界唯一主持两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的人。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2011年,在完成又一轮实验室评估后,罗跃嘉主动向学校提出让出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的位置以培养年轻人;两年后,他又辞去了研究院院长的职务,南下深圳。尽管时间已到2013年,但深圳的心理学研究还是块未开垦的土地,罗跃嘉决定为之打开局面。他积极投身学科建设,引进高水平学科带头人和学术骨干,提升教学水平。在深圳大学心理与社会学院建院之初,罗跃嘉就表明不再担任行政职务,而是由更为年轻的优秀学者来承担。“定位准确,时间自然就好协调,该放手就放手,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如今的罗跃嘉练就了一副不争的平和心态,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使命。
初到深圳,罗跃嘉就建立了情绪与社会认知科学研究所,“目标更集中,聚焦情绪与社会认知科学或情绪与神经科学”。这是一支年轻的科研团队,成员中年龄最大也不过75后,还有80后。他们无一例外都有在国外工作的经历,长的长达10多年,短的也有1年。落户深圳,这些心理学领域的优秀人才都会得到深圳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每个人都拿到了“孔雀计划”支持。2015年,他领导的团队参加了国家基金项目的申请工作,最后得到6项,加上深圳大学的1项,深圳大学心理与社会学院以7个项目的数量在全国排名中位居第4,仅次于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大学。而2016年,深圳大学再上一层楼,获批的心理学科研究项目数量仅次于中科院心理所,列全国第二,高校第一。
目前,罗跃嘉的研究兴趣集中在社会认知神经科学。他建立了中国情绪刺激材料系统,利用ERP与fMRI结合的技术手段,研究情绪与认知的关系及其神经机制,阐明情绪负性偏向的脑内加工的过程,负性情绪选择性影响了空间工作记忆;证明情绪性刺激对不同焦虑状态的注意及视觉加工具有调节作用,提出面孔表情加工的三阶段脑认知模型;深入研究了不同焦虑水平对决策的影响及其脑机制;在选择性注意、思维、想象、数字加工与汉语认知等方面也有一些新的发现,在我国脑电与ERP研究与技术推广方面影响广泛。
迄今为止,罗跃嘉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400篇,其中SCI/SSCI期刊收录180篇,包括The Journal of Neuroscience,Behavioral & Brain Science,Human Brain Mapping, Neuroimage,Cognitive Affective and Behavioral Neuroscience,Neuropsychologia, Biological Psychology,Psychophysiology等高影响力SCI期刊论文,出版中英文专著5部,译著2部;获省部级科技奖励9项,国家发明专利授权2项,新型实用专利授权3项。
他身兼多项社会职务,比如国际社会神经科学学会理事兼中国分会会长,国际心理科学学会会士,广东省认知科学学会会长,中国心理学会理事,中国认知科学学会理事,中国神经科学学会(2015换届)理事;担任《中华行为医学与脑科学杂志》副主编、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lligence Scienc、《心理学报》《心理科学》《中国心理卫生杂志》《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临床神经电生理学杂志》编委,30多家国内外认知神经科学、心理学杂志审稿人等。
2009年4月,罗跃嘉和他的学生们在北京长城脚下郊游。
如今罗跃嘉即将步入顺耳之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为年轻一辈提供一个良好的科研环境,为他们解决各种问题”,他一直秉承“事在有人为”的人才观,注重人才培养。他不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从未停止引进人才的步伐,罗跃嘉的朋友甚至开玩笑对他说“在北师大培养的杰青长江都能围坐一桌了”。的确,在培育提携年轻一代方面,罗跃嘉付出了无限心血,而且教导有方,也收获了令人艳羡的成绩。此外,他还致力于为国内外研究者提供合作交流的平台,曾多次主办大型学术会议,如2016年6月,在大连举办第三届脑成像于脑电研讨会,组织了45场学术报告,300人参会;2015年9月,在重庆举办第二届ERP研究与应用研讨会;2014年5月,在深圳举办认知与情绪障碍的脑机制与影像学研讨会;同年11月,再次在深圳开展ERP高级研讨班;2013年12月,在广州举办第四届国际社会神经科学会年会;2013年9月,在安徽举办第一届ERP研究与应用研讨会等。远溯到2002年,他就主办了中国第一次较大规模、有很大影响力的《认知神经科学研讨会》,现在还有不少心理学家提起,就是那次会议让他们从传统的心理学进入到当时全新的认知神经科学领域。
繁忙的工作之余,罗跃嘉喜欢读书,8岁时的一本《欧阳海之歌》开启了他的阅读之门,无论是历史、纪实文学还是小说,他都广泛涉及。他也喜欢摄影,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买的第1个“大件”就是1台单反相机。这就是罗跃嘉,一个随心随性,又有些不安分的心理学家。从临床到科研,从科研到管理,从研究所到高校,从西藏到成都重庆,又从北京到深圳,他喜欢挑战,不惧冒险。他是专业的心灵捕手,也是少有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