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
2016-10-20许祚禄
许祚禄
一
省委第一巡视组刚进入金山县境内,就遇到一场规模空前的警民冲突,把他们堵在了大路上。
这是处于三省交界大别山深处的金山县唯一的一条通向外面的公路,道路是依山而建,弯曲向前,一边是高耸连绵的山峰,一边是一条宽阔的溪流。从路面铺设的沥青来看,这还是刚通车不到一年的新路,但是路面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大洞小坑,颠簸难行。
在路旁的一个检查站前,多放了一块崭新的宣传牌,上写“严查超载超限,确保道路安全”,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旁,十几个交警正在路上对过往车辆进行检查。
一些车辆停在路中间挡住了道路通行。几辆长途大客车也被堵在这里,许多游客下了车在焦急地等待着。
省委第一巡视组乘坐的专用面包车也被堵住了。巡视组副组长肖剑首先走下车来,了解情况。他还是一位三十几岁的英俊青年,身材高大,带着一副深度眼镜,更增加了他的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
一些驾驶员正在围着交警不停地吵闹着。有讨好求饶的,有怒气冲天的,有唉声叹气的,有耍赖耍横的,正吵得不可开交,似乎有意要把大家都堵在这里。
“你们怎么专抓我们这些小货车,那路都是装煤炭、装石子的大卡车压坏的。他们有后台,都是大老板,你们怎么不敢抓他们?”
“你们就专抓我们,你们这马路是纸糊的?我们这小货车也能压坏呀?”
“我们辛辛苦苦地跑一趟才多少钱啊,你们还让不让我们小老百姓活了,我们一年跑到头都为你们交警跑了。”
“他们会送买路钱的不抓,专抓我们不会送钱的。谁叫我们没门路给他们送钱呢。”
“你们不要挡住大家的道啊,要罚就罚吧,我们金山交警早就是出名的罚款警察,证照齐全难过金山,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他们不罚款靠啥发奖金。”
“他们交警在我们金山还只是小泥鳅,算不了什么,你来了就算倒霉了。天下有路你不走,偏要来我们金山,你就认倒霉吧。”
肖剑走过去,想劝这些交警和驾驶员让开一条路,他知道金山县的领导们都在县里等着他们召开省委巡视组巡视动员大会,他怕在这里耽搁时间长了,影响了大会正常召开的时间。
那些驾驶员和游客一听说他们急着去开会,就更起哄了,一起拥过来把他们的面包车团团围住。一些人故意在惊叫着:“省城的牌照车啊,就是派头大,敢去指挥交警。”
“一定又是哪个厅局的车,下来捞油水了,不然谁没事往我们金山跑。省里的车又能怎样,山高皇帝远,省里的领导也管不了我们金山的事。”
“看来他们是又想起我们金山的土特产和山里野味了,不捞足他们是不会走的。小车装不下,这回改成面包车了啊。”
“咱们大山里的野味早被那些人捉光了送出去了,还要他们自己下来捞。”
“那些野味土特产人家早就不感兴趣了,他们现在感兴趣的是我们大山里年轻的小白金,那些又白又嫩的小鲜肉。”
肖剑被大家围在中间,动弹不得,现在才有些后悔没让县里派人来接,他一时又不好说明身份,只是着急地说:“驾驶员同志们,你们要配合好交警同志的工作,他们辛苦执法也是为了道路的安全,这也是为了你们大家好嘛。不管怎么说,你们也不能堵住路,影响别人通行啊。”
“不是我们堵路,是这些交警太黑,不给我们路走啊,交了买路钱才有路走,不交买路钱就抓你,不给走,我们大家就都不走了。”
大家正吵闹时,只见又接连来了十几辆装满煤炭的大卡车,这些车子一停下,就从每辆车上跳下两三个穿着统一黑色衣服的大汉,不由分说地就一起挥着木棍朝那些交警打去。那十几个正在执法的交警一看这气势,立即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散,跑得迟的个个挨了几棍。那些人一边呼叫着追打交警,一边把路边的几辆警车个个掀了个底朝天,挥动棍棒打砸着警车,显然他们的目的不是打人,而是要找这些警车撒气。
那些原本在一旁吵闹的人,一起拍手大叫起来:“打得好,这些交警早就该打了,我们被他们欺负得太久了,你们这些英雄好汉,抓住他们,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烧了他们的车。”
一直坐在车上看外面情景的省委第一巡视组组长何枫再也坐不住了,他及时走了下来,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样公然袭警,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性质很恶劣,后果很严重。你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车上其他几个省委巡视组的同志也一起急忙跟着下来阻止那些人继续砸车。
“你们是什么人?气势不小嘛。”那些人问道。他们一看见何枫,立即就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何枫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结实,皮肤黝黑,两眼发出一种逼人的锋锐光芒,往那里一站,就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
“我们是省委巡视组,我们就是到金山县来开展巡视工作的,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我们反映。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能这样的无法无天,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何枫严厉地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刚才打人的那群人都住了手。有人说:“你们只看到我们打人违法,你们就没看到他们一直都在违法执法,不是被他们逼上梁山,谁愿来和他们交警作对呀。这路就是为他们交警修的,我们每月每辆车暗地里交他们两千保护费,可是他们心太黑了,现在要每辆车加到五千,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大家就都不活了。”
“什么保护费?有发票吗?”肖剑问道。
“你们上面当官的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了,这个私下给的保护费还能有发票啊,都是他们私分的,你们在上面的人不知道,这就是黑吃黑,他们哪个交警每月的灰色收入不是几万啊,金山最富的就是交警,一个协警都要花几十万买呢。我们都是在为他们打工卖命,他们还要吃人不吐骨头,一点水都不漏给我们喝啊。”
“只要你们合法营运,要交什么保护费,你们看看这刚修好的马路被你们压成什么样了?你们都是靠这条路吃饭的,就不知道爱惜。”肖剑又说道。
“你以为我们想交啊,不交保护费谁能走得出去。这路坏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啊,本来就是豆腐渣工程。”
“这些情况你们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有关部门反映,不能采取这种极端的违法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肖剑说。
“我们金山早就是金山五毒的天下,我们找谁去反映?到哪儿都反映不通,只能自找麻烦,我们不想活了?”有人大叫道。
肖剑连忙问道:“什么金山五毒?都是什么时代了,你们金山还能有车匪路霸?”
那些人中一个领头的人站了出来,对着他们说道:“你们这些上面的人就是不关心我们下面的情况,我们全县的人谁不知道金山五毒呀,就你们没听说过。你们是省委巡视组,我就来告诉你们,我们现在就来反映问题,你们都可以记下来。我们金山现在最出名的‘金山五毒就是那些‘五毒干部,他们无处不在,一手遮天,我们金山早就是他们的天下了。金山一毒就是那些‘三无干部,他们无德无才无能,都是靠着各种背景,靠着抱领导大腿,靠着拍马屁爬上去的;金山二毒就是那些对我们老百姓遭受的苦难和不公熟视无睹,麻木不仁,对老百姓的事情冷漠无情,毫不关心,对我们老百姓没心没肺没肝的‘三没干部;金山三毒是指那些从不干正事,却会四处钻研,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善于唬上唬下唬单位的‘三唬干部,他们明里满口为人民服务,为党和国家服务,口号喊得比谁都响,其实是专门为自己亲属和他们小圈子服务的,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金山四毒是指那些乱拆乱占乱搞的‘三乱干部,他们借着改革发展的美名,挂着特色的招牌,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胡作非为,随意突破党纪国法和道德的任何底线,没有他们不敢想不敢干的事情;金山五毒是指那些吃光喝光用光的‘三光干部,我们金山干部都比外面干部精明,不管是哪个单位和部门,大家都比着花钱,没有谁愿为后来者留下一点积蓄,不把账户上的钱花光,留给下任花,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他们整天就喜欢出入酒店会所,围着老板小姐们转,谁还管我们老百姓的事啊。现在已经开始比债务了,谁留下的债务多,谁就是有胆识有魄力有闯劲的好领导,个个都升官发财去了。我们金山现在的许多乡镇和部门积累的债务按正常财政十年都还不清了,所以他们就要乱收费、乱罚款,这叫我们金山人以后怎么活呀,我们金山就是被他们吃空掏空的,就是金山银山也填不饱他们越来越大的大肚子啊。”
这人说到激愤处忍不住带着大家开始挥臂高呼:“‘金山五毒横行了,人民百姓遭殃了。请省委巡视组为金山人民做主,为金山除毒除害。你们真是早就该下来了,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呀,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我们金山呀。”
这些人正在高呼大叫着时,只见远处十几辆警车拉着警报,呼啸着奔来。
参与打人砸警车的那群人,一看就都大叫着:“这些人又来了,快跑啊,把车子都丢给他们。”
他们立即呼叫着向路旁的山林中跑去,只剩下原来吵闹的那些人和一些旅客了。这些人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似的,他们聚在一起仍在议论不止,一边冲着他们发牢骚,一边事不关己地在一旁看热闹。也有许多胆小怕事的人都赶紧跑到各自的车子上去了。
“咱们金山县的神仙们又打架了,我们小老百姓又跟着遭殃了。这些事你们省委巡视组管不管呀?”
肖剑问道:“刚才那是些什么人?敢打警察掀警车。”
“你们没看到他们车上都写着金山集团吗?那就是他们的后台,他们的后台老板就是我们金山的土皇帝——沈金山,你们不知道沈金山是谁吧?他一跺脚,整个金山都要抖三抖,别说你们,就是省委书记来了也撼不动他。”
“你别看他们和警察打得热闹,其实他们都是一家的,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鸟,一定是分赃不公闹翻了呗。”
“他们省委巡视组组长是什么官呀?他比县委书记、县长还大吗?”
“省委巡视组听说是省里的钦差大人呢。省里终于派钦差大人下来了,他们早就该下来了。”
“没听说过,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还不是和过去下来的那些暗访组、调查组一个样,都是来做做样子,来唬我们老百姓的,来了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再捞一些土特产、山珍野味,大家就都和谐了。”
“钦差大人下来也管不好金山县的事,我们金山县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各级领导都在千方百计地捂盖子。”
“什么巡视组,人还不少呢,应叫做游山玩水的观光团,咱们金山的事别指望他们能管得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好啊。咱们金山的干部现在排队出来,挨个地抓可能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抓一个绝对有漏网的,现在是像模像样的都是老虎,上下乱跳的都是老鼠,到处飞来飞去的都是苍蝇。我们这里最热的话不是这样说的嘛,最青的山是金山的山,最清的水是金山的水,最美的人是金山的妹子,最黑的天是金山的天。”
何枫面对着这些七嘴八舌的人群,脸色凝重,神情非常严肃地说:“乡亲们,你们有意见可以提,可以通过正当渠道向我们反映,不要有任何过激行为和情绪。我就是省委巡视组组长何枫,我们就是专门来寻找问题、解决问题的,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们反映,在任何时侯、任何情况下,你们都要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相信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你们当官的,个个都是两张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的比唱的好听。台上一套台下一套,白天喊反腐,晚上忙收钱,还拿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们?你们说得好听,谁敢去反映真实情况?你们一走,我们还不被他们整死。”
“我们金山这些年积累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光来一个省委巡视组能解决什么问题呀,就他们这几个人还能解决我们金山的问题?说不定他们到了金山,和他们几杯酒一喝,就都成为亲密战友了。”
二
这时,金山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张景带着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火速赶到了。
张景也是五十多岁,明显超标的体形,一身警服裹在他的身上很不协调,宽大的警帽压在他的头上也遮不住他肥嘟嘟的一张脸。但他全副武装,各种警戒武器挂在腰间,远远地看上去还是露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和派头。
他首先跳下车,一手拿着对讲机,一边挥手高声指挥着:“把那些公然抗法袭警的人统统抓起来,一个也别让他们跑掉,他们胆敢在我们金山闹事,闹得好,我就怕他们不跳出来呢。”
那几个挨打受伤的交警也跟着回来了,在人群中寻找刚才肇事的人。一些路旁的旅客叫道:“你们别急着抓人了,谁还会等你们来抓,他们早跑了。他们大卡车都在这里,你们还怕找不到他们啊,还是快点疏通交通,让我们过去吧。”
张景发现了何枫和省委巡视组一帮人,头脑不由“嗡”的一声,真是越担心越来事啊,这事怎么就被省委巡视组遇上了。县里各级领导早已经三令五申,现在全县的工作重点都转移到应对省委巡视组上来,大家都要把自家的盖子捂紧了,哪里出问题哪个负责。正是全县干部神经高度紧绷的关键时刻,自己这里却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次突击检查超载超限,还是自己特意安排的,就是想让省委巡视组一进金山的时候,能有个好印象,怎么就出了这种事呢?真是事与愿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赶紧来到何枫他们面前说:“省里领导,你好,我是金山县公安局副局长张景,欢迎你们来我们县巡视指导工作,耽误你们时间了。我们这段时间工作力度大动作猛,下面有些驾驶员一时想不通,有些反弹是正常的,我们一定能消除他们的不满情绪,严肃地处理好这件事。这超载超限现象再不狠抓猛抓,彻底杜绝,我们金山县人民辛辛苦苦修起的这条平安大道就毁了,我们就对不起金山人民,对不起身上的这身警服了。”
何枫说:“今天的情况很严重,他们反映的问题性质也很恶劣。你们先疏通交通,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要把具体情况调查清楚,及时把大家反映的那些情况调查清楚,通报给我们。”
张景忙说:“领导请放心,我们一定严肃妥善处理。我们基层同志工作在第一线,工作苦压力大,受点委屈也正常。对于今天的情况,我们早有预案早有准备,不管有多苦有多累,压力有多大,我们都要把整治超载超限这项艰巨工作搞下去,保护好我们金山人民用血汗铺成的这条生命通道,这是我们金山唯一的一条生命线。”
肖剑听他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时,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反胃。他不停地在心里想:这个张景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啊,遇到领导还是不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一开口就像做报告似的。
张景其实一来就发现了肖剑,当时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个当年的小记者怎么也混到省委巡视组了,看来这次省委巡视组真是来者不善啊,连他都找来了。”
但张景只是用眼角瞄了他一眼,没有用正眼看他,也没有理会他这个自己当年的手下败将,只顾着跟何枫说话,以标准的姿态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想尽量在他面前表现一番,给他留一些好的印象。张景已经不知道接待保护过多少上级领导了,对能及时获得这些领导的好感和赏识轻车熟路,只是面对巡视组的领导还是第一次。
肖剑和张景三年前就相识了,而且还打过不只一次的交道。三年前,肖剑还是省电视台社会热点观察节目的资深记者,他接到一位叫李辉的大学生的求救电话,说他的父亲和几位老乡到金山县煤矿挖煤,神奇地失踪了,他怀疑他的父亲和几位老乡都已死在金山县的小煤矿之下,要求当地调查,可是各级组织和部门都置之不理,他只能向新闻媒体求救了。
肖剑感到问题十分严重,立即带人赶到金山县了解情况,当他找到李辉时,这个大学生已经因为在煤矿要人闹事被公安拘留了。
肖剑找到当时的案件负责人张景,请求他放人。
当时张景正喝了一些酒在办公室耍威风,根本不把他这个记者放在眼里。他坐在办公室里,靠在椅子上,把双脚架到桌子上,无比藐视地说:“你们不要以省里记者的身份压人,我都接受过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你们记者管得也太宽了,我们公安按法办案,还要你们记者来管?你们这是在打着记者的旗号,干涉司法独立,干涉办案。”
肖剑说:“就是办案也要讲究人性化,人家年轻的大学生也没有犯啥法,就是寻父心切,毕竟他的父亲已经失踪多日,父子连心啊,人心都是肉长的。”
张景不以为然地说:“全国失踪的人多着呢,都跑到我们金山来要,我们还怎么工作?他就是无理胡闹,扰乱矿山的正常生产,他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的父亲来过金山?证明他的父亲来过我们矿山?我们仔细调查过,确无此事,完全是无中生有,你们记者能耐大,你们帮他去找啊,全国那么多失踪的人,你们都去找啊。”
肖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悄悄把他在办公室的嚣张行为和语言全都拍摄录音了下来,准备带回去曝光,后来又花了好大劲儿才把李辉救出来。
李辉一见他就大喊冤枉,他悲切地说:“肖记者,我真不是胡闹,我爸明明跟我说是到金山来挖煤的,他最后买的车票就是到金山的,怎么一来人就失踪了?我来找人,他们就逮我、打我,还把我关了起来,他们这是要掩盖真相!”
肖剑劝道:“你放心,在中国没有查不清的事情,你被打被抓的事,我们一定要他们给你一个交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就会一追到底。”
肖剑对他浑身的伤痕拍照摄像,并带他去医院做了鉴定,正准备离开金山回去时,被张景带人追上了。
张景蛮横地说:“你们记者有什么权力私自整我的材料,这是违法行为,你们侵犯了我的个人权利,你们必须把私自拍照摄像的材料通通留下。”
肖剑凛然地说道:“进行新闻监督这是我们的责任,你没有权力没收我们的新闻材料,你不要知法犯法。”
张景冷笑道:“我是执法者,我比你们记者更懂法,还要你们来教我,你们的行为就是违法。”
他立即命令道:“给我仔细搜查,一张照片、一盘磁带都不能给他们带出去。”
立即就有两个警察上来抢他们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年轻气盛的大学生李辉急了,要扑过来保护,就和上来的警察猛撞在一起,一下就把那警察撞得太狠了,把他撞到了车门上,撞得他鼻梁断裂,满脸是血。
张景顿时勃然大怒,大吼道:“你们竟敢公然袭警,无法无天,全部给我抓起来。”
他借机冲上来把肖剑他们的摄像机照相机手机等一起没收了过去,把所有资料全部销毁。还把他们全部带到公安局进行调查。最后,以寻衅滋事罪和故意伤害罪,把李辉重判,送进了监狱,一举毁了这个年轻大学生的美好前程。
肖剑也为此大受牵连,受到严厉批评不说,还被调离了最热爱的新闻监督的重要岗位。这件事被他视为一生的耻辱,成了他心中的一道伤疤,也成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他从此发誓一定要跟这些隐藏在党内、政府内的罪恶的腐败分子战斗到底,与他们誓不两立,水火不容。他后来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入纪检系统工作,每天都在和这些罪恶的腐败分子进行着生死较量。
这次,他突然被抽调到第一巡视组任副组长,进入金山,更使他激动了好几天,他知道金山的这潭水确实太深了,他感谢党又给了他这个重返金山的机会,他正憋足了劲儿要借此揭开金山的盖子,查清那时的真相,尽快去拯救那个可怜的大学生,否则他会一辈子感到心不安的。
张景看到肖剑时,虽然表面上无所谓,内心还是有些紧张,他知道肖剑这几年一直都在为那大学生的事奔走,可是他早就把那案子办成了铁案,你再怎么跑也翻不了,你就是混到了省委巡视组,也没权力翻我办的案子,现在讲的就是司法独立,再大的官也管不了具体案子。
张景一边忙着和何枫组长说话,一边指挥公安很快疏通了交通,放他们巡视组的面包车先过去。
这时,前方的金山县方向,已是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突然袭来,整个天空瞬间就被厚厚的黑云笼罩着,一条条发亮的雨丝,像猛烈的皮鞭抽打着路旁的车辆。
所有人都赶紧上车躲雨,肖剑对何枫说:“何组长,这山里的雨说来就来,变化无常,看不清前方了,山路又陡又滑,我们还是等雨过去再走吧,巡视动员大会是不能按时召开了。”
何枫凝望着外面突然变黑的天空,心情越发沉重,刚才的这场警民冲突使他感到金山累积的问题确实很严重,他想起省纪委领导跟他的那次重要谈话。
那位领导说:“从广大群众的来信上访看,金山县积累的问题非常严重,干群矛盾空前紧张,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必须花大力气去解决了。这次给你配了精干的队伍,你的责任很重啊,你是个有能力有经验的老同志,一定能不负重望,领导好这次巡视工作,找到这些问题的根源,解决好金山县多年积累下来的问题。我们一定要以对腐败和一切黑恶势力零容忍的决心和态度,以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狠劲,彻底清除金山县暗藏的各种腐败现象,彻底扫清一切污泥浊水,一举改变金山县目前面临的困难局面,换回金山人民对党和政府的高度信任。”
张景一上警车,就立即不停地打着几个紧急电话。他要尽快把这事压下去,消除这事造成的不良影响。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些参加闹事的大卡车都是金山集团的,他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金山集团总裁,他在金山最重要的“老大”沈金山,向他汇报和了解情况。
他不知道,就在他打电话的同时,乘坐在去金山大客车上的年轻女大学生陈晓艳已经用手机把刚才警民冲突的场景都拍摄了下来,并编成《金山县发生警民大战,省委巡视组被堵路上》的帖子,发到网上,而且帖子已经在网上疯传开来了。
陈晓艳就是李辉在大学时的同学和恋人,她是在网上看到省委巡视组要进驻金山的消息才急着赶来为李辉申冤的,正巧也被堵在了这里。几年来,她也一直在为李辉的案子上访申诉。
三
这场不期而遇的暴风雨同时也在猛烈地冲刷着整个金山县城,冲刷着金山县县委县政府大楼,更是在冲刷着整个大楼里人们惶恐不安的内心。
在第一会议大厅里,聚集了全县前来开会的各级干部,主席台上高高悬挂着“省委第一巡视组金山县巡视动员大会”的横幅,会场内早已坐满了人,只是主席台上还是空无一人。这些久经考验的全县大小干部们,许多人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会,一进入这个会场,都感到了一种特别的不同以往的气氛,全都变得严肃起来,内心深处都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忐忑不安感。但所有人表面上都要显现出泰然自若的神态来,都在和熟悉的人交谈着近期大家感兴趣的各种消息和话题,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说不清的惶恐和不安。
他们没谁关心外面突然到来的这场猛烈的暴风雨,因为他们的心里都在刮着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党的十八大后,中央加大了反腐力度,八项规定就像紧箍咒,已经越来越紧了,过去许多能干的事现在都不能干了,一些大家习以为常的事都成了高压线,大家口头上都在纷纷表态,认真学习中央文件,坚决拥护中央决定,但心里又不免在犯嘀咕。原来大家还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表态,因为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县委书记、县人大主任张松手里。他是县里二十多年的老领导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由他培养提拔任用的,而且这些年,大家都是在看他的脸色办事,他就是大家的定心石,有他在,就不会有事,多大的事他都会顶着。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这位县里资历最老的老佛爷因病去上海治疗半年多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安全回来,何时还能回来。现在县里虽然一直有县长潘潮风在主持工作,可是这个年轻的县长,资历还嫩,而且争议很多,特别是他和扬子江农商行美女行长刘冬冬的那层关系,早已是全县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此已经有无数封群众来信飞上去了。就因为这个事,虽然听说张松一直在向上面要求由县长潘潮风接替他的书记职务,上面却一直没有通过,连拟任用的公示都没有,看来由他接任县委书记基本无望了。金山县现在正处于群龙无首,没有一把手的关键时刻,这时迎来了省委巡视组,他潘潮风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哪还能保护下面的人。
就是张松书记现在也处在关键时期,他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被公示为新任副市长人选,本来早该离开金山县高就了,可是公示几个月后没了下文,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新的县委书记人选已经传了好几位了,就是没有定音,而且这段时间,各种政治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张书记被人举报了,要明升暗查;有说他是心里不舒服,对上面安排有意见,故意躲到上海看病,不愿回来;有说新的县委书记难产,是没人愿来金山县接这个烂摊子;有说金山要出大事了,新书记一到,就没人给下面人打保护伞了,下面的那些事就罩不住了,一大堆人都要完蛋了。现在真是暗潮涌动,人心不稳的关键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省委派来了巡视组,而且是全省下来巡视的第一个县。这似乎又印证了大家先前的种种猜测。
大家都已从各个不同的非正常渠道得到准确消息,上面都对这次巡视工作高度重视,因为金山县这些年到省里到北京去上访告状的人最多,这次巡视是对金山县多年工作的一次大检阅,将直接决定张松书记、潘潮风县长和一大帮人的命运。现在县里的态度非常明确,这个关键时期,都把精力集中起来,都把自家的篱笆扎紧了,把自家的盖子盖好了,谁家的事谁负责,谁出事谁承担。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家都在一起工作几十年了,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哪个经得起查呀,包括张书记、潘县长他们自己的那些事,谁不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大家表面上都是在热烈地称赞着国家的大好形势,称赞着新的中央领导层的英明决策,都在说着八项规定搞得好,个个都说少了应酬,少喝了不少酒,连常年的胃病不用治都自然好了。可是,个个心里都还是憋着一些怨气,都还有一些想不通的问题。就说办公室吧,这么大的办公大楼,一人几间办公室都用不完,个个都是带套房的,现在却要按新规定,不能超标,两个人一间,那空出半栋大楼不也是浪费吗?
外面猛烈的暴风雨一点也没有吹走大家心头郁积的担忧,他们知道大会可能要推迟了,因为县里的领导一个都没有出现,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提前离开。他们都急切地等待着省委巡视组能尽快出现,能尽快揭开他们神秘的面纱。
在县委大楼九楼,潘潮风县长办公室对面的小会议室里坐满了县里的各位主要领导。他们不是在开会,是在等着潘潮风县长的指示,因为这段时间,县里都是由他在主持工作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等候他的指示。
他们看到外面的暴风雨,知道省委巡视组一定是不能按时到达了,对于这些经历过无数次风风雨雨的县里高级干部,大家心里都很坦然,不管过去有过什么意见和矛盾,现在大家的意见高度统一,就是必须高度团结,应对好这次省委巡视工作,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现差错,毕竟大家都是在同一条船上的,外面有再大的风浪,这条船也不能翻。
他们也都从不同渠道知道了刚刚发生的警民冲突使省委巡视组遇阻的消息,也都不约而同地下达了尽快消除一切不良影响的指示,可是谁也没有给下面人说具体该怎么办,都来等待潘潮风县长的具体指示。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那群公然打交警掀警车的人,一定是有组织有预谋而来的,就是要堵住省委巡视组的车,说白了就是要给县委县政府脸上抹黑,是在向县委县政府宣战,是在给县委县政府一个下马威,准确地说,就是要给潘潮风县长难堪,在给他找麻烦,而能够在金山县如此呼风唤雨胆大妄为的人,又能是谁呢?大家都是心里有数,又都不愿明说。这个时候,他们心里都是有些埋怨潘潮风的,只是嘴上不说。这都是他自己招来的麻烦啊,他还是太年轻,经验不足,主持全县工作显得太嫩了啊,省委巡视组还没到,他就把风声放出去了,电台报纸到处宣传,好像是什么特大喜讯,迎接什么重大节日似的,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全县皆知,才会这样节外生枝啊。
潘潮风县长坐在办公室里,心里正在为这事烦恼,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的信息传播得又特别快,远在上海的张松书记已经在第一时间知晓,已经及时给他打来电话,要他高度重视,严肃处理,尽快消除一切不良影响。
潘潮风听完他的电话,心里一阵苦笑,心想:你这个老领导还不知道金山的情况?你什么不是比我清楚啊,你怎么也躲到一边说风凉话了,这个球怎么又要踢给我呀?
潘潮风在电脑上反复地看了几遍那段正在热传的视频《金山县发生警民大战,省委巡视组被堵路上》,然后拿出手机,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金山县扬子江农商行行长刘冬冬的电话,开口就说:“刘行长,你给我问问沈金山,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手下车队的人胆子也太大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真以为金山县就是他家的了,他这是在向谁宣战?”
那边立即传来刘冬冬无比娇柔的声音:“他们打交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沈金山他翻不了天,他就是牛魔王,我也能把他的牛角扳下来,这点小事,你不要操心了,你还是去考虑接待省委巡视组的大事吧。我马上要他处理这事,保证不会留下任何不良影响。”
潘潮风听了刘冬冬的话,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他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厚厚的一大叠上访材料,心里又更加烦恼起来,这是他特意叫信访局长送来的县里所有到市里到省里到北京的上访材料,这些才是最使他头痛的事,他知道这些访民和这些信访资料很快就会出现在省委巡视组的面前,他总想还能尽力地去解决一些问题。
刘冬冬接完潘潮风的电话,就立即给金山集团总裁沈金山打去电话,电话一接通,刘冬冬就气呼呼地连笑带骂道:“你这个沈总,真是大神啊,这些日子又到哪里逍遥去了啊,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那边的沈金山故意嬉笑着说:“我的娘娘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想起我了呀,早知道,我就该坐飞机回来了。”
刘冬冬又继续道:“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也不忘给我们金山捣乱啊,你这样的大老总,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企业家,怎么能让下面人做这种事呢?打交警掀警车,我听着都不敢相信啊,这怎么能是你沈总干的事呢。”
沈金山忙说:“你怎么就喜欢把坏事往我身上靠啊,我是几十亿资产的集团老总,怎么会去和那些小交警过不去。我也是刚听张景跟我说的,那些驾驶员虽然挂靠在我的公司下,实际上他们都是私人独立的,与我一点关系没有。”
刘冬冬不客气地说:“沈总啊,这话你可以跟别人说,可不能唬我呀,他们要不是架你势,有你这个后台,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们时间也选的太好了,就是要堵住省委巡视组啊。”
沈金山急促地说:“你千万别瞎生气了,你真是误会我了,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这些驾驶员也辛苦,被交警罚款罚怕了,心里有怨气,就闹起来了。我已经要求他们去向张景自首了,该关的关,该判的判,该罚的罚,你不要担心了,张景会处理好的,不会有任何坏影响的,也许还会坏事变成好事,说明这段时间金山县的各项工作,在潘县长的英明领导下抓得紧抓得狠啊。”
刘冬冬终于笑了:“我就知道,你沈总神通广大,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遥控指挥金山,你的一句话就能搞定金山任何事情。”
沈金山说:“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坏人,我是讲原则懂道理顾大局的人,那些下三烂的事情以后不要往我身上靠了。我正在北京,马上就要回来了,省委巡视组一来,金山一定很热闹的,我也要赶回来看看热闹。”
刘冬冬说:“反正金山的事情,哪里也少不了你的。你一回来就会更热闹了。”
沈金山笑道:“冬冬,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想回来时去看看我们的儿子明明。”
刘冬冬立即愤愤地说:“我跟你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了,明明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他没有爸,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去打搅他了。”
沈金山赶紧说:“好好,你别生气了,我不说了,我不去打搅他,可是你瞒了孩子二十多年了,你总不能瞒他一辈子吧。”
刘冬冬顿时有些心酸地说:“你一辈子就是不想让我们安稳啊,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安心过日子啊,你害了我这么多年,难道非要缠我一辈子吗?”
沈金山忙说:“好好,我以后不再提了,你放心,我马上回到金山,在这节骨眼上,他们谁也别想闹事,谁也不能拿我们潘潮风县长不当数啊,谁叫我们都是老同学呢,谁跟潘潮风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
沈金山说完,稍停了一下又说:“我的大行长,你不能只关心潘潮风一个人,也要关心关心我呀,把那笔贷款早点放给我吧,我的资金链真要断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刘冬冬立即气势汹汹地说:“你欠着我五个多亿不还,还要贷一个多亿,我就知道你是冲着这笔贷款来的,这都是你在后面导演的,你怎么着也不能想出这招啊,你这是要绑架我,你是要我陪你一起跳楼啊,你怎么变得这么卑鄙无耻了。”
沈金山听到她真生气了,忙说:“你又在瞎想了,这是两回事啊,根本联系不到一起的。我沈金山不是那种人,这也是几个楼盘把我资金困住了啊,我房子一卖掉,一起连本带息还你,我再困难,也不会要挟你,绑架你呀,我就是看在我们明明的分上,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呀。”
刘冬冬又生气地大声说道:“我再跟你说一遍,明明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不要总是扯上他。”
刘冬冬说完,就气呼呼地关了手机,不再理他了。
沈金山反复提到她的儿子刘明明,这搅起了她内心深处无限的痛苦,这是她心里一个永远无法向别人诉说的伤痛,儿子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连她的儿子都不能明说的秘密,她顿时感到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酸痛,不由得眼里蓄满了泪水。
从外表来看,她绝对是个成功的风姿绰约的优秀女人,自从十多年前,她来到金山县出任金山县扬子江农商行行长起,她就是全县最靓丽的女人,到哪里都是最吸引人眼球的,她也是整个银行业最成功的银行家,只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就让这家刚成立的地方股份制银行的业绩远超过各大国有银行的总和,从存款到贷款的各项指标都遥遥领先。她不只是金山县掌握最多财富的人,也是全省银行界最耀眼的一颗明星,拥有了一切应有的荣誉,她是个可以从省里到县里呼风唤雨的女人。可是,这所有的成功,都无法掩盖她内心的凄苦,无法满足她内心对爱的渴望,她只能是一个人常常躲在豪华的别墅里,躲在宝马车里,默默地哭泣的女人,只能用无尽的泪水去洗刷内心的伤痛。
她知道,她的一切不幸都缘于二十多年前的那次草率而又错误的选择。是自己的年幼无知,当时的一时荒唐,以及自身的各种欲望杂念彻底毁了自己的一生,毁了自己心中最宝贵的那份爱。世上没有后悔药啊,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再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如果可以用钱买回,她愿倾其所有。因为二十多年来的孤苦和寂寞,终于使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在这个世上,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金钱并不代表一切。
四
二十多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刘冬冬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入了省银监局,那时的她正和潘潮风处于热恋中,他们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在大学时就已经爱得死去活来,形影不离。
刘冬冬一心想考入省银监局,就是想和他一样留在省城,能够早日在这座她最留恋的城市筑起他们的爱巢,过上她最向往的甜蜜生活。那时,她高傲得像一个公主,幸福得像一个天仙,仿佛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已在眼前了。
然而,年轻漂亮的女人总是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刘冬冬一进入省银监局,立即吸引了全局所有人关注的目光,她是全局第一美女,是全局最鲜艳的一朵花。她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大家从各方面的热情关照,这使她始终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使她感到大机关的人就是不同寻常,个个都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她很快就被调到局长汪军办公室当秘书,这个又矮又胖,头上没有几根毛的局长应该说是整个银监局最难上台面的人,但他却是最有权力的人,所有人见了他都是噤若寒蝉,个个都是大气不敢出,连走路都是特意放轻脚步,不敢走出声音来。
刘冬冬刚来没多少天,就听说了这个局长不只是在局里厉害,在外面更是法力无边,能力通天。她刚被调去给他当秘书时,前几天心里还很不舒服,觉得给这个看上去有些难受的老头儿当秘书,委屈了自己,自己学的专业又不是文秘,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使她感到一些恶心和不安。
但她很快就被这个领导无微不至的关爱感动了,他不止细心地关心她的一切,而且还特别关心她的男朋友潘潮风的情况,总是暗示可以帮助潘潮风进步。而对于潘潮风的进步和前途,这一直都是她心里最关心最牵挂的东西。
那时她和潘潮风已经开始在准备婚事了,他们的婚房都准备好了,她每天都在憧憬着婚礼上那种美妙的感受,她和潘潮风几乎跑遍了省城所有的婚庆公司,一次又一次地在设计着婚礼的每一个细节,她就是想着办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婚礼,作为一生最宝贵最永恒的记忆。是的,她和潘潮风从相识到相爱,她都把他视作自己这生的唯一,她非常庆幸自己在最美好的年龄,遇到了这个世上最优秀最完美的青年,他高大伟岸,英俊潇洒,出生于最贫困的农村,从小受尽了苦难,却刻苦读书,从小学到高中,一直保持着第一名的优异成绩,高考时更是以全县状元的成绩考取了他们同在的那所重点大学。在大学时,他仍是生活艰苦、刻苦读书、积极上进,很少参加同学们的课外活动,一直被大家视为异类。但他高大伟岸孤独的身躯,却一直深深地吸引着她,她从他那坚毅的眼神中读出了他内心无比坚强的个性,读出了他忍辱负重的强烈的进取心,更读出了他特别宝贵的一种强烈的责任心,他对于他所有的亲人、朋友、同学,似乎就有着一种天然的强烈的责任感。
刘冬冬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作为一位成功男人必备的一切优秀素质,虽然她几乎每天都要收到别人的情书,可她从没动过心,她一直都在深爱着这个心中的男神,为了他,她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可是他总像是一个没开窍的呆子,一直对她的种种示好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她忍不住内心的爱恋,主动向他表白了心意。
当时,潘潮风眼里只是闪动了一下激动的光,就黯然地说:“我知道你是校花,追求你的人都在排队,而我家庭条件是最差的,我不能带给你任何东西。”
刘冬冬坚定地说:“你怎么能用这种庸俗的目光看我,我追求的是爱,是人间最纯洁最珍贵的爱情,不是什么家庭条件。”
两颗年轻的心终于碰出了爱的火花,爱得刻骨铭心,爱得难分难离。潘潮风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直接被留在了省城工作,在省矿务局机关任团干,刘冬冬不愿忍受这种分离之苦,就经过刻苦努力考进了省银监局。
正在他们尽情地徜徉在爱的海洋中时,一只罪恶的黑手已经伸了进来,一举毁灭了他们的爱,也最终将毁灭他们的一生。
伸出这只黑手的,就是那位省银监局局长汪军。这位五十多岁的局长不仅背景深厚,还是个嗜色如命的恶魔,他知道省银监局是个下派机构,独力性强,有钱有权,地方组织管不住,而且自己这个年龄,早已是天花板干部,已经没有上升的机会了,正想趁着自己这几年大权在握,有钱有势时,好好地享受几年,不然也就太亏了自己这些年的努力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早已把银监局搞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为所欲为了。他特别的嗜好就是征服自己的女下属和下属的爱人或女朋友,只要被他看上的,就没有能逃出他的魔掌的。当然,大部分巴结他的下属都是看到他的眼神就主动投怀送抱的。
刘冬冬就是被他看中的新猎物,刘冬冬当时不知道,她能进银监局就是汪军钦点的,他看到她的资料,就已经被她迷住了,名牌大学的校花,一米七五的魔鬼身材,明星般洁白灿烂的面孔,无与伦比的气质和修养,就是电视里一般的模特都不可相提并论的。这哪是一个女人啊,这就是上帝创造的一个精灵,是专门派来折磨男人,祸害男人的女妖,这样娇艳的妖魔哪个男人不动心,将有多少男人要为她倾倒丢魂啊。
他当时看完她的资料就对手下人说:“就是她,想办法把她招进来。”手下人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顺其自然了。
汪军把刘冬冬调到身边当秘书后,每天看着她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可是他几次试探,刘冬冬都对他冷若冰霜,敬而远之,好像根本不知他的心意。他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感情非常专一的女人,他心里也就更喜欢她了,这些年,凡是他看上的女人,还没有一个最后不是乖乖地上了他的床的,他知道怎样对付不同的女人,他有的是办法,他只要从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下手就可以了。
潘潮风所在单位领导就是他的同学,汪军不动声色地出去一活动,省矿务局就要把潘潮风从省直机关直接下放到下面一个偏远的煤矿,而且是离省城几百公里的一个小矿区,得到这个消息,正在热恋中的刘冬冬一下子彻底清醒了,她被这个突然的变故搞得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这明里说是下去锻炼,实际就是排除异己,没有人提拔,一辈子就要埋葬在那个没有前途的落后的小矿区了。
刘冬冬这时才感受到了权力的厉害,她也感觉到这就是汪军局长在背后捣的鬼。她只能放下那颗高傲的心,去恳求汪军局长,她不能眼看着他毁了潘潮风的前途,这是比要了自己的命都要严重啊。
刘冬冬在汪军的办公室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恳求他帮忙,汪军看到计划终于得逞了,时机已经成熟了,就一边把她拉到怀里,一边安慰道:“这事要看在什么人身上,对你男朋友也许是好事,到基层也是好事啊,现在不是还在提倡大学生当村官吗,只要有人关心提拔,他在下面发展会更快,几年就会回省里搞个不错的位子,如果没人那就可能要在那里待一辈子了。”
刘冬冬颤抖着声音说:“局长,我们什么后台也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啊,就求你帮帮他吧,我不想他去那里,我只想他留在省城,我一天也不想和他分开。”
汪军一只手搂住她腰,一只手托着她的脸,对着她说:“有得就有失,就看你是不是真爱他,愿不愿意为他做出一些付出了。只要你肯做我的情人,我就把你们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我不但能保证他留下来,还能保证他年年进步,还能保证你发财,你们很快就会拥有权力、地位、荣誉和金钱,使你们都成为人上人,拥有你们想要的一切,这都是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
刘冬冬一边在他怀里挣扎着,一边哀求道:“不,不,我不能做你的情人,我这辈子永远只爱他一个,永远不会背叛他,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他。”
汪军一边把她放倒在沙发上,一边扑在她的身上,对着她耳朵说:“我只要你做我的情人,没要你背叛他,你们不能什么都想要,却一点舍不得付出,这不公平也不现实,世上没有这样的买卖,也没有这样的交易,现在他的命运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就看你的表现了。”
刘冬冬被他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想喊又不敢出声,想挣扎又没了力气,她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他,就在他的办公室里解开她的衣服,像一头野猪一样在她的身上狂吻着,直到最后把她完全占有了。
直到汪军最后完事了,像对待一只受伤的羔羊一样把她拥在怀里安慰她时,她都是一直在默默地流泪,她感到心里无比的愤怒和痛苦,她后悔自己自投罗网,这么轻易就被他得手,她更后悔自己背叛了潘潮风,对他有了这种不忠的行为。这是除潘潮风以外,第二个接触到她身体的男人,她曾经发过誓,她洁白如玉的身体永远只属于她深爱的潘潮风一个人。然而,她却失信了。她感到现在再多的泪水已经无法洗刷她内心的悔恨,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像猪一样占有自己身体的男人能够帮助潘潮风进步,不要让他离开省城,她知道她和潘潮风在汪军的面前,就是任他宰割的羔羊,她知道她忍受这种耻辱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前程。
刘冬冬终于无可奈何地成了汪军的地下情人,汪军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他动用自己的一切关系和资源去帮助潘潮风,不仅使他留了下来,还很快就使潘潮风官升一级,成为办公室副主任。他向刘冬冬保证,只要她安心做自己五年情人,他就能保证潘潮风一年一进步,官运亨通。
刘冬冬知道他的能力,只要他真心出力,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她只能忍辱接受了他的这个条件。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潘潮风很快知道了他能留在矿务局,当上办公室副主任,都是刘冬冬用身体给他换来的,他是个爱恨分明,性格十分倔强的人,他怎能忍受这样的耻辱,他就像一头发疯的豹子,把他们准备的新房砸了个稀烂,立即与她断绝了一切往来。他感到所有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在省城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就自动要求下派到基层去,一个人孤身前往金山县那个小山村,成为一名下派的大学生村官,而且发誓永远扎根山区,永不回省城了。
刘冬冬知道已是覆水难收,但她一直没有动摇对潘潮风的那份炽热的爱,她知道这一切的过错都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深深伤害了他,她跟着追到了金山县,就想能得到他的原谅,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只要能挽回他的爱,她宁愿和他一起苦守在这个深山里,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对于自己,他的爱胜过一切。可是,潘潮风没有再给她任何机会,他一直躲着她,都不愿和她见一次面。
就在她绝望透顶的时候,她找到了他们在金山的同学沈金山,沈金山过去一直就是她最执著的追求者之一,可是,刘冬冬一直就瞧不起他,从来没有和他接触过。他也是金山县一位老领导的儿子,在金山县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大学一毕业,就回到县里当了一名县委干部。他看到刘冬冬的那副痛苦模样,就整天陪着她,他知道刘冬冬和潘潮风已经彻底完了,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潘潮风是个多么争强好胜的人,他的内心无比刚强,他是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绿帽子,他绝不是吃女人的软饭,靠女人往上爬的人,这要比杀了他还难受。
沈金山仿佛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又开始向刘冬冬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没想到仍被她远远地拒之门外。
刘冬冬态度坚决地对他说:“我这辈子永远只爱潘潮风一个人,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我可以为他去死,他一天不原谅我,我就等他一天,他一辈子不原谅我,我就等他一辈子。”
沈金山难以忍受内心爱的煎熬,更难熬对刘冬冬长期的垂涎,他就利用刘冬冬失魂落魄的时机,带着她到深山里兜风散心,并趁她喝醉了,趁机占有了她的身体。他是真心爱着她的,他不管她有过什么过去,有过什么错误,他都愿和她在一起,都愿和她一起承受一切痛苦,他觉得真正的爱,是不能有任何计较的,他本想生米煮成熟饭,刘冬冬就会接受他。当刘冬冬醒来时,看到这一切都成为现实,她的心灵再次受到巨大的创伤,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去请求潘潮风的原谅,她也不能接受沈金山的忏悔。
最后,刘冬冬只能一个人带着内心无数的创伤回到了省城,她一个人面对着空空的新房,欲哭无泪,她知道她美好的爱情已经永远逝去了,她美好的一切都已离他远去,她最后痛极生恨,她在玻璃镜子里对着自己大喊:“你们这些臭男人,你们一个个都不是人,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我一定要叫你们加倍偿还我。”
刘冬冬回到省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准确一算日子,就断定这个孩子就是潘潮风的,她的心里感到一阵窃喜,他们的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结出了硕果,她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又带着一丝希望来到金山,她本想告诉潘潮风,这个孩子是他的,希望他能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她,可是潘潮风仍不愿见她,她知道潘潮风还是不想原谅自己,就保留住了这个秘密,她不能再告诉潘潮风了,她知道这会更增加他内心的痛苦,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刘冬冬出于愤怒和报复的心理,就去找到沈金山,对他说,这个孩子是他的,但她永远不会让孩子认他这个爹。
沈金山却从此信以为真了,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就是把她儿子刘明明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从此认为刘冬冬心里还是对自己有感情的,不然她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她不选择自己,是她离不开汪军那个局长,是因为她离不开对权势的依附和热恋。
其实,沈金山不知道,刘冬冬是个心机非常深的女人。她当时心里恨死了他和汪军这两个占她便宜毁她幸福的臭男人,她这样做就是要利用和报复他们,最后掌控住这两个伤害她的男人,让他们不停地放血,为她所用,搅得他们一刻不得安宁。于是,她在汪军面前又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她从此就利用这个孩子把这两个臭男人牢牢地玩弄在了手掌之中,任其所指。
刘冬冬自此以后正式成了汪军的公开情妇,她开始变得圆滑娇艳,无比贪婪,利用她的关系和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获得一切利益,她只能用大量获得的金钱来弥补自己内心的空虚。她开始拥有别人渴望的一切东西,名誉、金钱、地位,等等,虽然不时有人在背后骂她是花瓶是妖精是公共情妇,她都不在乎了,她把这一切都视作是自己成功的表现。她总是想:这些臭男人,不就是想占我身体,得我便宜吗,那就要付出代价,拿出本钱来,世上没有赔本的交易。
直到十多年前,汪军退休时,她才感到一些空虚和恐慌,她知道这座最牢固最大的靠山就快没了,她并不是担心没有了财路,她已经赚足了钱,钱对于她已经多得只是数字了,她是怕没了这个靠山,以后银监局那些受过他们欺压的人会对自己不利,谁都知道她的底细,银监局她也不想再待了。她当时已经把大笔资金转移到了国外,她本可以移民到国外去,这也是汪军给她安排的后路。
当她拿到签证的那一刻,她又动摇了,她又想到了潘潮风,她的心里一直就在挂念着他,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了如指掌。当她知道他真的就在那个山村里娶了一个农村姑娘,扎根农村时,气得差点儿没找上门去,她知道这是自己伤害他太深了,使他彻底断了回省城的念头,当她知道他一直在下面苦干实干,却得不到提拔重用时,她就为他抱打不平,要为他找人疏通关系,却每次都被他拒之千里。
刘冬冬知道他越是不肯原谅自己,就越能说明在他心里还有自己,还没有忘记自己,因为他的恨都是因爱她而来,恨得越深就是爱得越深。她常为此激动,为此痛苦,为此悔恨,直到快要出国定居时,她才清楚地知道,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去国外定居。这些年来,她一直还在内心深处深爱着他,虽然她已经经历了无数个男人,但那都是一时的床笫之欢,都是为了不同的利益,是相互交换,只有潘潮风才是她真正爱过的唯一的男人,才是她这一生永恒的爱人,这些年她能忍受一切耻辱,就是因为心里有他和他的儿子刘明明,她其实就是在为他们奋斗,在为他们而活着的,她怎么能丢下他而一个人去国外呢?
刘冬冬终于想清了她应该干什么,她毅然放弃了去国外隐居的计划,她知道她一生也不能离潘潮风远去了,因为她心里的那份爱永不会熄灭,为了这份爱,她必须去为他努力,为他分担,为他奔波,虽然这份爱已经十分遥远,但它不会逝去,不会变色,只会越来越强烈。
刘冬冬最终利用汪军的权力给她办成了最后一件大事,由她出头在金山县组建了一家新的股份合资银行——金山县扬子江农商行。她也直接从省城搬到金山县出任行长。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潘潮风,是为了他,她才带领大量资金来到金山县。
她开始成为金山县最耀眼、最有影响力的女人,她不仅手握重金,而且从省里到县里,一路通吃,畅行无阻,无所不能,所有的人都要给她面子,看她的脸色,无数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唯命是从,人们私下开始叫她“女财神”“女神”,到后来就直接叫她“娘娘”了。连一些小老百姓都知道,在金山有两个人的能力比县长书记都大,一个是金山集团老总沈金山,一个就是她这位“娘娘”,县长书记遇到办不成的事都要来找他们,而沈金山对她的话又从来不敢反对,实际听她指挥。凡是了解金山情况的人都知道,在金山县,“娘娘”的能量最大,“娘娘”的话最管用。
由于刘冬冬的到来,更由于她背后的鼎立相助,潘潮风的命运开始有了急剧的转变,他下来十年才从那个村里的第一书记干到一个小镇的副镇长,刘冬冬到来后,不到十年他就从那个小镇副镇长干到了县长,而且已经是提名的县委书记,主持全县工作,就等正式任命了。
刘冬冬知道,他的每一个进步都有自己的一份努力,可他自己有时都不知道,她乐意这样默默地为自己的爱人去做一切,并不让他知晓,因为她就是为他而来的,为他而活的。而且,她一直一个人坚守着刘明明是他儿子的秘密,就是不想给他身上带来任何污点,这无尽的痛苦和心酸,只能由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刘冬冬现在神情凝重地凝望着窗外翻滚的乌云和急促的暴风雨,心里也是充满了焦躁,她不知道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省里怎么就派来了巡视组,而且来头大,充满了神秘性,摸不出头绪。
她已到金山十多年,她比谁都知道金山的情况,完全是外面好看,里面空虚,许多单位都是摆着空架子,不干实事,是该掀开盖子,打扫一下卫生了。可是,他们来得太不是时机了,如果早几个月来,有县委书记张松在家顶着,好坏都与潘潮风无关,这些年县里的哪件坏事不是他干的,迟几个月来,潘潮风的县委书记任命下来了,他也就更好工作了,自己几个月来一直悬着的这颗心也可以落下去了。
刘冬冬想着,心里就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她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张松:“你这个老狐狸,不走也不死,专门害人,你挡着潘潮风的道,还装病躲在医院里不回来,你是正事没干一件,坏事干了一大堆,躲在医院还要背后遥控指挥,你叫他这个县长什么权力没有,怎么去干?他一没人权二没财权,他除了给你擦屁股,还能去干什么?省委巡视组来了,你还不回来,你真是不知死活了,你这不就是把潘潮风放在火上烤吗?真要出了事,大家一起完蛋,你别以为你能躲得掉,你们干的那些破事,我都给你记着呢。”
五
猛烈的暴风雨还在一阵一阵地冲击着潘潮风的窗户,他凝望着窗外,心里更被一阵阵疼痛侵袭着,他知道省委巡视组的车被这暴风雨堵在了路上,他也知道他对面的小会议室里、下面的大会议室里都聚满了全县干部,大家都在焦急地等着他露面,但他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干部了。桌上那一叠叠厚厚的上访材料像一把把刀子,猛插进他的内心,使他感到彻骨的疼痛和冰凉,使他意识到,他已经犯了严重的官僚主义错误,这些年来他一直被表面取得的成绩遮住了双眼,对下面积累的这些问题关心不够,了解不够,如果不是来了省委巡视组,他还不会静下心来一一细看这些上访材料,只会听下面人的口头汇报,还会认为那些难缠的上访户都是在胡搅蛮缠,是为了一时的私利得寸进尺。这是自己多么大的失职啊,难道这就是自己二十多年奋斗的结果?难道这就是自己日夜不停操劳二十多年,马上就要交上去的成绩吗?难道这就是自己每天在吹嘘的光辉成就吗?这都是自己的失职,是自己对不起这些访民,对不起下面那无数的百姓,更对不起一直培养自己器重自己的党组织啊。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把下面的百姓当成父母,可是自己真的关心到、做到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上访信啊?怎么还有这么多要上访的冤情啊?自己这二十多年到底干了什么呀?下面为啥还会郁积着这么多的不满和怨气。
潘潮风想着这些,更感到了难忍的自责和内疚,心痛病又犯了,他紧捂着胸口趴在了办公桌上。二十多年来的往事一一在他眼前浮现。
二十多年前,他自己申请被下派到金山县新义村任挂职书记,他是完全可以先吃几年苦,再和别的人一样返回省城,到省里大机关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后来也有多次这样的好机会,可是都被他放弃了。
应该说开始时,他还是一时之气,是为了逃避,是不想回到那个令他伤心绝望的地方,毕竟刘冬冬带给他的伤害太重太深,美好爱情的毁灭,使他感觉像世界末日。他来到这里,最后留在这里,完全是出于自愿,是出于逃避的心理,他知道刘冬冬一直在努力挽回他们的那段爱情,但是内心倔强的他一次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不能原谅她的那种行为,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更不能接受她是为了他的前途而去献身的理由,他甚至无法去面对她悔恨伤心的面孔,他只能去远远地逃避。他不相信,凭他的学识,凭他的能力,凭他的智慧,凭他的勤奋,他的前途,他的未来,还要靠自己心爱的女人用身体去换来?他不服,他只能常常一个人对着漆黑的夜空大声呼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完全不应该这样,你毁了我心里最美好的一切,你使我无脸面对整个世界。”
他是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和痛苦,带着所有的屈辱和伤痛,也是带着所有的愤恨和不屈,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山区小县。他暗暗发狠,一定要在这个最穷最落后最偏僻的地方,以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干出一番业绩来,他要让世上所有的人知道,真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发热。他离开省城,离开女人的帮助,他照样能闯出一片天地,干出一番事业。他当时的信条就是:给我一粒种子,还你一片森林;给我一片土地,还你一片金色的秋天。
他来到这个地方后,渐渐地就和这个地方开始血脉相连了,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这片山水,因为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他想到了他的家乡,那里虽然和这里相隔几百公里,但是和这里一样山高路远、贫穷落后,他就是一个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现在又回到大山里,他也时刻感到这里的村民和他的家乡一样纯朴亲切,使他始终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自己与这大山有着一辈子解不开的缘,这使他时刻感觉到,他回到大山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他要为这大山找出一条发展之路,一条腾飞之路,这也是他小时的梦想,他把这当成了自己一生的追求,一生的责任和使命。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也当成了自己精神的归宿。
他从那个最小的新义村委第一书记干起,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任劳任怨,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扎在基层,帮着村民们开放思想,开阔门路,绞尽脑汁地想点子、谋发展。他帮着村民办起许多养猪场、养鸡场、养兔场,甚至是野山羊放养,还培植过野山参、野山菜,种植过板栗、山桃、雪梨等,他还亲自陪村民们外出去选种,甚至深更半夜亲自陪村民们去市场叫卖。虽然那些东西都是村民们自家养的,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免费的,连路费都是自己倒贴的,一碗面条钱都不要村民掏,他知道村民们挣几个辛苦钱不容易,自己能帮就帮一下他们,决不可占他们一分钱便宜,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了解市场,给大家找到一条发展之路,想培养出这些专业户、典型户,在全村产生酵母效应。可是,他的努力总是白费,并没有带领大家真正发展富裕起来,他提倡大力发展养鸡时,遇到禽流感,他好容易发展起来的二十多万只鸡,一夜之间被他亲自带人全部捕杀埋掉,他看到养鸡户们痛哭的眼睛,他的内心也在流血,他只能一次次地去陪他们申请补偿。他提倡村民们发展大规模养殖野山羊时,又遇上退耕还林,不准放养,全部圈养,村民们是养得越多亏得越多,最后只能提前捕杀,当他听到那一阵阵山羊的惨叫声时,他的心都碎了。
他就这样在下面折腾了十多年,也没折腾出什么名堂,他虽获得了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名誉奖状,但也没有获得什么进步,只从村第一书记干到副镇长,还是分管农业。但他一直没放弃,他一直在总结经验,他知道了金山这个地方太穷太落后太偏僻了,光靠传统观念传统发展思路,是不能尽快发展富裕起来的,也是永远跟不上外面的发展步伐,只有大胆改变发展思路,出奇招走险路,三步变成一步走,才能实现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的目标,才能加快发展,迎头赶上去。这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啊,而且金山最缺少的就是资金,谁愿意来这里大量投资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你心中就是有再好的韬略和宏图,又怎么能去实现呢?没有钱,再好的英雄也是无用武之地,只能留下一片惆怅。
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冬冬及时地来到了金山。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潘潮风也许要永远在副镇长的位置上消磨青春,他的才华就不可能尽情施展,他的远大抱负就不可能实现了。
对于刘冬冬在金山的出现,潘潮风当时感到非常吃惊,他并不想去回味那段难堪的记忆,他早已发誓不想沾女人的光,靠女人的帮忙,但她以女财神的形象出现,她手中那庞大的资金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为了金山的未来,使他不得不忘记过去,热情地接纳了她。经过十多年的磨练,潘潮风早已经变得成熟了,他不能为了自己的那段私情而影响自己的工作,他知道下面有多少人对资金的渴望,早就是久旱盼甘霖,急不可待。刘冬冬的到来,客观上给大家带来了新希望,加快了大家发展经济的步伐。
现在的潘潮风才知道,这十多年来,自己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成绩的取得,都与刘冬冬的背后帮助分不开,没有她就不会有他今天的地位和成就,没有她,金山也不会有今天的发展局面。现在的潘潮风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在他心中有了不可替代的地位,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她了。他也分不清这是为了私情还是为了公事,他只知道,自己早已经与她连为一体,荣辱与共,共进共退,她就是自己一生永远无法回避的女人,自己一刻也离不开她的帮助。这些年她为他招来多少客商,为这些招商的企业贷了多少款,他都记不清了,他知道她就是金山最靓丽的一张名片,许多客商都是因为她才来投资落户的,而她在外面的影响力和能量,更是他这个县长永远不可比拟的。
二十多年前,他为了自己的愤怒和痛苦可以远离她而去,可是为了金山的前途和未来,为了她手里的资金,他只能不停地向她靠近,他清楚,在关于金山发展的问题上,自己的那点儿声誉和荣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也知道外面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关于他们的种种传说,但他也无法顾及,更不屑澄清,他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歪。这些年,他和刘冬冬之间清清白白,光明磊落,除了工作之外,从没有过私下接触,也没有动过私情,虽然这种私情一直深藏在心灵的最深处,常常冲击着他,折磨着他,但他从没去触动它,从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他问心无愧,他对得起自己的妻子,对得起自己的家人,也对得起一直信任自己的组织和人民。他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可以接受任何调查。他们之间保持的只是一种心灵的默契和融合,而且始终表现在工作的合作范围。
他感到自己的心绞痛越来越厉害,他连吃了几粒速效救心丸,紧闭着双眼靠在办公椅上。现在,更使他感到心痛的就是他在众多上访材料和举报信中看到许多牵涉到刘冬冬和沈金山的问题。他不知道他们在下面到底干过哪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们做的任何事情,自己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刘冬冬一直是自己深埋在心底的最重要的那个女人,他现在才知道自己一直没有忘记对她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爱,也许埋得越深爱得越深,埋得越久爱得越狠,也许真正的爱不是亲密接触,朝夕相处,而是来自心灵深处的遥远的呼唤和挂念,是那种心灵深处的痛苦的颤动。除了这份埋在心底的私情,刘冬冬对县里的经济太重要了,她庞大的牢固的关系网,是支持起金山经济的重要一环,通过她发放下去的贷款是其他各银行的总和。而沈金山又是县里这些年重点培养起来的金山县最重要的民营企业家,他一人撑起了金山经济的半壁江山。他们两个人谁出问题,对于金山的经济都将是一场地震。自己虽然和沈金山总是意见不合,见面就吵得不开心,但是无论从私还是从公,他都不希望沈金山出问题,他只希望他的金山集团能够不断地健康地发展壮大下去。
想到沈金山,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们是大学同学,却很少有共同语言,他们一直都是合不到一起的两类人,捏合不到一块去。在他刚来金山的十多年间,他们很少接触,外面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是大学同学,沈金山一直瞧不起他,觉得他太死板,什么事都较真,一点事情都搁在心里过不去,在他面前总有一种高傲藐视他的态度。
潘潮风也从心底里瞧不起沈金山,觉得他只是个地头蛇,借着家里的势力才能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其实是肚皮空空,毫无特长,而且做人做事很不地道,什么事都敢干,无组织无纪律。就是偶尔有同学聚会时,他们也是坐得很远,很少说话。大家都以为他俩心里有隔阂,是因为刘冬冬的原因,也就没人出面来缓和他们之间冷淡的关系了。
直到刘冬冬到了金山,才把他们勉强拉到一起,使他们有了一段亲密的接触时光,俩人话多了,有时免不了也要较量一番。
潘潮风常说:“说到底,我们政府还是都在为你打工,我发展你发财,可你发了财,把钱都带跑了花完了,连税都要少交漏交,我们还怎么发展呢?我们的政策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大家共同致富,可是你只顾自己发财,还要利用自己手中积累的财富去打压剥削百姓,你不是我们需要的企业家。”
沈金山不服:“你的观念也太落后了,我发财你眼红啊,我不管挣多少个亿,还不都是为你们政府挣的,我一辈子吃吃喝喝能花多少钱,一千万能吃完吗?我将来去见了马克思,剩下的多少个亿,还不都是留给你政府了,我能带走啊?你不懂市场经济就是竞争,我自己还没发展稳,还能带谁去致富,你不要想给我加包袱。”
潘潮风笑道:“就你还想去见马克思,你连马克思三个字怎么写都忘了吧。马克思见到你,会把你赶走。”
沈金山又不服:“到了马克思那里,我们都是两手空空了,我的《资本论》比你读得熟,研究得透,我一背《资本论》,被赶走的就会是你。”
刘冬冬看到他们总是越扯越远,就打断说:“你们两个怎么就这么无聊啊,一见面就抬杠,有时间打这种口水仗,还不如把精力放在目前的工作上来,发展才是硬道理,与时俱进,迎头赶上才是正路。等到别人都发展到前面去了,你们就在后面喝西北风吧。”
潘潮风是佩服沈金山有能耐有本事,他不但自己的集团公司发展得快,给全县经济的发展带来的推动,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沈金山的种种做法,随着他当了县长后,和沈金山的摩擦更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又是越走越远了,他们不只是见面少了,争论越来越激烈,而且暗地里打起了冷战。如果不是刘冬冬一直在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他们也许早就无法走到一起了。
潘潮风望着那些上访资料,心中对沈金山的愤怒越来越重,他想:这个沈金山怎么越有钱越变得让人不认识了呢,身上没有一点道德的血液了,怎么搞到现在什么人的钱都敢欠着不还,连法院的判决都不当数了,他怎么可以为了钱就变到这种地步,这就是他本性的大暴露吗?
六
这场突然到来的暴风雨仍在有增无减地越来越猛烈,没有任何停息的现象,老天好像发疯似的,要把多年来蓄积的雨水一下子倾倒到金山来。
省委巡视组的面包车和那些大客车为了安全,一起停在路旁避雨,这里山高路险雨又大,形成了雨幕,看不见前方的路了,路边一旁的高山上,不断有碎石和泥土被雨水从山上冲下来,路的另一旁的溪流里,已经是山洪暴发,滚滚的洪水瞬间就涨了起来,翻滚着、咆哮着从路旁急速冲下,水位也越来越高,溪流眼看着在越变越宽。
大客车上许多旅客还在利用这段避雨时间谈论着刚才的警民冲突,说什么的都有。
“省委巡视组早该下来了,不然金山就真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金山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堆积如山,光下来一个省委巡视组能有什么用啊。”
“下来总比待在办公室里瞎指挥要好,最起码他们能知道下面的真实情况啊。”
“每年金山有多少人去上访啊,他们上面人还能不知道?他们真要管,金山还会走到今天吗?”
“真希望省委巡视组不是来走过场的啊,金山的盖子真的不能再捂着了,再捂下去,就要爆炸了啊,光是各乡镇每年上报的数字,都是假大空,已经吹得没边了啊,还要年年往上加。”
“这就是他们的政绩,他们不报假数字,怎么往上爬呀?他们现在比过去的人高明,过去人实在,吹牛都是实在的,一眼就能被人看穿了。现在的人多聪明啊,他们虚报产值,县里产值是什么?鸡的屁(GDP)是什么东西,是多少啊?我们老百姓,谁也不知道,就听他们吹吧,他们想说多少就说多少吧。”
年轻的女大学生陈晓艳,看到自己发出的微博《金山县发生警民大战,省委巡视组被堵路上》已经在网上迅速传开,就开始站起来不停地大叫着:“请师傅开门,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那司机看着她不解地问:“这么大雨,你下车干什么?”
陈晓艳焦急地说:“我有急事,麻烦你了,我要去找省委巡视组。”
那司机只得打开车门,全车人都静了下来,一起看着她,只见在瓢泼大雨中,陈晓艳一个人跑到省委巡视组的面包车前,张开双臂拦在车前大喊:“我要上访,我要上诉。”
一道道闪电照亮了她那孤立在大雨中湿透了的身体,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她瘦弱苗条的身体上,雨水顺着她披肩的头发,一直往下流,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立在大雨中的孤苦无助的塑像。
大客车上的人一起骚动起来,有人在说:“好可怜的女孩,一定有天大的冤情,这么大的雨还不淋出病来。”有些热心的人已经在叫着在找雨伞给她送去。
这时,他们看到,面包车上的人已经下来,把她往面包车上拉。在她一出现的时候,省委巡视组的人就已经被她惊住了。
肖剑在第一时间下车拉她,他没想到这个文弱的女孩那么倔强,她不愿上车,她坚持要站在雨中继续激动地大喊:“我不上车,我要控诉,天大的冤案啊,金山县不是中国的独立王国,他们不能操控法律,草菅人命,无法无天,请你们一定要撕破金山的层层黑幕,把共产党的阳光带给金山人民,把公平正义带给金山,把蓝天还给金山。”
肖剑见她有些情绪失控了,拉不动她,只得强行把她抱上车去,车上立即一片慌乱,车上的女同志忙着给她换干衣服,男同志一起跑到车前避过身去。
陈晓艳换完干衣服,继续激动地说:“我要上访,我是特意从北京来找你们上访的,我已经上访两年了,请你们救救我的同学李辉,他不是坏人,他是个优秀的大学生,他怎么会袭警伤人呢?不能就这样毁了他的一生啊。”
大家都劝道:“你不要急,这是我们领导何组长,你有事慢慢说。”
陈晓艳忙说:“何组长,我叫陈晓艳,是北京的大学生,还在北京读书,李辉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中学同学,他是冤枉的,他手无缚鸡之力,他不会袭警的,他被关了两年多了。”
肖剑一听,就接过话说:“你就是李辉的女朋友,这两年一直在北京为他上访的就是你,他的情况我比你清楚,我是肖剑,我也是当时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陈晓艳忙惊喜地叫道:“你就是那个大记者肖剑,我一直想找你,听说你也受了处分,就一直不好去找你。”
肖剑说:“他的事早已由法院判了,这是关于法律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你就不要再上访了,还是安心回去上学吧,不要再跑了,他的事情,我比你都着急啊,我也比你清楚。现在只能尊重法律的处理,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帮他的。”
陈晓艳坚决地说:“不,我一定要上访到底,他一天不出来,我就要一天帮他上访,这是现代真实的冤案,中国不能没有能讲理的地方,中国的法律不能专为坏人所用,中国的法律不能制造这样的现实悲剧。”
肖剑听着她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他的心情更加阴沉了下来。是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天天在喊建设法治国家,可是如果法治失去了监督,变成了坏人手里的工具,老百姓该怎么办呢?法律关键还是看它掌握在谁的手里,为谁所用啊。李辉的案子,就是明显的误判,是明目张胆地利用法律的报复行为,为这事,自己已经申诉过许多回,拜访过许多的法律专家和教授,他们也都从法律程序上找不出破绽,明显是判重了,可是袭警就是要重判的,能说他们不对吗?
肖剑只能无比同情地望着陈晓艳,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情,自己为这事已经奔跑了两年多,一点结果都没有,你一个女大学生就是不停地跑下去,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何枫和车上的人也一起心情沉重地望着车外的风雨,不再说话。他们心里都在同情这个冒雨拦车的姑娘,他们却只能安慰她,他们知道这是法院判决的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工作范围,他们无法帮助她,他们无法去干涉司法呀。他们知道无数的人都对他们的巡视工作寄予了厚望,可是他们不是过去的钦差大人,不是所有的问题他们都能解决得了啊,特别是牵涉到司法的问题。
这场猛烈的暴风雨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疯狂,终于减弱了下来,天空中也亮堂了起来,所有的车辆都启动了,一起向金山县城开去。
肖剑叫陈晓艳跟着他们的车同行,她的出现使他更感到一些内疚,他为她的执著感动,她只是为了向他们反映情况,就孤身一个人从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赶来,这需要多大的毅力!这时的她,心里带着多大的信任和期望啊,自己不能使她太失望。自己这时能做的就是尽量照顾好这个远道而来的娇弱的女孩。
省委巡视组的面包车终于开进了金山县城,肖剑多次来过这里,对这个小县城非常熟悉,这是全省最偏远的一座县城,也是中国千百个县城中最普通的一个,和别的县城没有太多的不同,只是位于大山深处,被群山拥抱,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十万多一点的人口,却几乎占到全县的一半。
这个县城和大多数的山城一样,是依着山溪而建,中间一条宽大的溪流穿城而过,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是顺着这条溪流的两边所建,刚经过暴风雨的冲刷,整个小县城都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那条溪流这时已经爆满,变成了一条宽阔的奔腾的河流,混浊的洪水发出哗哗的轰鸣声,从远处的群山中奔来,翻卷起几层浊浪,冲击着溪边的礁石,又急速地向远处的群山奔去。
肖剑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建筑,明显地感觉到这几年这个小县城的巨大变化,这和报纸电视上宣传的大山深处的奇葩,深山里的奇迹,模范县城等美誉是完全相符的。从县城的建设和各个方面来看,金山县城确实是异军突起,后来居上,远远超过了周围各县。虽然它和那些县城一样,大多数都是些四五层以下的房子,但已有好多栋三十几层的高楼大厦,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每一条街道都是光洁明亮,两旁的建筑整齐有序。特别是刚开发几年的县城新区,已经初具现代化城区的雏形,和老城区中间只隔着一座宽大宏伟的市民广场,和绿树成荫的宽广的市民公园相连,中间是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道,直通到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
市民广场的四周,集中了全城的精华,新建的公检法大楼,行政服务中心,最豪华的宾馆都聚集在这里,这里最高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扬子江农商行的大楼,这是金山县城最具标志的建筑,特别是楼顶上的“金山县扬子江农村商业银行”几个大字,红光闪闪,日夜耀眼。
肖剑看到车子已经进入直通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的专用通道。他看着左右两边的市民广场和市民公园,不由得佩服起金山人的胆识和魄力,这个小小的县城就建起了这么两个宏大的利民工程,不管是市民广场还是市民公园,都是他见过的县城中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在全省的县城中更是遥遥领先,无出其二。他也不由得佩服起设计者的精明来,不管是哪里来的领导,只要来这里,都要首先从这两大利民工程中穿过,都会对那些走廊凉亭花圃草坪,对那无比宽广靓丽的广场,对那精美的雕塑和高大的树木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一切都也能和现代化的大都市媲美了。唯一还透露出一些小县城人俗气的,就是那座迎面的十几层的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的楼顶,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怎么看都是越看越像古代官人们戴着的那顶官帽。
省委巡视组的面包车终于在县委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前停了下来,潘潮风已经带着县里的一群干部等候多时了,大家见面后,一阵热情的寒暄,就直接走进了第一会议大厅,大厅里等候的干部们立即神情严肃起来,全都齐刷刷地看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变得鸦雀无声。
潘潮风一直陪在何枫的身边,一边走一边不停地说着话:“欢迎领导来我县巡视指导工作,我们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在第一时间召开动员大会,就是要尽快把你们这次的巡视工作宣传落实下去。”
何枫一边点头,一边对他们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赞赏。他们在主席台上坐下后,这次被暴风雨耽误很久的省委巡视组巡视动员大会终于召开了。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何枫组长的讲话落地有声震聋发聩:“按照省委的统一部署,我们省委第一巡视组从今天开始对金山县进行巡视。目前,我们党的建设的现状与我们党所肩负的历史使命仍有不相适应的情况,党内监督体系不够健全和完善,党的思想、组织、作风建设、反腐倡廉建设仍有许多薄弱环节,导致一些党员干部丧失理想信念,放弃奋斗目标,利用公共权力谋私,或者不积极履行职责,不关心群众疾苦,不履行党员义务,导致党的执政能力、执政水平下降,导致一些地区和部门公共权力异化为私权,滋生了严重的腐败现象,权钱交易、以权谋私、贪污贿赂、腐化堕落等现象蔓延,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等方面的问题异常突出,严重影响党的执政地位,使党面临执政的严峻考验。开展巡视监督,就是党在这种新形势下采取的一项重要的战略措施,是在当前反腐败斗争形势严峻复杂的情况下,从严治党的紧迫任务……”
省委巡视组的巡视工作也随即正式展开,一场更大的风暴又在金山县刮起,金山县的大小官员也都开始了惶惶不安、提心吊胆的生活。
七
金山县电视台和金山县各家媒体立即重点报道了这次大会的情况,并将巡视组组长何枫和潘潮风代表县委县政府的讲话做了重点报道。
金山县立即群情鼎沸,省委巡视组顿时成为大家街谈巷议的热点话题,也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全县所有的新老上访户和所有对各级干部不满者一起闻风而动,带着久压在心里的愤怒和怨气,纷纷向省委巡视组奔来。
只有一天多的时间,省委巡视组的住地金山宾馆附近就出现了许多上访民众表达诉求的标语横幅,一些上访民众聚集在这里,等候省委巡视组的接见。
保证省委巡视组正常开展工作成了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公安局副局长张景从全县各地调来大量警力,亲自坐镇,预防一些情绪激动的访民扰乱省委巡视组正常的巡视工作。
他刚刚因为行动迅速果断,以雷厉风行的气势,在几个小时以内,就把那群打交警掀警车的二十多人全部拘留归案,正在依法处理,而受到潘潮风代表县委县政府的表彰。虽然他心里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自金山集团下属煤矿的运输队,是受到他们老总沈金山的指令来投案自首的,他还是特意到县电视台大吹特吹了一下。他这既是向全县人民表功,也是在向全县所有的访民们显威,以此给他们震慑。他是想借此让他们知道,不要以为省委巡视组来了,就真的来了钦差大臣,他们虽是省里派来的,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回去,这里还是由他们金山领导说了算,谁也别想借机胡闹。
金山集团总裁沈金山一接到刘冬冬的电话,就知道他的手下人这次真把事情闹大了,自己怎么解释刘冬冬也不会相信,只会增加她的误解。这个娘娘可是他最不敢得罪的呀,而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刘冬冬把这事记到他的头上,那是真的冤枉他。
这些驾驶员虽是都挂着他们公司的牌子,实际除了给他往外运煤外,跟他们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们的大货车都是他们自己买的。他知道这两年不同以前了,煤炭价格一降再降,他下面的那些小煤矿已经很难生存,就把他们的运费往下降,一路上的关卡又多,这些驾驶员确实是养不活那车了,才被逼到这个地步,可是他们这次闹得太大了,怎么就碰上了省委巡视组,他们这是不是存心的呢?家丑不可外扬啊,自己家的事只能内部解决,这是他一贯的做事原则。自己正在找刘冬冬贷一笔款子,他们这不是成心捣乱吗?自己才出来不到两个月,家里就出了这种事了。
他立即命令所有参加打交警的人必须全部去投案自首。他的话一传下去,那些驾驶员马上就全部跑到公安局自首去了,他们知道,只要有沈总出面,什么事就没了,顶多进去呆几天就都出来了。他们这也是被逼无奈铤而走险之举,他们一是要出出心中的那口恶气,他们都是大半辈子跑马路吃饭的人,实在是被那些交警欺压狠了。他们早就想找机会发泄一下,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让他们的沈总知道,他们的运费已经被压得没法活了,想让他出面帮着加运费。既然沈总知道了,他已经开口了,所有的事情也就解决一半了,进去呆几天也就值了啊。
沈金山放下电话,就开始从北京往金山赶,他知道省委巡视组一到,金山可就热闹了,潘潮风也就真正坐到火山口了,够他受的了。
他本来就没想过回金山去趟这摊浑水,想看看这个老同学出出洋相,他心里还在为上次同学聚会的事生他气,他越来越觉得他和这个老同学已经越走越远了,也许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这些年他们只是在相互利用,早就没有一点同学之情了,他靠潘潮风作靠山找政策,潘潮风靠他谋发展求政绩,他能走到今天离不开潘潮风,潘潮风能有今天更离不开他。他们其实就是在两条平行的路上跑,从来没有交点,更何况他们中间还始终隔着一个谁也绕不过去的刘冬冬。
沈金山确实已经早就和潘潮风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了,他们上次在同学聚会中还差点公开争吵起来。
潘潮风不顾场面地说他:“你企业做得这么大了,也是有影响的大企业家,你就是金山的代表,金山的脸面,你怎么就爱差别人钱不给呢?人家外地公司和法院找不到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这个县长以后就跟你后面去要债吧。还有,怎么县里的上访户一半都与你有关呢?你是个成功的大企业家,大企业家要有大企业家的道德和社会责任,要流着道德的血液,不要把下面搞得鸡飞狗跳的。”
沈金山越听心里就越不舒服了,他觉得潘潮风才刚刚当到小县长,就一口官腔了,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是和自己疏远的表现,他想:你的那一点政绩,哪样不是我给你干出来的,你这个做官的不就是在办公室里,空想着远大理想和计划,然后出去讲讲话做做报告,什么具体的事情,哪样不是在我手里做成的?你们县里一半的财政收入是我创造的,对金山的贡献,你十个潘潮风都不如我一个沈金山。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官话摆官腔?我是个企业家,不是慈善家,我要什么社会责任,什么道德理念?那是你当官的事,你吃饭不干事,尽说好听的。我只考虑赚钱,获取最大效益,赚钱才是硬道理。
当时他看到刘冬冬在场,才强忍着没有再一次跟他争起来。他知道他可以不拿潘潮风当数,但是他不能不拿刘冬冬不当数,他可以得罪所有的人,就是不能得罪这位“娘娘”,这不是因为她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而是他感到,二十多年来,她的手中好像有着一根无形的指挥棒在指挥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沈金山坐在奔驰高级轿车中,还是在不停地想着这个使他一生不安的女人,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到底是被施了什么样的魔法,就是使自己不能忘怀,不能远离。自己早已是坐拥几十亿资产的集团老总,自己早已从大山里走向北京、上海,自己早已阅览过无数绝色的女人,怎么就不能放下这个心里只有潘潮风,处处为他努力为他奉献的女人?自己怎么在她面前就变得如此痴情如此低能呢?
沈金山心里越想越感到懊恼和失落,自己的这一生充满传奇,从没有失败的感觉,只有刘冬冬才使自己感受到了什么是失败的感觉。这种失败的感觉常使他痛苦,也使他充满斗志和上进心。其实他的传奇经历就是为她开始的,二十多年前,他虽然趁机得到过她的身体,却从没得到过她的心,那时潘潮风已经绝情而去,可她还是没有给他一点机会,而是甘心去做了别人的情妇,他一直把这看成是自己一生最大的痛苦,他把所有的愤怒和痛苦都深埋在心里,也从此对权力充满了仇视。
于是,他辞职下海,到大山里去挖煤,他的事业就是从小煤矿挖煤开始的。他在一点点的积累中走了出来,成为了金山最伟大的企业家,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用手中的财富去战胜权力,征服刘冬冬,可是奋斗了二十多年,他仍然没有成功,她心里仍然对潘潮风一往情深。
他由此觉得她爱的一直就是权力,因为她一直在用自己的美貌和智慧,成功地把一大批有权力的男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仿佛都给他们戴上了紧箍咒。
沈金山有时也搞不清,刘冬冬到底是红颜还是祸水,是女妖还是女神,能使那么多高地位、有权势的男人为她折服,为她失魂落魄。不只潘潮风要靠她,而且自己的许多事也要靠她帮助。她越来越高不可测深不见底,他和她相识二十多年了,却越来越摸不透她了,越来越不知道她心里藏着多少秘密,就像他们的儿子刘明明。她好多年来一直说是他的儿子,他也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可是,现在她又突然坚决否定是他的儿子。他不知道她为啥突然改口,但他知道她这就是故意要折磨自己,她已经这样折磨自己二十多年了,他真搞不清她现在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沈金山有时也分不清,这些年来,他心里对她保持的这种特别复杂的爱恨交织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自己早已过了为情所动的年龄了,怎么就和那些对她迷恋的男人一样傻,对这个活跃在众多男人之中的女人情有独钟,欲罢不能,始终不弃。她算不上忠诚,算不上真情,算不上完美,实际就是个现代化的高级的交际花,对待他实际就是像对待许多被她掌控的男人一样。自己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很明白,却还要这样继续下去,继续去接受她的折磨和操控。就是在她已多次否认刘明明是他的儿子时,他心里有时也清楚她交往的男人很多,刘明明也许真的就不是他的儿子,但他就是不愿去深入探究,不想去查清真假,他就是要把刘明明当成自己的儿子,就是想要和她永远保持这种哪怕是虚无的特殊关系,希望刘明明能把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有时甚至天真地想,刘冬冬现在这样说,也许是故意和自己耍女人的小性子,女人大都是这样,有时有些任性,故意撒撒娇,耍点小性子,这也是很有趣的事,她挂在嘴上说了二十多年的事了,怎么能说不是就不是呢。
他说不清这个纠结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心理到底出于什么,难道就是应了那句古话,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可是自己怎么能是这么低俗的人呢?
沈金山看到自己的豪车已经进入金山县境,心里又开始升起许多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他想:潘潮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啊,还动不动就想教育我,我沈金山的创业史就是金山二十多年来的发展史,没有我沈金山,哪有金山的今天?这里的哪一点成就没有我的功劳?这里的哪一条道路,哪一座桥梁,哪一个形象工程不是我造的?金山最好的宾馆、学校、医院,哪个不是我投资的?就是你们天天对外炫耀的市民广场和市民公园,不是我,现在还都是半拉子工程。你还说我欠债不还,不讲诚信,你懂得企业管理吗?不欠债,我能发展这么快吗?发展越快欠债越多,这就叫合法融资,发展越快自然矛盾就越大,这有什么关系?发展才是硬道理,你不管我是通过什么手段发展起来的,反正我是把大笔的资金带到金山来了。下面的小老百姓上访,他们懂什么?自古以来,何时何地没有上访的?几个上访的小老百姓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一个县长连几个小小的老百姓都对付不了,你还能干什么?你这能力还想当县委书记?
沈金山的脸上浮起一种极度轻蔑的微笑。没有我沈金山,金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你潘潮风更坐不上县长的位子,你潘潮风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如果不是因为刘冬冬,我都是不带你玩的,你一直不愿靠女人上位,最后决定你命运的还不是刘冬冬?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沈金山说三道四的,你就是山沟里的土蛤蟆,一辈子蹦不高!我沈金山是什么人,我是民间天子,是真龙在世,我上能通天腾云驾雾,下能入地翻江倒海。你知道我为啥名叫沈金山嘛?因为金山就是我家的!
沈金山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和潘潮风的关系僵到这个地步,他们不但在冷战,而且已经到了谁都不愿见到对方的地步。也许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好过,只是因为刘冬冬,才使他们勉强有了交集,他们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的,他们之间不需要一丝风浪,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浪花,就能使他们分道扬镳。他们之间好像一直就隔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沈金山曾经下过多次决心,自己就久住在上海北京,不再回来,看他潘潮风在金山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我沈金山没有你潘潮风照样呼风唤雨,你潘潮风没有我沈金山一事无成。可是,只要一接到刘冬冬的电话,沈金山心里的气就顿时消了,所有对潘潮风的愤恨和不满就全没了。他有时也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就是这么没出息,就这么甘心受一个女人的指使,还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对金山的山山水水本来就有着一份放不下的牵挂。
现在的沈金山有时也不停地反思,自己到底是金山的功臣,还是金山的罪人。他有时也为自己这些年的做法感到不安,感到内疚,他是靠金山发家的,他开始起步时,两条腿走的路就是挖掘大山里的“黑金”和“白金”。每当潘潮风以这两件事指责他时,他有时也感到羞愧,但他从来也没后悔过,他觉得这都是他迫不得已的办法,如果能有第三条路可走,他也绝不会去干这些的。他觉得潘潮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站在岸上说风凉话。你潘潮风算什么东西,说到底还是个外来户,而我就是在金山土生土长的,我的祖祖辈辈都是金山人,是这片大山养育了我,我能对它没有感情?为了这片大山的未来,我比你潘潮风有更重的责任和期望,我不是在口头说说,我是在真实地干,真实地闯。为了这片大山能尽快脱贫脱困,为了它光明的未来,矿井下死几个人,送几个年轻姑娘出去,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片穷山恶水,除了这两样宝,还能有什么呀?为了发展大局,就是牺牲我们这一代人的利益,都是值得的。我们这样的基础,要发展起来就是要比别人多流一些血和泪,多付出一些代价和痛苦。
沈金山一直都觉得对于金山这块故土,自己比潘潮风有着更多的责任和担当。所以,不管潘潮风怎么说他,他从来就没有动摇过,他依旧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觉得,只要能加快发展,走什么路都行,干什么事都行,没有路也要闯出一条路来,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管别人会如何评价他,能使金山尽快摘掉贫穷落后的帽子,就是他这代金山人最大的功绩。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谁知道前面是什么,就是失足淹死,也不能止步不前。这些年来,在他面前,世界上从来没有禁区,世上只有他想不到的事,没有他不敢干的事。这也就是他们现在越走越远的根本原因。
他看着窗外越来越多的奔涌的群山,心情平静了下来,也变得开朗了许多。他每次回来,看到这熟悉的家乡的起伏的山峦,他的心情就会变好许多,就会暂时忘记一切烦恼和不快,这就是养育他的故乡的山山水水啊,这里一直牵挂着他的,不是只有刘冬冬和潘潮风,还有着那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割舍不下的东西。自己有时赌气,不想回来了,可是自己又怎么能真的做得到呢。跟谁赌气呢,这片大山就是他的家,就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这里的山水一直流淌在他的血液他的骨髓里,流淌在他的灵魂深处。
八
沈金山正想着这些时,他突然看到一辆灰色的法拉利风驰电掣般的从他车旁闪过。沈金山一惊,这是哪个不要命的司机,开得这么快,当他看清车牌号码时,赶紧叫道:“快跟上他,那是我儿子的车,他怎么从北京跑到这儿来了。”
沈金山立即打通刘冬冬的电话:“我回到金山了,我看到我们儿子明明的车了,他是来看你的?什么事让他跑得这么快,他的车在路上都开飞起来了,至少二百迈开外了。”
刘冬冬在电话里很吃惊地说:“你一定看错了,他在北京怎么会来金山?我没叫他来呀,他不会来了不告诉我。”
刘冬冬立即拨通了刘明明的手机,她开口就说:“儿子啊,你在开车吗?你先把车停下再说话。”
开着那辆法拉利的确实是她的儿子刘明明,刘明明看到他妈的来电,已经把车减速了。但他没有停下,一边开一边问道:“妈妈,你来电有事吗?不是说好了晚上给你打电话吗?我在开车,没事我先挂了。”
刘冬冬问道:“你是不是到金山来了?你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呢,一千多公里,你就这么疯跑过来了。”
刘明明心想,妈妈真是神通广大,这次自己没跟任何人说起,还没到,她怎么就知道了呢?本来自己是不想让她知道的,既然让她知道了,他只好说:“妈妈,我好得很,你不要担心了,全是高速,不就几个小时,我一口气就开到了,我是开过赛车的手艺,这点路算啥。”
刘冬冬仍在担心地说:“你不要到哪里都当赛车开,外面的路况你不熟。你跑来有什么事吗?我还在省城开会,我马上赶回来,你先到宾馆休息。”
她没有跟儿子说真话,她急着赶到省城是为了急于了解省委巡视组的底细,她不能在金山空等着,这些年,她一直都是金山省城两头跑着的。
刘明明说:“妈妈,你忙你的,不要管我,我这次是来看一个同学的。”
刘冬冬问道:“什么同学呀,我怎么不知道金山还有你这样的同学,能让你疯跑一千多公里。”
刘明明听了妈妈的话,立即感到一些脸红心跳,不知道怎么说了,停了片刻说:“妈妈,我的好妈妈亲妈妈,我早就长大了,不是小孩了,你就给我一点自由,给我一点空间吧,我还在开车呢。”
刘冬冬忙说:“好,好,好儿子,你慢点儿开啊,我不问了。”
刘明明这次确实不是来看他妈妈刘冬冬的,他根本就不想让她知道,这还是他第一次想和他妈妈之间保留一点秘密,他一直觉得他妈妈像影子似的无处不在地跟着他,早就想和她保留一点秘密了。
他是专门来找陈晓艳的,他正处在对陈晓艳的狂热的追求中,他正为到处找不到陈晓艳而着急,突然就在手机上看到陈晓艳发的微博,再一查,才知道她已经到金山去了,已经住到金山宾馆,他不知道她怎么会到了金山,心里一激动,就不假思索地一按巡航器,一路朝金山狂奔而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告诉陈晓艳,也不想告诉他妈,他只想玩一次刺激,以最短的时间,出奇不意地出现在陈晓艳的面前,给她带去惊喜。
他和陈晓艳刚认识三个多月,他发现自己已经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看似文弱,内心却无比刚强的女生,特别是她那充满忧伤的眼睛,冷若冰霜的有些苍白的脸孔,以及她身上透露出的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都已经渗透到了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之中,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那澎湃激昂青春洋溢的春心。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生,也从来没有对哪个女生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个注定要改变他一生的女生,为了她,他愿意改变自己的一切。虽然三个多月来,他一次都没有能接近过她,连手都没有碰到过一次,她一直就像是一个孤傲的公主将他拒之千里,避而不见。但他知道她是那么的可贵,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的使他不能放弃。她和他接触过的所有女朋友都不相同,那些女朋友每次看见他开着发亮的法拉利,眼里无不发出惊讶的赞叹和羡慕,无不想和他表示亲近和殷勤,他也总是能在她们面前骄傲地昂起头来。他有着太多使她们仰望的资本,他也交往过多个女朋友,想和他亲近的女孩是在争先恐后地排着队的,都是不超过一个月就要投入他的怀抱。只有这个陈晓艳与众不同,她不只一直躲避他,更是脸上永远挂着一丝轻蔑和藐视,这深深地刺痛了他有生以来的所有优越感,伤害着他强大的自尊心。这也时常使他感到心痛,他甚至有时愤愤地想:你装什么清纯,装什么高傲,装什么冷酷,你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攻不下你这个山头,总有一天我要你像一个温柔的小羊羔乖乖地躺在我的怀里。
刘明明永远记住了那个和她初遇的星期六的下午,那天北京也下了很大的雨,路面上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雨水,他开着法拉利从外面回学校。他刚和同学们相聚之后,心情还处在兴奋之中,遇到这样的大雨天,他就更兴奋了。他在北京就喜欢下雨天,雨下得越大越好,空气也就变得特别的清新干净。他难得遇到了这样的好天气,就任性地开着车在学校里的环湖大道上遛起了圈。这是个新建的校区,校中间挖了一个很大的人工湖,周围都是花草树木和假山凉亭走廊,在大雨中变得一片迷蒙,好像就是到了烟雨时节的杭州西湖。
刘明明难得遇到这样的好景色,又没有看到什么人,他就不停地遛了一圈又一圈,他特别喜欢雨中开车的这种感觉,大雨不停地把他的爱车冲刷得油光发亮,飞转的车轮不停地把路面的积水轧得飞溅起来,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像是世上最美妙的一首音乐,使他仿佛有一种在大海里开飞艇的那种劈风破浪的美妙感觉。
刘明明已经完全陶醉在这种无比美妙的感觉中了,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女孩的惊叫声,他猛一刹车,就在倒车镜中看到,后面的路旁突然冒出一个女生,他的车轮刚才溅起的雨水像一大盆水一样泼到她的身上,把她浑身泼得像一个落汤鸡似的。他的心立即定了下来,他想:又没撞上你,就溅了一点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的女生就是小气。
他本想直接开车离去,可是看到那女生一个人站在路边,有点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又把车倒了回去。他本是想去和她说声对不起的,他没想到,那女生跟在他车后,在愤怒地指着他大骂:“你不就是开了法拉利吗?开法拉利就了不起了,就能不看人了,就能故意把水往人身上溅?”
刘明明长这么大,还从来就没被人骂过,他一时受不了了,本来要道歉的话到嘴边却变了:“我开法拉利怎么了?法拉利得罪你了?不就是溅了一点水吗,你们女生就这么小气,大不了我赔你一件衣服。”
那女生更气了:“谁要你赔衣服了,你有钱就了不起啊,开法拉利就不看人啊?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就专找水多的地方轧,你怎么就是这个素质,你爸就是这样教你的?”
刘明明一听她提到他爸,心里腾地就火了,他立即不顾一切地跳下车,气势汹汹地朝那女生冲过来。这一直就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他活到现在,真的还不知道他爸是谁,他妈妈不跟他说,他也不好去问,他知道她妈妈的心里一定是藏着好大的委屈和耻辱,所以才不告诉他真情,他也就不想再去触动他妈妈内心的那份痛苦,也就不再去问了。
那女生看到他冲过来,毫不畏惧地面对着他说:“你想怎么样啊,你这么凶干啥?你还想打人啊,你这是什么修养?什么德行?你几年没上学了?家里没人教你,学校也没人教你?”
刘明明紧紧攥着拳头,瞪了她好久,最后气呼呼地把拳头狠狠地捶在法拉利车上说:“我就爱开法拉利,就想找有水的地方开,我就任性,我就想溅你一身水,怎么了啊?你是不是看到我开法拉利眼红啊,我开法拉利有错吗?这条路哪里规定了你能走,我不能开车啊?”
那女生轻蔑地笑着嘲讽道:“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把这车当成宝,你一个男人也要靠这车来装扮啊,那你干脆去变性做女人吧,那就能天天去打扮了。”
刘明明就是那时被她那轻蔑的笑刺伤了内心,他知道他遇到了一个不同一般的女生,他把心里的满腔怒火全都压了下去。回去后,一连几天消不了这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孩怒骂,第一次内心被刺痛。当时,他的心里很快就产生了一个可怕而又真实的想法:好的,你厉害,我吵不过你,你给我清高,你给我凶,你骂得好,你是这个世上第一个骂我的人,我保证不出三月,就彻底征服你,要你到我的床上乖乖地伺候我。
刘明明很快就打听到这个女生叫陈晓艳,是个在校大学生,他起初明显带有一种强烈的报复和占有的欲望,从此开始了对她永不停息地疯狂进攻。他首先到最高档的欧美女装精品店买了一套价值一万多元的香奈儿连衣裙,他想将这件衣服送去赔给她,一定能震撼一下她的心灵,没有女孩会不喜欢这么高档漂亮的衣服,这可比她身上的那件被雨水弄脏的廉价的衣服不知要贵多少倍了。
刘明明带着衣服,开着法拉利在学校转了几天,终于又在那条湖边大道上等到了她,他不顾她正和几个女同学在一起,直接开到她们面前一个急刹车,打开窗户叫道:“陈晓艳。”
陈晓艳听到他的叫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在叫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刘明明对她充满歉意地说:“陈晓艳,我一直在找你,那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这马路当成自家的跑马场,溅了你一身水,我是特意找你赔礼,请你接受我最真诚的道歉。”
陈晓艳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说:“你不是来找我吵架的,你是来道歉的?你这样的公子哥也会道歉了?”
刘明明表现得一脸无比真诚地说:“我认真地考虑了几天,越来越觉得真是我不对,请你接受我对你的迟来的道歉,这是我对你的赔偿,你一定要接受,接受我的歉意。”他说着,双手递过了那件香奈儿连衣裙。
陈晓艳看到那件衣服,心里像被猛地刺了一下,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她没有接衣服,她身旁的几个女生一起帮她接过衣服,争相看着,齐声大赞道:“好漂亮的衣服啊,一万多块啊,这面料就是不一样啊。”
刘明明难以掩饰内心的骄傲,他正为自己的壮举自豪,他没想到陈晓艳非常激愤地说:“你是不是每天除了开法拉利疯跑,就是无聊的没事啊,那点儿小事,过去不就算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几天就想出这招来报复我啊?你不要以为所有的女孩都像你一样,心里只有法拉利和高档服装,有钱也没几个像你这样烧的,带着你的衣服滚,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你就是世上最可恶的人。”
陈晓艳说着,就不屑地把那衣服拿过来,扔到他怀里,接着又说:“想和我吵架,想来报复我出气,就想点新花样来,不要就是仗着有钱,头脑就被钱烧坏了,你这么年轻,怎么穷得就剩一副土豪样,除了拿钱包装,什么都没有了啊。”
陈晓艳说完,带着几个女生,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高傲地转身走了。刘明明望着她那不屑一顾、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愤恨和失落,他愤愤不平地想:你高傲个啥,我有钱怎么了?有钱也是错吗?我有钱就要任性,怎么了啊?我有钱就该装穷吗?
刘明明望着手里的那件衣服,感到它就像刺一样扎着他的手,他仿佛被人揭了老底,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和嘲讽,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拿出打火机,一边点着火,一边烧着,一边还在嘴里不停地说:“我有钱就要任性,我有钱就要烧,说我头脑被钱烧坏了,你的头脑才坏了呢,我这衣服比你那衣服不知要好多少倍啊。”
刘明明感到自己的心也被那腾起的火焰烧疼了。外面的人一直都在羡慕他有一个好妈妈,活得很光彩,可是没有谁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的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痛苦就越来越强烈。他很小的时候,就受过很深的伤害,每次和小伙伴打架的时候,人家都指着他,骂他是个私生子,他都是拼了命地往死里打。那时的他,是多么渴望能有一个父亲站出来啊,他从小到大有过许多朋友,可是从来就没有一个知心的好朋友,因为他的心里总是和他们保持着很远的距离。就是现在交过的那些女朋友,也大都是看着他有钱,看着他开的法拉利才和他亲近的,他觉得自己和她们也是在逢场作戏,从没动过情。其实,他的内心一直是那么的孤独和寂寞,直到这个陈晓艳突然闯入了他的心间,他才感到自己的内心世界原来一直都是那么的空荡,空荡得只剩下她一个。她是那么的特别,不同于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女生,一旦进入了他的心里,就占住了他的整个心间,永远也不会走开了。
刘明明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陈晓艳了,他开始每天都在她经过的路旁等她,不管她理不理自己,和不和自己说话,他只要每天都能看到她一眼也就行了,有时还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走一段,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他开始不停地给她发送着短信,也不管她回不回。他已经有些如痴如狂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内心这份炽烈的感受。他只感到这份爱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已经使他无法自控了,只要能和她接近,他愿意改变自己的一切。
陈晓艳知道了他这种无止无休的举动,每天都在想法躲避着他,有时躲不掉遇到了,也都是昂着头无视地走过。她从来就不愿和这样的公子哥打交道,觉得他的这副德性就是有钱烧出来的,从骨子里透出的都是钱味。
一个心爱的女孩,确实能改变一个小青年。为了改变陈晓艳对自己的看法,刘明明每天都在变着花样地改变自己。他首先把自己一身花哨的服装改成普通的校服,又到理发店把一头染红的长发全剪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平头,还特意买来一副特大眼镜带着,每天扶方向盘的手开始捧着书,随身带的随身听也从流行音乐全部变成了爱情诗朗诵。
就是这样费尽了周折,也没能吸引住陈晓艳的目光,倒是每天和陈晓艳同行的女生,个个惊叹道:“刘明明,你真是日新月异,一天一变样,三天大变样啊。”
陈晓艳却是不屑地说:“你们没有见过疯子啊,疯子都是这个样子的。”
九
刘明明直接来到金山宾馆,刚把车停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堂经理早已经等在停车场了,看到他的车一到,就赶紧礼貌地朝他弯腰微笑着说:“你就是刘行长的公子吧,一路辛苦了,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刘明明心里很不高兴地望了她一眼,他就怕别人叫他刘公子,听着就难受,可是这金山的人见了他个个都喜欢叫他刘公子,他想躲都躲不掉。他已经很久没来过金山了,他一直就最怕来这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里的人。虽然他妈妈在这里工作多年,是这里最光彩耀眼的成功人士,在她身边一直就前呼后拥地围着许多人,但他就是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直觉得,也许是这个小县城深处大山之中,太偏太远,远离现代大都市,这里的人就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封闭自大,就形成了一种十分特别的县城文化特色。他始终觉得这个小县城的人实在是俗不可耐,太现实势利,却又自以为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得有些自高自大,都认为自己是知晓天下大事的土皇帝,其实不过都是一些瞎子看大象的井底之蛙。有时一群人在一起吃饭喝酒时,就能海阔天空地胡扯着吵得面红耳赤,好像个个都是真理的传播者,但是只要有一个领导在场,又都要极尽所能地巴结奉承献殷勤,那样子就像狗一样可恶难看,令人恶心。所以有时,他们请他妈妈和他一起去吃饭,他都尽量躲避着不和他们同桌。他觉得这里人最可恶的就是吃饭,好像几世没吃过似的,只要有个饭局,就是一通电话,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是人是鬼都能跑来一大桌。
在整个金山,他最厌恶最痛恨的就是在金山最成功最有权有势的两个人——沈金山和潘潮风。他也知道这两个人都和他妈妈有着不同一般的密不可分的特殊关系,可是他就是看着他们来火,想着他们来气,做梦都在想着,恨不能有机会把他们都当街痛打一顿,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最使他难忍的事情,就是两年多前他的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妈妈特意到北京陪她过生日,在一家大酒店里,聚了他许多同学。他没想到他最不喜欢的沈金山和潘潮风也一起赶到了,那个沈金山高兴地喝多了酒,竟当众失态了,公开叫他亲儿子,那个潘潮风也当众对他妈妈说,孩子二十岁了,该把一切真相告诉他了,不能再瞒着了,你总不能叫孩子永远没爸吧。
刘明明清楚地看到,他妈妈刘冬冬听了潘潮风的话,当时的脸是红了白,白了又红,十分的难看,她当场就指责沈金山酒喝多了乱说,异常坚决地说刘明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要求沈金山从此不要再和刘明明有任何往来。
潘潮风看到大家闹僵了,赶紧拉着沈金山先走了,事情才没有闹大。但他永远记住了妈妈当时的那种极度失态、难堪和痛苦的表情。
刘明明当时也羞得差点没有去撞墙,他从没想到会有这等事,虽然他不清楚自己的爸爸是谁,但他心里一直认为就是省银监局的那个退休局长,现在怎么又冒出这两个可恶的男人。他当时在场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事,有人开始在私下嘲讽他,一会儿说他是官二代,一会儿又说他是富二代,搞得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了。他感到这对自己就是一种巨大的羞辱,他看到了大家鄙视他的目光,他从此开始变得更孤独更内向更偏激,很少再和那些同学们交往。
他把这一切的羞辱和仇恨都集中到沈金山和潘潮风这两个人的身上。他发誓一定要揭开他们披在外面的华丽外衣,他们就是金钱和权力的代表,他们就是那种依靠金钱和权力,占他妈妈便宜又不负责的臭男人。他仿佛又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他妈妈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痛苦,这就更加激发了他心中对这两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的怨恨和愤怒。
刘明明跟着那个漂亮的女大堂经理走进豪华套房,他不由得想起大家传说的那句话:金山的山水养人,大山的深处出美女。这位大方得体风姿绰约的大堂经理,就是放到大都市的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都不失为一流的角色。这又使他想起了大家传说的另一句话:金山有白金和黑金两样宝,白金就是那些绝色的金山美女,黑金就是深山的黑煤,金山就是靠这两样宝发展起来的。他的脸上又浮起一种鄙夷的神色,你们金山这些狗男人,都不是东西,怎么能把这些漂亮的女人都当成商品去卖呢。
刘明明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对那大堂经理说:“我累了,我要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我。”
那大堂经理微笑着说:“好的,你好好休息吧,这里的一切服务你都可享受,我们都安排好了,有事就打电话。”
她一转身,刘明明就赶紧关上门,他仰面倒在床上,开始考虑该如何去见陈晓艳。他已经知道陈晓艳就住在他的楼下,他的心又不免怦怦地跳了起来。
自那次送衣服讨了个无趣后,他一直在努力地接近她,可是她一次都没有给过他接近的机会,总是对他嗤之以鼻,避而不见。这使他开始感到了非常的失败和苦恼,他也感到自己对她的那种感觉,开始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他开始意识到真的是自己错了,他开始为自己的行为,为自己当时那种想报复她的心理感到羞愧,更为自己买了那件高档女装送给她的荒唐行为感到不耻,觉得是自己伤害了她那颗高傲的心。他开始真心地想向她说一声道歉,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获得她的原谅。多次碰壁后,他不再到路边去等她,不想再给她带去任何的不快。
他开始把心爱的法拉利放在停车场,一连多日不再去动它,他开始几次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她,他意外地发现,她总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个小湖边,望着那清清的湖水出神发呆,就像是一个孤独的女神,久久不肯离去。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无限的忧伤,这种忧伤牵动着他的神经,刺激着他的内心。
他不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有着什么痛苦,为何在这花样的年华会有那样的忧伤,这又使她更显得与众不同。
刘明明不敢再轻易地靠近她,他怕自己的鲁莽再次伤害了她。他打听到她的手机号码,开始早中晚不停地给她发着短信,不管她回不回,他都要发。他就是想让她早上一开机,就能看到自己的短信,每天中午吃饭时、晚上睡觉时都能及时地看到自己问候的短信。开始他连发了几天,都没有接到她的回信,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努力,终于等到了她回来的第一条短信:你是不是活得太无聊啊,无休无止的没完没了,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啊,把给女同学发短信当作自己的嗜好。我早就原谅你了,我从没把那事记在心上。
刘明明接到这个短信,心里洋溢着无比的幸福,感觉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接连高兴了好几天。他又开始无休无止地向她表白,一条接一条短信不停地从他手指上飞出去。
“不是我有心理疾病,是上帝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让我们相遇,谢谢上帝,让我遇到你,此生不再留有遗憾。”
“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是你第一次让我知道了我是谁,第一次让我知道了我该如何去面对生活,我愿为你去改变自己的一切。”
“其实我也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是只受伤的小羊。”
陈晓艳见他发起短信就没完没了,就又回道:“你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你是不是见到女孩就特别的多情,就特别的爱发感慨啊,你这次算是有很大的进步了,丢下法拉利,改用廉价的短信了。”
刘明明又急切地回道:“我从来没给女孩发过这样的短信,你是第一个。是你让我丢了法拉利,学会了发短信,我要真心地感谢你,是你激发了我的才思,使我的文学修养和文学才能短时间有了突飞猛进。你就是来改变我命运的女神。”
“我高傲的女神,我已经被你彻底征服,我已经为你陶醉,我已经为你发狂,不管你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水中的月亮,我都将向你狂奔;不管你是带刺的玫瑰,还是稍纵即逝的晨露,我都将与你不离不弃。”
“从我在雨中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经成为你的手下败将,我甘愿一辈子去做你的奴隶,我喜欢你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我喜欢听到你怨恨地斥责我。”
陈晓艳见他又是发个不停,就又回道:“信息费虽便宜,可你的脑细胞值钱,不要再给我发这些无聊的信息,把这些甜言蜜语拿去骗那些幼稚的女生吧。”
刘明明毫不在乎她回什么,他就是要不停地给她发短信,就是要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是想不停地向她倾诉,坚持每天几条,从不停息,有时想不到好词好句就到网上去找,一找到好的词句,就立即发过去。他觉得陈晓艳就是那个突然打开他封闭心灵的天使,觉得自己心里一直就有好多话要向她不停地诉说。
陈晓艳每天按时收到那些短信,有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是不回吧,她也觉得过意不去,回得太绝情吧,又怕伤害了他,回得温柔吧,又怕他对自己有误解。她越来越觉得他就是一个大孩子,他的心里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比他的同龄人都要更加幼稚、单纯、冲动,既可爱又可恨,既可笑又可恶。这也许就是他从小养尊处优,生活在各种精心爱护的环境中,又缺少知心朋友而养成的独特性格。外面保持极度自尊,内心却又极度脆弱,受不了任何伤害,满肚子的话找不到人去诉说。
陈晓艳只得又给他回着短信:“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话都可向我倾诉,可你不要给我发这些肉麻的短信,我早就有男朋友了,我早就不稀罕这样的词句。”
她没想到,刘明明仍没有停止,继续不停地给她发着。
“我知道,在你的身边一定不止一个男朋友,我不管是一个还是十个,也不管他们是牛鬼蛇神,是妖魔鬼怪,还是三头六臂,我都要一个一个打败他们,我就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刺激。”
“即使你就是天上的彩虹,而我只是地上的蛤蟆,我都要永不停息地把你追寻,即使你只是远方的海市蜃楼,我也要永不停息地向你狂奔。”
陈晓艳知道他已经是着魔了,说什么都也不能阻止他了,她觉得这个没长大的任性孩子,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坏,他其实就是在兴头上,自己说多了会伤了他,过些天,他就会像潮水一样退下去。像他这样的官二代富二代,就是图新鲜,求刺激,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于是,她干脆就关了机不理他,到处都在小心地躲避着他。她正好看到省委巡视组要到金山的消息,就到金山来了,她想让他冷静一段时间,他就会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