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视角下的人性坚守与挣扎——读许祚禄长篇小说《小县城》

◎庄稼汉

反腐视角下的人性坚守与挣扎
——读许祚禄长篇小说《小县城》

◎庄稼汉

都说千江有水千江月。许祚禄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小县城》就是这样一部以反腐这样一个较为独特视角观照人性本真的现实主义作品。这是一部立足时代最前沿、直逼第一线的长篇小说。在作家的笔下，既有一枝一叶总关情的平民小事，也有大开大阖的命运转折与时代变迁，更有生命成长中的爱恨情仇，小说名字虽然叫《小县城》，但其叙述触角却远远地超越了县城，以其宏大的视角书写了新时代磅礴的反腐风云，而且把人物命运与人性的坚守与挣扎，放在时代风云激荡的环境里来观照，因此使得小说立论高远，意境开阔，思想也具有比较深刻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选择什么样的叙述视角，是作家对写作形式的选择，但通过叙述视角所传达的意义的生成，却是作家精神理念的显现。许祚禄这位作家之所以选择了新时代人们最关注的反腐视角来完成一个小小县城的时代风云变幻，是因为作为一名具有历史使命感的作家，他身上有着自觉地为时代留影、为历史存真的大历史观，他的作品始终体现着强烈的时代精神，作品紧贴时代最前沿，紧扣时代最敏感的脉搏，紧抓时代最为新近的风声，并以其敏感体察、深刻观察、精准把握，以及高瞻远瞩的站位，因此他笔下的文字超越了当下的历史观，也就是人们平时所说的站得高望得远，其作品也具有深邃而独特的思想性和较为宝贵的文学品质。

省委巡视组一次看上去再平常不过的巡视，却在小小的金山县引发了一场极大的风暴，奔走相告者有之，惊慌失措者有之，静静反思者有之，不以为意者有之，期盼曙光者有之，故作镇定者有之，远避风浪中心者有之……一次看似简单的巡视，其意义在一个县城中却并不简单——不同的人心里掀起不同的风浪，而巡视组的工作也面临着极大的考验与挑战。可不是么，在路上就已经感觉到一丝丝风声：货车驾驶员与治理超载超限的交警发生冲突，尤其一些拉煤车的司机，竟然肆无忌惮地向警察动手……这一事件背后的东西，很是令人深思：那些运煤车的司机缘何有恃无恐？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他们真的是被“逼上梁山”吗？那些交警的做法到底是正常执法，还是执法违法……一个个悬念就此留在读者脑海，同时，看似一个不经意的闲笔：巡视组成员肖剑与现场的公安局副局长张景之间的一段往事，也扯出一个线索……小说就这样先声夺人地把一个个明线暗线悄悄地埋在字里行间，激发起读者强烈的阅读欲望，也让小说有了极为柔韧的故事叙述张力。

初一看，许祚禄的这部长篇小说应该是要归到官场小说当中去的。然而，许祚禄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没有单纯就官场写官场，也没有抓住反腐写反腐，更没有一味地写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而是紧紧贴着人物命运成长发展的脉络来写，从而写出了一个不一样的官场，写出了一群不一样的时代人物，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也有自己的梦想追求，更有自己的人生志向，只不过由于他们各自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区别，才决定了他们之间为人处世的方式不同，也才决定了他们生命走向的千差万别。一部好的小说可以让人有很强大的正能量，小说或者揭露罪恶，或者宣扬善良，或者批判人性，或者点亮希望。长篇小说《小县城》中，潘潮风在多年的艰难困苦中，仍然不放弃帮助农民群众脱贫致富的梦想，屡遭挫折依然不悔；而当在初恋情人刘冬冬暗中的帮助下，走上县级领导岗位时，看上去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了，但仍心系百姓，情系地方经济发展大计，始终没有失去为百姓兢兢业业服务的本心。

潘潮风无疑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也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在爱情纯洁性受到挑战后，毅然决然主动要求到偏远农村工作，并立志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做事，试图用自己的青春热血改变偏远农村农民们的生存状况，虽然他在现实的面前有些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无力感，但依然初衷不改、壮志未减。“现在又回到大山里，他也时刻感到这里的村民和他的家乡一样纯朴亲切，使他始终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也许这就是自己与这大山有着一辈子解不开的缘，这使他时刻感觉到，他回到大山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他要为这大山找出一条发展之路，一条腾飞之路，这也是他小时的梦想，他把这当成了自己一生的追求，一生的责任和使命。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园，也当成了自己精神的归宿。”

在潘潮风身上，还有一点非常可贵，那就是他还能时时深刻自省，反思自己在工作中那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而且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不得不违心地接受初恋情人——银行行长刘冬冬的资金帮助，虽然在兴建开发区时有些急于求成而让一些不符合环保要求的企业进入，但令人敬佩的是，他一旦发现了这些不符合环保、生态发展的大原则，则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宁可以削弱自己的政绩、减损自己的官声为代价，也坚决把那些不合乎标准的企业驱除出去，不给地方经济的真正繁荣与发展留下丝毫的隐患。在得知自己的初恋情人为他的父母、妻子、孩子、岳父岳母花了很多钱时，他感到自己的清白不再，他感到了对这个世界的无力感，他这位理想主义者在自我感觉心中美好理想破灭后，不惜以逃避现实、逃避人生的方式，坚守自己人性中最为宝贵、最为闪光也最让人敬佩的一面。

一部长篇小说的成功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故事，故事是小说构成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小县城》就是因为编织了一个矛盾交错、扣人心弦、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所以就产生了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有了鲜活的人物才会有故事，没有鲜活而典型的人物，也就不可能有生动曲折的故事，更不可能营造出令读者欲罢不能的阅读效果。作家在《小县城》这部小说中写了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人物数十个，上至省委高官，下自凡夫走卒，无论什么样的人物，其性格特点都极为鲜明，属于特有环境中的“那一个”。即便是只出场一两次的过渡人物，甚至没有出场的，但也在情节推动中起着重要作用，作家虽寥寥数笔，也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就连一直躲在幕后遥控金山县局势的前县委书记张松，虽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通过作家的传神叙述，一个只关心自己政绩仕途且对权力十分热衷、圆滑而独断的庸官形象呼之欲出、跃然纸上。

在小小的金山县城，似乎每个人都是自己内心中的英雄，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每个人也都在努力扮演着自己认为比较接近自己灵魂的角色。小说中另一个人物沈金山，与潘潮风是同学，也是对自己家乡有着深厚情感的大山的儿子，曾经也在宦海沉浮，后来下海经商，并凭着自己的聪明头脑和过人胆识，终于成为著名的企业家。虽然他为追求自己的财富梦想不择手段，但内心也有着为改变自己家乡面貌而做出贡献的志向。然而，在实际行动中，却“两只手一只手挖的是黑金，一只手挖的是白金”，并且还自鸣得意，自以为是金山县繁荣发展的历史性“功臣”：“这是我慧眼识珠，开发出了山里这两件宝物。那些小白金，那些漂亮的小姑娘被我送出去，找到了出路，赚了大钱，都在感谢我呢，不然她们美好的年华不都埋葬在这大山里了？”他自认为对自己的家乡——金山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同时他也认为自己为这片土地的腾飞做出了自己的努力，至于牺牲家乡的一些利益，也是理所应当的。

为什么潘潮风和沈金山同样都对家乡有着深厚的情感，而付诸行动时却有着不同的方向？作家以细致而深刻的笔触，直抵人物灵魂深处的人性之源——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不同、善恶观点的差异，才造就了人物性格乃至人物生命走向的不同。

著名科学家牛顿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可以计算天体运行的轨道，却无法计算人性的疯狂。”而中国古人向来也有关于人性善恶之争，孟子说“性本善”，所以主张“仁政”；荀子说“性本恶”，所以提倡“法治”。实际上结合千百年来中外哲学、美学、心理学的研究成果，笔者以为人性当中存在“善”“恶”两端，一般而言，善是显性的，恶是隐性的，但随着环境的变化，善恶的显隐方式会发生很大变化。越是在利益纷争的社会，善恶的冲突就越是激烈，但人类的终极诉求却是“善”。文学艺术最根本的特质是审美和抒情，文学作品通过不同形式的语言、艺术形象来传达生活的真谛，宣扬人性中的真善美。因此，作家许祚禄在着力塑造潘潮风和沈金山这两个价值观念差异极大的人物时，并没有单纯地以善恶来划分，而是根据人物成长环境以及内心中对人性的坚守与挣扎，努力描摹出人物内心深处的细微变化与本质。

在选材方面，作家许祚禄似乎选择了一个费力不讨好的素材和切入角度。他选择反腐作为故事铺陈的大背景，给人的感觉与时代贴得很近，表面上看好像更能吸引读者眼球，然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想在大家写了很多反腐题材的长篇小说之后，再从这个大家都有点写滥写旧写老的领域写出新意来，应该是件很难的事，而且这个切入点看上去也有些老套。而许祚禄却迎难而上，别出心裁地用“反腐”这个题材的“旧瓶”，装入人性刻画与探析的新酒，所以在费了极大的力之后，还是淘到了文海之宝，讨得了读者的叫好。这和作家深厚的叙述功力有着直接的关系，更是因为作家在主题开掘上着实下了一番狠功夫。诚然，在地方经济发展过程中，腐败是无法回避也不能回避的一个大问题，也是一个较大的障碍，然而滋生腐败的土壤是如何形成的？如何看待发展与生态的关系？如何正确衡量和评价一个地方官的政绩与官声？带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巡视组能否真正将腐败连根拔起？一系列带着沉沉思考的问题，在小说跌宕起伏的情节中若隐若现，发人深省，从而使得小说的内涵变得格外厚重。而这样多重视角的主题开掘，作家没有刻意借用人物之口简单地传递出来，而是从小说千丝万缕的人物关系以及人物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中，让读者得到更深的感悟。

毋庸讳言，物质生活加速变化的现实环境，让很多人的思想与灵魂发生了裂变与异化，而作家许祚禄时刻紧跟时代脚步，紧紧抓住了变革时期的这一典型嬗变，将现代欲望的愈演愈烈、伦理道德的趋向变质过程中的风云变幻，用典型人物渲染开来。对人的生活选择、情感要求、思想矛盾等与人性相关的问题，进行了入木三分、发人深省也耐人玩味的思考与探讨。从小说的主线脉络看，巡视组的行踪成为纵观全篇的主线，给人的感觉这是主旋律题材的典型表现，但这部小说又不仅仅单纯地描写和叙述巡视组的工作，而只是借助巡视组这一重要载体，让人物渐次出场，以情感矛盾纠葛和人物性格的成长变化甚至惊天逆转，充分反映一个县城社会经济的发展变迁和前进中坎坎坷坷的足迹，实现了以小观大、以微见著的艺术效果。比如潘潮风与刘冬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对潘潮风是一种无法忘却的爱的伤害，而对于刘冬冬则是剪不断理还乱、永远偿还不了的情债，这也才有了潘潮风的逃离和刘冬冬的情感追逐。而这种深爱之后的分离，没有改变潘潮风内心的良善与执著，但让原本单纯天真的刘冬冬对社会、对人生有了畸形的认识和偏激的行为。一方面，她为了心中永远的爱人执著追求，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为爱人换取进步的机会，乃至在爱人逃离到乡野时，依然义无反顾地追上去，不遗余力地帮助爱人实现人生志向与理想；另一方面，她又带着残酷现实割裂出的伤痕，一改清纯形象，长袖善舞，成为金山县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量最大的“娘娘”。可以说，刘冬冬在个人情感上，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然而，她却为了个人狭隘的“爱情”，一味地意气用事，不惜违反原则，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个人的人脉资源，盲目而疯狂地推动“爱人”的政治进步。从小我的个人情感而言，刘冬冬无疑是令人敬佩的痴情女子，然而一旦放在广阔的生活背景下，刘冬冬的人性已经被异化成时代中令人痛惜与悲哀的肌瘤。

从许祚禄已经和读者见面的几部长篇小说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笔力沉实的作家，他以独特的反腐视角，匠心独运地将金山县城风云变幻中的众生相描摹出来，从而塑造了从省到县，一直到社会最底层的各类人物的绝不雷同的艺术形象。而且在人物的命运走向上，作家并没有着意用笔锋引领人物性格的形成与发展，而是任由人物性格的成长方向顺流而下，水到渠成地让人物命运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自然涌动，这种客观呈现人物命运的写法，既使作品情景真实，叙事流畅，而且还因作者意向的引而不发和作品故事的自然流动，使得这部现实主义小说平添了许多文学张力，主题也更为深邃，从而更耐人琢磨。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的长篇小说，《小县城》始终将一位作家的历史使命感与这个伟大的时代紧紧联系在一起。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史证明，只有深刻的东西才能传之后世，只有科学地符合人们审美心理和需求的文学艺术，才能为人们永久地记忆。可以说，真正的当今中国精神中国发展的艺术诠释，是建立在对社会、对人生的科学、深刻、真实的基础上的。作为深入时代最前沿的作家，许祚禄应该是时代风云激荡中最为执著的守望者，他有着强烈的时代责任感，也有着对现实中那些畸形现象的深深忧思。他通过一个小小县城在变革和发展中的辉煌与艰难，反映着整个时代的变迁与进步；通过一位热衷于权力、始终没有正面出现的前县委书记张松，和潘潮风成长中的挫折与磨砺，写出了变革与发展路上的阴影与光明；他通过肖剑、陈晓艳和刘明明这些追求正义的年轻人的求真坚守，写出人间正道是沧桑；也通过百姓们对潘潮风的态度，写出了人性深处的真善美；作家还通过看似闲笔的儿女情长与情感纠葛，让笔下的人物更加血肉丰满，让笔下的文字有了荡气回肠的烟火气息和鲜明的时代感。是的，小说中的人物大部分都是最普通的人，即使如潘潮风这样的县级领导，也都有着人性光辉和性格的缺陷——在面临抉择时有软弱、恐惧和挣扎，却终以最朴素的情感和超乎寻常的勇气，坚守了人性的亮光。还有像刚出场时以纨绔公子形象出现的刘明明，在爱情力量的推动下和残酷现实的教化中，逐渐向好、向善、向正义，开始只是为了追求女孩子而表现男子汉的气概，后来竟然四处奔走只为伸张人间正义……这些小人物内心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哪怕是再微小的光芒，也足以把人心温暖、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