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藏着真话
2016-10-18郭婷婷
郭婷婷
【一】
咖啡厅里音乐缭绕,瑞瑞附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对我们这种码字狗来说,什么时候才算真正放下一个人?”
我摇摇头,她夸张地一击掌:“就是当你能把他写出来卖钱的时候。”
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挤出一个生涩的微笑:“瑞瑞,这回我要写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我看着窗外,顾明朗,这回,我是真的要把你放下了。仿佛有铁皮火车从我眼前轰隆隆驶过,巨大的阳光倾泻而下,晃花了我的眼睛。
【二】
那是6年前的事情了,一次偶然的座位调整,我坐在了顾明朗前桌。本着矜持原则,我一整天都没跟他讲话,直到晚自习的时候他戳了戳我的肩膀:“今天是万圣节,咱们来聊一些神奇的事情吧。”
我顿时来了兴趣,放下课本双手搭在他的桌上:“比如说?”
“比如说时光倒流啊。”他拿起一支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现有的时间等于光速减去超光速,这个数值恒为正。一旦人类创造出了超光速,这个数值就变成负数了,所以时光就可以倒流。”
“是不是很神奇?”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松果掉进了幽泉里。刚刚那一大通理论我却全然没听进去,只看到他低头很认真地写公式,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圈薄薄的晕影,真好看啊。
我至今也没搞懂,为什么我一个理科白痴,却能和别人侃侃而谈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而我还假装听进去了,并且津津有味。
那晚我去走廊打水,还没倒到一半,头顶的灯就骤然熄灭,阴森森的冷风直往我脖子里钻。我失手打翻了水壶,颤颤巍巍回头,却看到顾明朗靠在开关旁冲我打招呼。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狠狠推了他一把:“吓唬我就这么好玩?”
他往后趔趄几步,仍然笑着,抬手指了指漆黑的天幕:“我本来想喊你看星星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带我走到走廊尽头,苍穹像个巨大的玻璃罩一样笼下来,我伸直了右手,第一次觉得离星星这么近。
他在我旁边一言不发,我偷偷看他,觉得有什么情绪在心底敲开了一道石缝,翠绿的藤蔓在其间疯长,细细密密,蜿蜒曲折。
【三】
顾明朗是篮球队的主力,我时常站在二楼走廊尽头看他的比赛,看着他连过两个人,带球上篮,身姿既潇洒又漂亮。我用力鼓掌,激动得比自己考试拿了高分还要开心。
“顾明朗!”我旁边有女生大声喊。他抬头往这里望,我飞快地蹲下来藏身在他的视线死角里,好像做了坏事的小孩生怕被人揭穿。
他回来总会问我有没有去看他的比赛,我装得一脸茫然,还要刻意问一下最后谁输谁赢。其实每场球我都看了,只是他不知道。
那时周杰伦是我和顾明朗最喜欢的歌手,下课时他会掏出随身听,和我一人分一只耳朵,他轻轻哼唱着,声音干净清亮,而我趴在他桌上,看他的指节在我眼前一下下敲打着节奏。竟然希望将时间凝固在此刻,我们两个人突然就白发苍苍了。
我为心底的想法吃了一惊,顾明朗,我好像在,喜欢你呀。
渐渐从冬入夏,顾明朗中午不爱出去,就麻烦我吃饭的时候顺便给他打包。我刚吃完饭,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只好找店家借了把雨伞回学校,正巧在走廊上碰到了同桌。
“哎?你怎么没和明朗一起回来?”他朝我挤眉弄眼。
我作势要把快餐往他头上砸:“他中午又不出去。”
“可是刚刚下雨了,他说你没带雨伞要去接你来着。”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一点点渗上来,酸酸甜甜,我姑且把它叫做窃喜。我往校门看,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认出他:“顾明朗!”我大声喊。
他抬头,明明白跑一趟,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像一座桥。
我在楼上拼命朝他挥手,开心得像个小孩,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心告诉他我所有深藏在心的秘密。只可惜当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清晨等黄昏,暗夜等天明,一再错过,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人之间总有时差。
【四】
5月有一个体检,我抽完血,用棉签按着臂弯站在墙角,想要对顾明朗说出这一年里所有的心事。身旁隔壁班的女孩蹭了蹭我的肩膀:“等人吗?”
“呃……”我欲言又止,只好转移话题,“你说你在这等人啊?”
“嗯。”她点点头,“我和顾明朗约好了待会儿一起走的。”
所有的忐忑都化为难言的尴尬,就好像一颗冰冻的子弹高速旋转着朝你心头开了一枪,一点也不夸张。
她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失态,低着头脸颊泛红:“哎呦,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啦。”
在我看来却更像是欲盖弥彰,我干笑两声:“那我先走了。”她很乖地朝我挥手,我把她的笑容甩在脑后,越走越快,几乎落荒而逃。
原来我和他那些深深浅浅的期待,全部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我越想越委屈,一边走一边抹眼泪,最后坐在马路牙子旁嚎啕大哭,那样子肯定丑极了。
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生日那天顾明朗送了一个水晶蜡烛,紫色的水晶蜡装在玲珑剔透的玻璃器皿里,杯身上绑了朵大大的玫瑰花。
他拿给我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这礼物是别人帮我挑的,我也不知道上面有朵玫瑰花,你千万别误会。”
原本的好心情都随着这一句解释烟消云散。他的话在我听来潜台词就是,我们只是好朋友,你千万别打我的主意。
我一把夺过那个水晶蜡,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会误会。”看起来好像很不喜欢这个礼物,但其实这支水晶蜡至今仍摆在我的房间里,根本舍不得点。
【五】
细细想来,顾明朗真的带给我太多的感动。每次轮到我值日擦黑板,他都会抢先一步帮我去擦,每次遇到我不会的题,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我,他喜欢和我一起听歌,会把所有有意思的事情都分享给我。
老实说,好多个瞬间我凝视他的眼睛,都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可是他的桌上总是堆满了别的班女生送来的零食,虽然大多被我和我同桌吃掉了。
我想他喜欢我,不过是我的幻觉罢了。他就是人好,对所有人都好,我才不是特例,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生想要讨他的欢心。
时光渐移,眼瞅着就要高考了,各个副科开始逐一结业,在音乐课的毕业考试上,顾明朗唱了周杰伦的 《安静》。
这首歌我们曾一起听过无数遍,但是从他口中唱出的那些歌词都像刀子一样朝我扎来:“你要我说多难堪,我根本不想分开,为什么还要我用微笑来带过。我真的没有天分,安静得没那么快,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
我看着台上的他紧皱着眉,低头极力遏制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不是也触动他了,我只知道我眼角温润的液体突然就掉了下来。
“你不是吧……”同桌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我抽了抽鼻子,用袖子一抹脸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
【六】
毕业季很快来了。这届高考很难,据说是福建史上最难的一次数学,大家都没考好,之后的聚会也大多意兴阑珊。尤其是顾明朗,这个语文拿过130分的人,作文离题了。
我在大大小小的聚会上都没见到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谢师宴。
酒过三巡,大家都站起来互相拥抱合影,大声谈笑,醉眼朦胧。我的同桌喝了好多,他抱着我大声喊着他根本不想毕业。我当时还安慰他,大家都在厦门,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我隔着人群,看到另一张桌子的那头,顾明朗一直在看我。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要朝我走来,可当时我只是冲他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视线。
我怎么样也想不到,那真的就是我们的最后一眼了。我同桌是对的,告别的时候一定要用力一点,你看看我,连句像样的“再见”都来不及对他说。
后来我的日子还算理想,上了一所普通的本二,过着普通的生活,失去了顾明朗所有的联系方式。大学里很少有人会像高中那样敞开心扉交朋友,许多联络都基于利益关系,看惯了学生会、社联,或多或少都变得复杂了些,远不如高中那样单纯亲昵。
我以为我渐渐把他淡忘了,可两年后的一个深夜,我听见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最终带上耳机听了一首歌,是薛之谦的 《下雨了》。
我静静听着,一句歌词突然戳中了我的心房。他唱道:雨还在下,像在寻你,她敲我的窗,说找不到你。
所有掩藏数年的情绪顷刻间汹涌而出,窗外是无穷的雨幕,而我捂着嘴巴泣不成声。许久之后,我发了一条消息对我同桌说,我突然很难过。
已经凌晨1点了,我颤抖着拨通了同桌的电话,把我对顾明朗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之所以对他说,也许是因为他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我最后黯然低下了头:“同桌,我现在很想念他,特别特别想念他。但是我知道,我这一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好久好久,他才开口:“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明朗以前跟我说过,他其实很喜欢你。”
真相倏然出现,如兔起鹘落于树丛之间。那种感觉就像心脏被一只巨手紧紧捏住,挤出猩红色的汁液。我好难过啊,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同桌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喂喂喂”,我却只想到顾明朗还在我后桌的点点滴滴,我偷偷看他打篮球,课间一起听音乐,中午帮他带饭,他撑伞去接我,甚至那天他和那个女生约好了,也只是为了帮我挑选生日礼物。
原来我那么多希望,那么多期盼,是真的啊。
顾明朗,只可惜我来晚了,你也晚了,太迟了。
后来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大家都回到了高二的样子,同桌依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顾明朗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把背挺直翘起椅子往后靠,他身子前倾附在我耳边讲话。那天的阳光从窗台斜照进来,把他的半张脸映得几乎透明。
那是我爱过的少年啊,他有全世界最好看的侧脸。
【七】
“然后呢?”瑞瑞揉了揉我的头发,“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这一程。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他也不再是那时候的他了。我们都有了各自的圈子,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交集。”
“好可惜。”她低头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
深吸一口气,我反而笑了:“其实这样,最好。他在我心里永远那么年轻,温暖如昔。”
真的特别感谢那些陪我走过这段时光的人,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教会我爱,教我成长,让我一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微笑。
顾明朗,在轰然作响的时光面前,你会对那些曾经给过你温暖对你很重要的人说些什么呢?“请忘记我。”或者,“请别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