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滩的那盘水磨
2016-10-17陶品贤
陶品贤
西河滩,指的是大史家村口往西的一片湿地。也就30来亩的样子。在靠近马路的滩口,有一盘老磨。它从春转到秋,从秋转到冬。一年四季不停地在转,转走了四季,转走了光阴。但没有转走的是我那儿时美好的记忆。
到了秋天,生产队按人口和工分分配了一年的口粮。我们家由于人口少,分到的也就1000来斤。粮食有好的,主要是路东路西水浇地的。也有不好的,主要是南塘和红柳滩的。到了快过年的时节,母亲就滩开塑料布,从黑毛线织的口袋中倒出粮食来,选一个暖和的日子,一簸箕一簸箕地清理粮食。主要是挑选出粮食中的杂物,如石头籽,带壳的以及秕麦子来。秕麦子可以用来喂鸡。然后又一次次倒到口袋里面去,大概用上3天的时间,家中的粮食就簸完了。剩下的活就是到西河滩磨面了。
母亲与公馆门口的罗家嬷嬷要好。她家有辆毛驴车。毛驴又高又大,属于驴骡一类。驾驭起来很是费劲。借来后,我和母亲在驴车上装满粮食,就径直往西河滩走,一路上没少受这大家伙的折腾。他见是生人,硬是不听话,走一会路就停一会,还不停地放屁拉屎,气得我好几次想拿鞭子抽它,后来都被母亲拦下了,说是动物与人一样,打了会记仇,我这才作罢。
到了西河滩水磨已经是傍晚,昨天来的一家人才磨完面正在收拾,这正是老天安排的好时间。磨面这活儿就得碰运气,好了就立即能磨上,运气不好得等好长时间。见我们到来,掌柜马上热情起来。“陶家婶子你来了?尕娃也大了呗。”“来了,今天运气好。”母亲回道。于是,他帮我们娘儿俩从车上卸粮食。“好像今年比去年粮食多点呐?”掌柜客气地问道。“就是就是,娃娃也大了,也能挣点工分不是吗。”母亲说这话时,感觉有点自豪的样子。
这时,掌柜将粮食全部倒进一个叫“匣”的大木头柜子里面,从水缸里面舀了几瓢水,喷在粮食上。当时,我们这把活儿叫“潮水”。“潮水”可是个技术活儿,喷多了,出粉率就差了;喷少了,磨面时面粉会到处乱飘,也会影响出粉率。
在“潮水”的这时间内,我仔细观察了水磨的构造。它是利用水的扬程冲动水轮的原理,从而达到机械运转。扬程越大(前提是水流也要大),转速就越快。
水磨的外面,有一渠清水,是从西河滩流过来的。因为是冬天,水清的沁人。水的高度与磨盘平齐。水流到磨槽,就像脱僵的野马,一泻千里的样子,冲着水轮飞快地旋转。要是没人磨面,掌柜会用木板把水叉到旁边的水渠中去。
水磨是用两块圆形的磨盘组成。底下的圆盘安装在水轮中央的立柱上,水轮转动时,它也跟着旋转。上面的圆形石磨盘固定在磨房正中四周的柱子上,与下面的磨盘形成咬合状态。磨面时,调整上面磨盘的咬合度,就能调整磨面的粗细。调整件是用牛皮绳将磨盘的四周固定在一起的。用的是杠杆原理。磨盘上下两面都刻有不同规则的条纹,原理就像雕刻件上的阴阳文。只是两块磨盘所刻花纹的方向不同而已。
磨盘的上方,有一个用牛皮做的梯形漏斗,叫做“梢”,是用来盛放粮食的。大概有2个立方的样子。大口朝上,下部有一个2寸见方的孔,孔的口部对准磨扇的眼,中间放了一根筷子。磨转动,抖动筷子,上面“梢”中的粮食就流下来了,可见人的聪明才智。
磨房的东边有一个筛子,大约3米长的样子。等下我慢慢说来。
在我观察的这当儿,粮食也“潮”的差不多了。掌柜开始喊了:陶家婶子,粮食该上磨了。于是,我从“匣”里面用木斗搓粮食,再踩着木凳子,吃力地倒到“梢”里面去,待上的粮食有八九份满,掌柜抽走挡水的木板,水磨就转动起来。一会的功夫,面粉像雪花似的从磨扇的四面八方落下来了。
母亲拿着扫帚,不停地在地板上扫磨下来的粗麸皮和面粉,然后倒进东边的大筛子里面。筛子也叫箩儿。最先是拿脚蹬的,由于太费劲,才改成手摇的这种。我边往“梢”子里面添加粮食,边摇箩儿。现在想想真的好辛苦。因为,人还没有箩儿的摇把高呢。
大约晚上8点多的样子,掌柜喊到:陶家婶子,用新面做点饭吃,娃儿可能饿了。按当时的习惯,凡来磨面的人,都已经有了在磨房做饭的准备。赶上什么时间就吃什么饭。怪不得母亲来时用刀砍了一块猪肉呢。说话的当儿,母亲用清水洗了手,就在和面的家私里和起了新面,她准备做拉条子。面和好后,她麻利地从塑料袋中取出一些蔬菜,用渠中的清水洗干净,和着猪肉炒起来。这时,掌柜也停了磨,给驴添了一些干草料。这厮“朴、朴”地打了个两个响鼻,好像有意见似的,才慢慢腾腾地吃将起来。
吃罢晚饭,掌柜子说道;“陶家婶子,我也已经好久没回家了,我回家一趟,你家的面估计得到明天10点左右才能磨完。”于是,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放开了水,待磨转动,才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样,由于少了掌柜,我和母亲在水磨的陪伴下,重复着以上的动作,丝毫不敢怠慢。直到凌晨四五点的样子,母亲见我实在太困,就让我眯了会,这一眯不要紧,竟睡得到了天快要亮的样子。一觉醒来,母亲一头的黑发全被面粉染白了,就像电影里面的白毛女。我嗔怪母亲没及时喊我,而她笑笑后温情地说:累坏了我的娃儿我心疼。当时我没懂得流泪,写到这儿我倒控制不了自己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一杆高的样子,掌柜背着几个大包袱,估计是他老婆做的馍馍,手中提着几张旱烟叶子,唱着不怎么地道的秦腔回来了。估摸10点左右,我们家一年的口粮终于磨完了。我们用口袋装好面粉和麸皮,付了二元磨面的钱,按磨房的规矩,还在墙角放下了一斗麸皮。
母亲这时已经套好了驴车,掌柜打帮将面粉和麸皮放到车上,我们道谢了掌柜,就往家的方向走。我回头张望了一下冬日里的老磨房,感觉它就像远古一个陀背的老人,孤零零守望在黄河的边上。耳边又响起了老磨房里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来。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日子,也在哪盘老磨“吱呀、吱呀”的旋转声中漫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