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凇趣外说潜伏
2016-10-15孙瑞安谢明
孙瑞安+谢明
寒江雪柳,玉树琼花。每逢冬季,北国江城吉林的雾凇景观,总会让络绎不绝的中外游人赞不绝口。游人们有所不知的是,这罕见雾凇奇观的形成,与由市区沿松花江溯流而上15公里的丰满水电站有着一层奇妙的关联——因丰满水电站筑坝成湖及发电推升水温而至江水生成水汽,水汽又在严寒下于江畔形成霜凝。在这袅袅白雾下,隐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尘封往事。68年前,为使这曾一度享有亚洲第一水电站美誉的设施不被缩往长春的国民党守军炸毁,潜伏于敌营的我地下尖兵,根据东北局城市工作部的指示,巧妙周旋,导演了一幕在敌军弃守吉林前,瞒天过海、佯炸真保的智斗活剧。
红色信使入江城
1947年4月间,为配合我东北民主联军即将展开的夏季攻势,东北局决定由社会工作部滇军工委副书记刘浩再次打入敌营,到刚刚由磐石移防到吉林的滇系国民党第六十军开展工作。
刘浩为我党隐蔽战线上的“滇军通”, 抗战时期在中央南方局云南地下省工委领导下,以中学教师身份作掩护,利用妻子禄时英与“云南王”龙云、卢汉同系彝族,且又沾亲的关系,在滇军上层做过许多统战工作。解放战争伊始,鉴于东北蒋军中,滇军兵马已占到三分之一,且抗战时期党在滇军内有较好的统战基础,因此中央决定派出一批云南籍同志前往东北,并在东北局社会工作部内组成滇军工委。当时,正在中央党校学习的刘建(原名刘若坚),再次更名为刘浩,手持曾为滇军旧僚的朱德写给东北滇军上层人物的亲笔信,于1946年3月由延安经北平来到东北,后进入于抚顺驻防的敌六十军,成功与该军我党地下支部负责人、工兵营长杨重取得联系,重新启动了党在该军的统战工作。此次,他以驻防锦州的滇系九十三军少校军需官身份潜入吉林市区,在已被拨擢为六十军副官处处长杨重引荐下,首先与该军暂编二十一师师长陇耀晤面,并递交了朱德和林彪的亲笔信。
陇耀是敌六十军内主张避开内战漩涡,尽早班师返滇之“厌战派”。见到刘浩,陇耀差点叫出声来:这不是当年在云南上层十分活跃的刘若坚吗?他不露声色地把刘浩让到二楼,并吩咐副官:“我有重要客人,任何人不得打扰!”副官即带几名警卫,全副武装在楼廊内站好。杨重也在楼下客厅内坐下,名为等候,实为保护,以防不测。
因为是老熟人,刘浩单刀直入。在他的一番晓以大义后,陇耀表示:“贵党看得起我,朱德总司令和林彪司令员均赐教于我,我陇耀不会再糊涂下去。但我要说明一点,果子熟透了方能从树上掉下来。现在行动还很困难。因为部队从海龙撤回吉林途中损兵折将,我需要把人员装备补充好方可与你们联系或起义、或改编。”当刘浩提出拟与曾泽生军长见面时,陇耀摇头说:“不妥。曾军长周围一直有人监视,你去了反而不好。还是由我相机进言为上。”
离开陇耀处,刘浩在市内一地下党员家中住了十几天,静观陇耀的反应。经了解,此次晤洽后,陇耀情绪稳定,精神状态明显好转。随后,刘浩就在敌军内发展共产党员并扩大影响,并在向杨重作出布置后,经延吉返回哈尔滨。根据他的报告和要求,东北局和民主联军总部指示吉林军区,将暂编第二十一师被俘官兵二百余人悉数放回。至此,陇耀认为共产党宽宏大度,给了他面子,更增强了他伺机举义投诚的决心。
1947年11月上旬,经过为期50天的秋季攻势,我民主联军已将东北蒋军压缩于沈阳、长春、吉林、四平、锦州等二十几个城市内,彻底粉碎了陈诚的战略进攻计划。就在此时,我民主联军总部得到情报,为阻止我军的进攻,蒋介石和陈诚正图谋炸毁吉林小丰满水电站,妄图水淹松哈平原,彻底瘫痪我后方补给线。为抢在敌人前头保住小丰满水电站,东北民主联军副政委罗荣桓将东北局联络部部长兼滇军工委书记李立三和副书记刘浩找来,在询问了争取滇军工作的进展情况后指示说,小丰满大坝和水电站是松花江流域广大群众的生命所系,要不惜一切加以保护。现在驻守小丰满的是滇军第六十军。为更好地对滇军开展工作和保护小丰满,东北民主联系总政治部成立一个前方办事处,以刘浩为处长,杨滨(即刚刚由六十军撤出的杨重)为副处长。办事处下设敌工、宣传、俘虏管理、总务4个科和一个武装工作队,以确保小丰满电站的安全为中心工作。
为配合我军即将发起的冬季攻势,前方办事处组成后,在吉林市第六十军驻地外围,发动了强有力的政治攻势。他们组织周围群众和地方部队,通过对敌喊话和散发传单等活动,揭露蒋介石集团企图破坏小丰满水电站的阴谋;同时指示敌六十军内的地下党组织,坚决做好保护水电站的工作。
曾泽生“从长计议”
曾泽生,滇系国民党军将领,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爱国军人。1946年4月,时任国民党第六十军军长的他率部由越南受降区开赴东北。早年参加过北伐战争的他,对蒋介石打内战早就心生不满。其部由越南海运到东北,舰船在营口一靠岸,他的3个师中的一八四师便被杜聿明“切”给了廖耀湘,而且还让该师在营口至汤岗子之间一线式设防,呈被动挨打之态势,致使该师师长潘朔端愤然率部起义。后虽按原番号重组一八四师,但当该师在梅河口陷入重围时,杜聿明不救,孙立人不援,致使该师被歼。第六十军收缩至吉林后,国民党吉林省主席梁华盛不准部队进住省属公产房屋,只能住进伪满营房和空闲民房。与中央嫡系相比,该军待遇低,装备差,军需给养时续时断,就连新兵补充都要去锦州找九十三军同乡解决。这一切,让曾泽生怅然若失,焦悚日深。
1947年12月25日,东北民主联军司令员林彪、副政委罗荣桓、参谋长刘亚楼致电吉长前线司令员陈光,让他“写信给曾泽生、梁华盛及以下有关军官,提出无论任何时候,如果他们破坏或奉命破坏小丰满水闸时,则在俘获后将处以极刑,如侥幸逃脱,则待革命成功后,亦将追回法办。”据此,城工部长李立三起草了《东北民主联军吉长前线指挥部致小丰满国民党驻军全体官兵的信》。与此同时,《东北日报》也刊登了“新华社评论”和“东北民主联军总部发言人谈话”,向第六十军官兵提出严正警告。刘浩的前方办事处也迅即通过各种渠道,将有关内容的各种传单,分送到第六十军各级军官手中。
一日,曾泽生早上一进办公室,便发现桌案上放有一份不许破坏小丰满电站的警告书。他知道这是共产党“内线”所为,而且监视的眼睛说不准就在自己的前后左右。这一想,他不由渗出些冷汗,感到事态严重,马上令人把暂二十一师师长陇耀、副师长任孝宗,第一八二师师长白肇学等亲信召来开会密商。还像以前每次开会都是陇耀首先“开炮”一样,这一次,一听说上峰有令要炸掉小丰满水电站,他便又放了“头一炮”:“两军交战,死伤多少都无话说,可这炸水电站,带来的是千里泽国,受害的是千百万老百姓,被淹死的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丧天良的事,地杀天诛,难道咱滇军忍心去做?咱云南卢汉主席前不久前来东北时说过,让咱多长个心眼,不能再任人摆布!”任孝宗也态度明朗地说:“陇师长说得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老蒋命令在郑州花园口炸了黄河堤坝,说是要用黄河水阻挡日军的进攻。可结果呢?日本人的进攻非但未被挡住,却使数十个县的百姓淹入一片汪洋之中。其惨状,至今还历历在目。”白肇学跟着附和:“是啊,那还是对付日本人呢!现在我们是打内战,是面对自己同胞,怎可不计后果,不顾百姓死活?”这也许是第六十军高级将领会议上,意见最统一的一次。曾泽生听后忍不住说:“诸位所言,怎么都是共党传单上的话?我找你们来,不单单是要讨论共军传单的事,而是要商讨一下眼前这局势我们该怎么办。”陇耀回应说:“炸了,勿说是自己良心受谴责,共产党和东北老百姓也饶不过咱。可不炸,他老蒋就有了杀咱的借口。我们得想个两全的办法才是。”最后,曾泽生说:“我看先这样,白师长先给驻防水坝的五四四团胡彦团长打个招呼,告诉他炸水电站一事尤不可轻举妄为,非我军长之命令,无论谁的指令,他都无权执行。”他又叮嘱道:“还要让他好好保护水电站的安全,以防有人破坏。这不是怕不怕共产党,而是要盘虑周全。至于是否抗命不遵,先不管它,以后真下命令时,我们再从长计议。”
巨响过后却平安
就在第六十军高层密谋“两全”之计时,潜伏于该军的我地下组织也紧锣密鼓地为保护小丰满水电站而积极行动着。自杨重撤走后,我党在第六十军的地下组织已由掩护身份为军谍报队长的孙公达负责。孙公达秘密召集各小组负责人研究决定,首先,由地下党员、暂编第二十一师参谋主任赵国璋“借故”专程去小丰满察看一遍,看看电站和水库大坝哪些是需要重点保护的,并绘成详图,着重防备;其次,秘密党员分头对可能参与爆破活动的敌军官的日常活动和言行予以监视;第三,鼓动一些思想进步、对炸毁水电站特别反对又与水电站驻军平日关系较好的军官,寻机前去晓以不当千古罪人之大义。此外,他们还不断印发传单,除通过秘密途径发给敌军师两级将官外,还着重给五四四团的各级官佐派送,警告他们万不可为蒋介石、陈诚火中取栗,自取灭亡。
1947年底,东北民主联军发起冬季攻势,消灭了“国军”大批有生力量,并切断了北宁路,国民党在东北的战局急转直下。蒋介石闻讯大惊,于1948年1月10日亲飞沈阳,成立东北“剿总”司令部,任命卫立煌为行辕主任兼“剿总”司令,让陈诚回南京。到了3月,随着我民主联军攻克四平街,第六十军在永吉一线再遭打击,被越来越紧地压入包围圈里。为避免第六十军被各个击破,也为加强长春的守备力量,卫立煌突然责令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和参谋长赵家骧飞抵吉林,布署第六十军马上炸毁小丰满水电站,放弃吉林,撤往长春。
情况突然,“炸令”如何处置?鉴于大凡与中共方面有爪葛的事情都离不开陇耀的主意,曾泽生急电将正于(转31页)(接25页)吉东地区筹粮的陇耀召回。当陇耀看到卫立煌的“炸令”后,不假思索地说:“军座,这命令不能执行。我们以前酌商过,小丰满水电站乃东北最重要的动力基础,修建它时不知死了多少我东北劳工同胞,日本人投降时也未敢破坏,共产党四六年退往北满时更是完好无损地将其留下,我们云南军人更不可在此时做民族的千古罪人。”曾泽生微微点头:“这主意早已定了,只是你看该怎样来个佯而动之?”陇耀思忖片刻说道:“就让五四四团来个空推碾子吧!”随后,曾泽生打电话给五四四团团长胡彦,严令其撤守前一定要保护水电站的安全,并将电站机房和水坝直接交给电站的职工看管。
可刚放下曾军长的电话,胡彦又接到由中央系安插的军参谋长徐树民的电话。徐树民严令胡彦坚决执行“剿总”命令,立即炸掉大坝和电站。不知所措的胡彦只得赶快打电话请示曾军长。曾泽生再次明确说:“部队即刻开拨,你们大胆按我交待过的办,不会有问题。”
听了曾军长的最后交待,胡彦想到一句话:“命令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说这话的是五四五团副团长范啸谷。范啸谷是刚刚被秘密发展的中共地下党员,几天前,根据孙公达的指示,他曾以会同乡之名来过五四四团。范啸谷当时说,就是违抗军令,冒杀头之险,也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炸毁水电站。当他发现五四四团官佐一时犯难时,便留下了“命令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之敦告。就在胡彦对“人是活的”玩味再三之时,根据我前方办事处指示,孙公达以检查撤守事项为名来到水电站。他一面布置电站职工密切监视守军的举动,一面在五四四团团部启发胡彦设法导演出一场佯炸戏。在孙公达的说服下,胡彦决意瞒天过海。3月8晚,他派工兵连在离大坝不远处搞了一次模拟爆炸。当一阵阵炸响过后,胡彦在电话中向徐树民报告说:“遵谕完成爆破行动,我团开始撤离防地。”随后,小丰满水电站安然无恙地被守军交给了在我地下组织领导下的电站职工护厂队。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水电站保住了!有了电站和大坝,秀美的松花湖在向白山黑水奉献出电力资源时,还在冬日里给吉林市区沿江两岸带来千树万树挂银枝的美景,好似述说着人间正道是沧桑之真谛。这正是美景有情,人亦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