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影子

徐光梅

梦，其实就是影子的旅行。

夜深人静，主人终于睡着了。影子咕噜立刻离开他，来到空旷的大街上玩耍。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咕噜瘦小的身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越发显得黝黑。夜晚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影子的世界。影子们可以四处旅行，把主人们带进一个又一个梦境。

咕噜一会儿和楼房的影子重合，一会儿和垃圾桶的影子擦肩而过。这些影子天生就缺乏行走能力，只能永远陪伴在主人左右。和他们比，咕噜觉得自己很自由。咕噜走过整条街道，在拐角处，突然一个闪光的东西滚到他面前，是影子巫师的阳光球！

“咦，你怎么独自跑出来了？”咕噜问道。

阳光球不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主人睡着的时候，才是属于你们的自由时间，太短暂了，玩都玩不痛快！想要彻底自由吗？我能帮你！”

“怎么帮？”咕噜很好奇。

“只要变成彩色，就能得到自由，随时离开主人，想走就走！来吧，变一个！”阳光球说着，兴奋地打了个转。

“真的吗？”咕噜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其他影子都变了！”

咕噜一听，马上答应了。阳光球在咕噜身上滚了一下，咕噜黑乎乎的身体一下子就变成了七彩的颜色，像穿了一件彩条服。

“明天，只要你的主人站在阳光下，你就能离开他，彻底自由喽！”阳光球大叫着跑走了。

咕噜高兴地又蹦又跳。他看到一大群彩色的影子从高楼后面涌到大街上。他们抱成一团，兴奋地欢呼着：“彩色！彩色！”咕噜也跑过去和他们一起大声欢呼。

一阵疯闹过后，有影子对着天空喊道：“月亮呀，你快点儿落山吧！”“天快亮吧！太阳一出来，我们就彻底自由啦！”每个影子都急切地盼望黎明的到来。

“别嚷嚷了，天总会亮的。我们先去玩吧！”随着这声呼喊，影子们就像一只只美丽的鸟儿，“扑棱”一下就从地上飞散开来，往远处奔去。

咕噜也乐颠颠地跑了起来。可当他坐上瀑布，顺着高高的山崖飞流直下的时候，突然胸口一紧，他感觉到了主人的召唤。只用了一秒钟，他就回到了主人身边。

主人被尿憋醒了，上过卫生间继续睡觉。想到明天，咕噜心里很兴奋。他没有再出去了，一直守着主人到天亮。

太阳升起后，人们发现了自己的彩色影子，都乐疯了，个个奔走相告。“彩色的影子，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吧？”大人们更多的是质疑，孩子们却异常高兴。“彩色的影子！太漂亮了！像彩虹一样！”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闹哄哄的？”主人一家三口把头探出窗外，然后他们像突然丢了宝贝似的，飞快地奔下楼去寻找。咕噜跟在主人身后，虽然他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见。

站在阳光下，主人看到自己的影子，也和所有人一样惊叫起来：“我的影子是彩色的！”主人盯着地上的咕噜，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影子怎么会变成了彩色？这是为什么？”

就在人们欣赏美丽的影子时，怪事发生了。咕噜看到其他影子争先恐后离开了他们的主人。与此同时，人们一个个紧闭双眼瘫倒在地。影子离开主人后有了魔力，所以人们是看不到四散奔走的影子的。

主人被面前突然发生的怪事吓哭了。他大声呼喊着爸爸妈妈，拍拍这个，摇摇那个，没人回应他。等他发现所有人都在沉睡，有的还打着呼噜时，这才稍微安静了些。

看到影子们在一旁欢蹦乱跳，咕噜也尝试着把脚抬起，再一迈，哇，他轻而易举就离开了主人。主人也瘫倒在地睡着了。他变成了彩色，真的彻底自由了！

影子们聚集在一起，兴奋地谈论这件稀奇事。

“谁说影子必须服从主人？现在是我们影子的天下了！”

“这叫影子逆袭！”

“我永远都不想回到主人身边了！”

“我们一百年不回去，让他们全变成睡美人、睡帅哥，嘿嘿！”

影子们都明白，只要他们不回去，主人们将会一直酣睡不醒。在人类中广为流传的睡美人的故事，真实的情况是，她的影子因为触犯了《影子法典》被关了起来，所以一睡就是百年。

咕噜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是，阳光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巫师的旨意，你怕什么呢？”一个影子冲咕噜说道。

影子世界是由巫师来掌管的，有魔力的阳光球是巫师的法宝。只要看到伤心的影子，巫师就会取出藏在体内的阳光球，在他身上滚一下，不开心的事立刻烟消云散！可阳光球为什么要单独跑出来，还做出违背《影子法典》的事？咕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只要能得到自由，管他什么《影子法典》啊？”

“有了自由，我们影子就能控制整个人类！”

“对，我们影子还可以统治世界！”

“《影子法典》应该重新修订，让主人永远跟在影子身后！”

咕噜听了，觉得很荒唐。没有主人，又哪来的影子？主人死了，影子不也消失了吗？影子怎么可能代替主人？

“别讨论啦，我们玩去吧！白天玩耍多新鲜呐！”

影子们像被狂风卷起的树叶，四处翻飞，不一会儿全都消失了。

咕噜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太阳已经升到树梢，正发出温热的光芒，但地上还是很凉。咕噜不忍心让主人睡在水泥地上，于是又回到他身边。

主人醒了。他爬起来环视着四周熟睡的人群，一脸迷茫。“难道他们全得了嗜睡症？”咕噜能感觉到主人心里的害怕和难过。

主人弯下腰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往家搬。可那么多人，靠他一个孩子是根本忙不过来的。咕噜想出一个办法，便趁主人累得靠在椅子上休息时，离开了他。

咕噜喊住一个胖女人的影子说：“你回到你主人身边吧，你忍心让她睡在外面吗？”

“去去去！现在是我的自由时间，你管得着吗？”胖影子一溜烟跑了。

每一个被咕噜喊住的影子，不是冲他翻白眼就是对他吼。咕噜想，还是去找阳光球吧。

咕噜飞快地往中央公园奔去。公园里有一棵千年老树。他粗壮的树干托举着密密层层的枝叶，像擎天的巨伞张开在半空里。巫师就是这棵千年老树的影子。咕噜刚走进公园，阳光球竟朝他滚来了！咕噜连忙央求道：“你快把我们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什么？给你自由都不要？”阳光球不停地打着转，发出炫目的光亮。

咕噜着急地说：“万一他们一直不回去，主人们睡在外面会冻死的！你忘了《影子法典》的规定了吗？影子必须完全服从于主人，要和主人形影不离，除了主人睡着的时候……”

“哼！傻瓜！”阳光球打断咕噜的话，飞快地越过咕噜的身体，往公园外面滚去。

“站住！”咕噜边追边喊，“我们影子是依靠主人而存在的，失去主人，所有影子都会走向灭亡！你乱用魔力，会毁了大家的！”

听到这话，阳光球忽然掉头朝咕噜滚来，撞上他的胸口，不见了。咕噜找不着阳光球，急得团团转。

“孩子，恭喜你通过了我的测试，成为下一代巫师！”一个声音说道。咕噜愣住了，他的面前站着巫师——那棵千年老树的影子！

“影子是依靠主人而存在的，失去主人，影子只能走向灭亡，说得多好啊！”巫师的声音空旷而悠远，仿佛来自大地的回声。“阳光球交给你，把快乐带给需要的人吧！”

咕噜忽然感到胸口好温暖，原来阳光球已经装在了他心里。咕噜赶紧去找其他影子。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奇怪，我怎么睡到这里来了？”人们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早上醒来忘记了做过的梦。

咕噜再次跟着主人从千年老树身边经过时，惊讶地发现，他已经死了，发黄的叶子一片接着一片飘落，从容而安静。他的影子——巫师，正躺在大地的怀抱里，无声无息。咕噜的心里有些难过。不过一会儿工夫，暖暖的阳光球又让他变得开心起来。咕噜想起巫师曾说过的话：“黑黑的身体也能拥有彩色的心情，一个温暖的梦也许能让人快乐一整天！”

“我会给大家带去快乐的！”咕噜对巫师说。尽管他知道巫师已经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