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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徐庆华:心自由了,手就自由了

2016-10-14

现代家庭·生活版 2016年9期
关键词:草书篆刻线条

对长期只在市中心一带活动的我来说,松江可真够远的,光地铁就坐了一个半小时。但旅途的一切疲惫都在推开徐庆华工作室那两扇朱红大门的瞬间烟消云散了。是的,那两扇装饰着“浮沤钉”的朱红宫门的背后,是一整座庭院,荷塘、小桥、流水、锦鲤、鹩哥……一一展现在眼前,这实在让人有种游园惊梦的不真实感:事实上,一分钟前我下车时看到的,还是一处略显破败的厂房,但推开门却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艺术何尝不是如此呢?艺术,正是这样一扇隐秘却通向伟大的门,有的人终生都未能入其门得其道,而有的人推开它,却得到了另一个世界。徐庆华显然是找到并推开了属于自己的艺术之门。那扇朱门之内,便是由老厂房改造的工作室,水泥墙壁和屋顶房梁裸露着,显得特别粗犷;但高挑而宽敞的空间却又丰盛异常:两层楼的空间里堆满了他的书法、篆刻、油画、陶瓷作品。它们形式多样,却拥有同一个纤细的灵魂——那是属于徐庆华的“自由的线条”。与之相伴的还有主人从世界各地网罗而来的工艺品:半人高的非洲木雕,抽象而传神的铸铁鳄鱼母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青蛙,瓷的、铁的、木头的、珐琅的......“你特别喜欢青蛙?”这有点出乎意料。谁会把眼前的这位留着寸发和艺术家小胡子的大学教授,刚刚以一枚巨型印章和一幅巨幅草书成为上海交大120年盛大校庆上的焦点人物,和这些可爱的小青蛙们联系起来呢?“啊,是啊,我很喜欢青蛙的神态,很放松,很自在,”没想到徐庆华笑眯眯地点头应了,“而且,我的名字,庆华,上海话念起来也和青蛙很像,对不对?”

一印一书,成就“最人文的交大校庆”

今年,走过三个世纪的上海交通大学迎未了建校120周年。在一系列声势浩大的庆典活动中,堪称压轴大戏的是纪念大会上,全国五所交大的校领导共同在隶书长卷《交通大学赋》上钤盖“交通大学印”。用古雅的印章与书法作品向这座120岁的大学致敬,这个仪式感十足又充满人文气质的环节深受师生和校友们的赞许,甚至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就;中这个,再也不说交大“只有技术,没有文化”了。而这幅8米的隶书长卷《交通大学赋》,和这方古朴庄严的“交通大学印”,全都出自徐庆华之手。

“交大把这项任务交给我,是我的荣幸。”徐庆华在交大从事艺术教育25年,不仅在自己的课堂上让众多的学子感受到了书法篆刻艺术的魅力,其作品更是多次被刻在校园景观石上、校徽里,甚至当作珍贵礼品赠送给海内外友人。他已当之无愧地成为当今上海中青年书法篆刻界的领军人物。然而,说起这枚“交通大学印”,徐庆华半开玩笑地表示,为了这份人前的完美,自己在背后可是绞尽了脑汁,费尽了心思。原来,最早版本的“交通大学印”是学校在1949年至1957年使用的印鉴,时隔半个多世纪,原印早已不见,只有印花可供参考,而且还模糊不清。然而,凭借这份唯一的“第二手资料”,徐庆华要把印文内容由5cm×5cm放大到18cm×18cm,刻到一方30多斤重的巨型青田石上。而这时距离校庆仪式只剩下一周的时间。

时间紧,任务重。“那时候恰逢清明小假期,我一个人在工作室里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三天。为了解决碰到的问题,我甚至凌晨把助手叫来调整方案。那三天我整个人都沉醉其中忘了疲倦,最终总算不辱使命。”徐庆华寥寥数语说得颇为轻松,但过程的艰难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虽然他早已对篆刻技巧驾轻就熟,但像这样18cm×18cm大体量的青田石,对于他也是全新的尝试和挑战。别的不说,单是固定这方巨石就十分不易,更何况它的顶上还是狮钮,形状不规则,普通印床根本无法固定!“我尝试了各种方法固定它,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口径相当的古董花盆当作临时印床。为了确保它在整个篆刻的过程中被固定得牢牢的,我在花盆里垫满泡沫,再用围巾把整个印身层层包裹起来,然后倒插进花盆,这才解决了第一步固定的问题。”但徐庆华因此必须全程站着刻印了,而且为防止刀口偏离方向,两只手都使上了劲。这既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三天下来,徐庆华的右手虎口被磨得一片通红,甚至起了血泡。

最终,徐庆华以娴熟的技巧和对艺术的虔敬,完成了“交通大学印”。最后钤盖出来的印花大气庄重,道劲有力,古意和新韵并存;细部处理匠心独运,用刀果敢大胆,特别具有艺术的表现力。如今,这方印章和徐庆华的书法作品《交通大学赋》一起被校方收藏,日后还将作为交大历史发展的重要见证在校史博物馆中展示。“能以这样的方式在交大的历史上留下一笔,对我意义重大。”徐庆华如是说。从草书到水墨抽象画,一根线条也有自由的魂

走进徐庆华的工作室里,从桌上到地上都堆满了各种笔、墨、字、画,站在这些繁杂而丰富的作品之中的徐庆华,一直以来都很难被界定身份——篆刻家?书法家?陶艺家?雕塑家?还是抽象画家?对此,他说:“我最初师从韩天衡先生学习篆刻,楷书、篆书我也都写过,之后学的是草书中的小草,但直到接触了大草,才发现这最合我的心境。再后来我又迷上了狂草,到现在又逐渐朝抽象画发展。”

“从小,只要是和书画有关的东西,我就特别感兴趣。你可以说这是天分,但我更愿将其归于一种缘分——因为当时的我从未把那些当作艺术,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好玩,很对我的脾性。”回忆往昔,他觉得自己的书法艺术轨迹不同一般就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小孩子大多爱看小人书连环画,幼年的徐庆华只要有机会拿到这类书籍,看完之后总要照样子临摹书上的画。但由于当时条件有限,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在艺术门前徘徊。但也许天意安排,一次偶然的机会,少年徐庆华看到了韩天衡先生的印。“我当时看到韩先生的刻印,—下就迷上了。”他为了研习韩天衡先生的作品,几乎走遍了上海的各大美术馆。“刘海粟、李可染、谢稚柳、程十发、黄胄、陆俨少等国画大师的画作上均有韩天衡先生的刻印,但他们的画作毕竟不是当时的我能随便看到的,于是我突发奇想,既然在美术馆里看不到很多的原作,那就买些画册回家细细品读吧。”突来的灵感让徐庆华获得了更多的资料。他几乎收齐了所有当时他能见到的钤有韩先生篆刻作品的画册,心追手摹,摹刻几可乱真。1983年,上海举办“文革”后“全国首届篆刻评比”,自学成才的徐庆华获得了优秀奖,那年他刚满19岁。次年,韩天衡便将他收入了门下。

八十年代中期,灵气逼人的徐庆华在韩天衡的悉心指导下技艺突飞猛进,深得韩式精髓,在书印领域渐渐成名,以至于坊间有传闻:在“全国第二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中,徐庆华以乱真的刀刻之法参赛,被个别评委质疑是韩师代刀而降格评为二等奖。年轻的徐庆华并不满足于这些成绩,1987年,他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了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在这座堪称中国近现代书画重镇的学府中,入古出新,博采众长。

提起这一段求学经历,徐庆华最难忘的是王冬龄、陈振濂等当代书法名家独特而宽容的教学方式——这也许正是他淡泊名利走上书法教育之路的原因之一。“王冬龄老师在我们上大一的时候,规定我们学习魏碑和唐碑各一种。这为我们日后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谓终身受益。另外,我记得上大三的时候,陈振濂老师为我们上现代书法课,要我们在课堂上完成一件现代书法作品并作说明,但当时我对现代书法毫无感觉。其他同学都创作得十分投入,而我却没有动笔,最后交了白卷。但陈老师并没有为此责怪我,他看了我的说明后表示肯定。对于艺术,如果没有真感觉,还不如不做,真诚是第一位的。”

徐庆华最喜欢的是草书。“在所有的书体中,我最偏爱草书,而在草书中,我尤钟情于狂草。狂放不羁的线条,大起大落的节奏,摄人心魄的气势和变幻莫测的空间布局,观之常令人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狂草的艺术表现力极其丰富,使我在一次次突破技法的同时,获得一种放浪形骸的快意和无拘无束的自由。我一直以为,自由是艺术的最高境界,虽难以企及,却心向住之。”徐庆华用自己的创作践行了这一理念,但并未止步于此。

以草书的“线条”为基础,徐庆华又开始向抽象画、雕塑进发。如果说传统草书对内容的表现尚有限制——要求作品为汉字并且可读,那么抽离了文字内容的线条则有着更为纯粹的表现力。徐庆华为现代书法而着迷,创作了“书非书”系列作品,脱离文字,把线条作为艺术的独立的表现内容。这些作品乍看上去杂乱无章,但在线条的转折、浓淡、交叉等处体现出传统草书的特质,细品之下让人感受到舞蹈的狂喜。在徐庆华看来,书法内容与线条的关系就像音乐里的歌词与旋律,歌唱爱情的陕北信天游可以打动听众,完全不要歌词的贝多芬交响乐同样也可以让听众陶醉。“我相信,今后艺术家将更多地探索纯粹线条的表现力。”

旺盛的创作力源于对生命本质的深刻领悟,对自由的深沉追求,这也是徐庆华对艺术创作规律的天才把握。“我也会像常人一样,在某些时候陷入创作上的瓶颈,但我跟其他人的区别在于,我把这些事情暂时放下,等过一段时间之后,再回来创作。做事情,不能束手束脚,得让心灵自由。心灵不自由,手就放不开。放下,不是真的把事情都放下,而是让事情在心里沉淀,这样才更容易把集聚的能量释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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