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偶记
2016-10-12
胡兰成写,“夏始春余,男人在畈上,女人在楼上养二蚕,大路上及人家门庭都静静的,惟有新竹上了屋檐,鹁鸪叫。鹁鸪的声音有时就在近处,听起来只当它是在前山里叫,非常深远。灶头间被窗外的桑树所辉映,漏进来细碎的阳光,镬灶砧板碗橱饭后都洗过收整好了在那里,板桌上有小孩养在面盆里的田螺”。有人在后屋做茶,“把炒过搓揉过的青叶子再来二度三度焙干,灶肚里松柴微火,只听他悠悠的嘘一声,双手把镬里的茶叶掀一掀,日子好长”。
“日子好长”,于我是淡淡的金属的辛味。喂女儿喝小米粥,粥黄碗白,小勺的反光不锐,是旧的银色。阳光在勺子上歇,歇稳的阳光仔细辨是彩的,于苍蝇翅上也是彩,不比在地上那般发白。她大口吃颔下就漏,要么咬住勺尖,紧紧去啜,不小心了还是满嘴,这样残粥在嘴角。不好好吃,要玩手机,找布娃娃,那是她的妹妹,被子里没找到,又勾头看床底下。好不容易要吃完了,我拿勺刮收碗里薄薄的一层,勺触碗略滞涩而滑凝,是“日子好长”的声音,这声音停歇于最后一勺满溢的粥,果果一口吞下,吞到肚里而后的轻叹,也是“日子好长”。
大卧室里香气浓郁,上次的粉百合凋谢了,老婆又去夜市,买了白百合,五块钱一枝,一枝上有两个花苞。新买的百合又开了好几朵,开得那般容易,不花精力,让我以为多花点时间等,就能亲眼看到花开。粉百合的时候,我就等了三个小时,可花似乎知道,躲着不开,那怦然绽放的一刻,始终没等到。睡了午觉起来,又见开了两朵,真觉得花是故意的。说起来,很多事情也如这花开,没亲眼见证,却不能说没发生过。这么一想,我对花开的一瞬生出异样,有些不忍观之。对待花,也有非礼勿视的时候。
在办公室坐久了,出来透透气,便到走廊,打开窗子望一望。對面中国银行巨大的广告牌。中国银行门口还算清静,打着条幅要求还钱的那群人今天没来。在下面不觉得,而在高的楼层,车声,人声,以及各种很难分辨的细碎的声音,漂浮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层。在下面,世界的喧哗只是寻常,雨天还可以是温暖的,偶尔行人的几句话飘入耳朵,心里便会打探和补缀一段不相干的私事。而在半空,这浮上来的喧哗有些陌生,这层声音像与下面的世界断了联系,没有根。不可从何处而来。我亦不把这层声音与下面的世界去对应。就像喝可乐,摇动玻璃杯,冰块在撞击,而我亦不把这声音和冰块相联系。那是我忧愁的时候,只想听听纯粹的音,要让音剔除了根,如冰块之透明。冰块里有小粒或片状的粗糙的空气,加剧了冰块的冰,我牙齿疼,都快点含不住。
在高楼听世界的声音,对于人世,是淡淡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