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别
2016-10-12
诗人发表了很多优美的诗篇,出了好几部诗集,因他的斐然成就,他参加了中国作协——这在本县城里,他是一个“唯一”,也就很自然地成了我们这些诗友们的偶像。
我们既爱读他的诗篇,更想跟他学写诗的窍门,他以诗人特有的豪爽,回答得很干脆:“饮酒吃肉。”这又让我们想起了—千多年前的太白先生。
诗人说,他是边饮酒边吃肉,恒定在每天晚餐中,酒恒定是“太白遗风”牌。我们知道,这是56度高度白酒。我们问,饮多少呢?他说,酒量不定,只要饮到有诗意时,就会急刹车,立刻伏案疾书。我们又问,您喜欢吃什么肉呢?他说,一大碗红烧肉。诗人解释道,他从小就喜欢吃肥肉,长大后又学会了饮酒,正是酒和肉滋润着他的诗细胞。
我们这群诗友中有几位是医生,他们说,诗人的说法,从生理学的某种角度上解释,也许有点道理。
于是,我们也开始学习饮酒吃红烧肉,酒选“太白遗风”。但是,无论我们饮多少,吃多少,都没有任何诗意,有的饮到呼呼大睡,有的饮到翻江倒海,呕吐不已,也毫无灵感。我提议,要亲自验证一下诗人的说法。
我们选了临河的一家饭店,订了个雅座包厢,请诗人面窗而坐。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近处有水清如蓝的蕊河,远处是青翠欲滴的岚山。酒当然是“太白遗风”,菜肴中肯定有红烧肉。诗人饮酒吃肉后,话语渐渐多了起来,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他说,我给诸位即兴朗诵一首吧,诗名《岚山蕊河之恋》,请诸位雅正。
他随即站了起来,身材痩长,国字脸,目光中满含睿智。他右手向斜上方微伸,声音浑厚清晰,抑扬顿挫,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他的《岚山蕊河之恋》情景交融,已达到了令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境界,我们彻底折服了。
朗诵毕,他又提出,要为我们每人书写书法作品一件,以示答谢。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他写得一手漂亮的柳体字,早已闻名全县城。
我们赞叹不已:诗人的艺术细胞真是多姿多彩啊,又感到困惑:同样是饮酒吃肉,为什么我们既写不出诗,也写不好字呢?诗友医生说,我们和他之间,存在着“个体差异”。
不久,诗人全家迁居省城,我们和他的交往就变成了在网上,他仍然有大作在诗坛上发表,数量却比过去少了。我们再次见到他时,是在我们组织的“诗友联谊会”上,他是特邀嘉宾。他胖了,肚子大得像个孕妇,他还是饮酒吃肉,还是即席作诗,但神情、体态、声音已大不如从前了。
后来几次的见面地点,竟变成了省城医院的病房里。因严重的糖尿病,他第一次住院。他不得不每天且多时段地注射胰岛素。我们也终于由追随者变成了劝说者,力劝他戒酒戒肉。他说,他一定戒,否则命都会保不住。
从此,他在诗坛上沉寂了相当长的时间。我们想,这对他而言,也许是件好事。渐渐地,他在诗坛上又活跃起来,我们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第二次住院,而且是进行可怕的截肢,他的左小腿,因糖尿病并发大面积溃烂。看到他左小腿的裤脚管布贴布,我们的心中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的眼中也闪着泪光。
我们问他,您不是已戒酒戒肉了么,他说,他确实戒了相当长的时间,他也因此相当长的时间写不出诗来,这两个“相当长”,同时发生,长度相等。诗坛上的寂寞,让他痛苦,写诗的右手痒得让他难受,他又旧习复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一个惊天噩耗,那天,他获知他的一首长诗获得大奖,兴奋不已,突然胸口绞痛,忙喊妻子拿急救药来,但为时已晚,诗人终于撒手人寰,享年四十八岁。后来他妻子说,因糖尿病,他早已并发了心脏病,死于急性心肌梗死。
诗人英年早逝,令我们痛惜不已。我们到他墓地上祭拜时,在墓碑前的草地上,洒上三轮白酒,是“太白遗风”牌的,还祭上一大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