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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茑萝,滋蔓满墙

2016-10-12

莫愁·智慧女性 2016年10期
关键词:访问团

施立松

从不曾想过这样相见

1928年,冬天来得比往年早,四下萧瑟,满目凋败。陆晶清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如离枝花叶,任风吹雨打,不知归处。

这一年,陆晶清20岁,正是人生花季,却是心事沧桑。她的初恋吴湘因革命被捕,病死狱中。她的校友兼好友刘和珍在那场声势浩大又极其惨烈的学潮中牺牲了,其他一些好友被逮捕被开除被通缉被打压被处分。她在组织保护下,几经周折,去了武汉,在国民党中央妇女会里,协助邓颖超举办妇女运动讲习所,编辑出版《妇女之声》月刊,筹款开办女工学校,创设贫民医院。可是不久,大革命失败,妇女部解散了,陆晶清漂泊到南昌,后辗转回北京。她又回到她的师友曾染血的女师大,边续读未竟的学业,边兼任《河北民国日报》编辑,心情始终郁郁,不得开怀。

初冬的黄昏,狂风夹着冷雨敲打着窗棂。窗外梧桐落叶纷飞,枯瘦的枝丫间,一个小小的鸟巢在风中晃晃荡荡,好像随时都会跌落下来。这时,电话铃响,一个男人在电话那头说,有诗要投稿,希望能与她面谈。陆晶清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一阵心悸,或许是他的声音,那低沉干净、有些上扬的尾音,竟有些像她的恋人吴湘。

陆晶清怔忡着,直到他在旧旧的楼板上制造出呼呼的脚步声。深灰的长衫,黑色的礼帽,一副宽大的黑框眼镜,依稀是她曾经恋人的装束。可他颀长的身形,他脱下礼帽后高而宽的额头,眉宇间的川字,还有那份沉着气度,于她是陌生的。他与她握手问好时,脸上宽厚的笑容,手心温暖的温度,却是她熟悉的。她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陆晶清接过他的诗稿,翻阅起来。慢慢地,她沉浸在他的诗作里。他刚劲有力的笔划和字里行间的激情,或沉痛,或哀伤,或怨叹,或激昂,或柔情似水,或激情如潮。她在他的诗行里,看到那个15岁的自己,那个拒绝父亲要她当小学教员的希冀而决意进京求学的自己;看到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与石评梅、黄庐隐、许广平等成为校友时意气风发的,被她们戏称为“小鹿(陆)妹妹”的自己;她看到成为李大钊的得意门生,并加入国民党时那个无比坚定的自己;她看到作为鲁迅的入室弟子,被鲁迅和许广平称赞和器重的自己;还有与刘和珍挽手在游行队伍里振臂高呼的自己……

她的泪不知不觉流下来。原来,那些源自革命的快乐和疼痛,不只有她在经历,在承受,在疼痛,在彷徨。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如她一般,疼痛甚至更加深重更加惨烈。王礼锡这个名字,她不止一次听说过,只是,从不曾想过有一天能这样相见。

爱如细藤初上

那天,他们诉说着彼此的际遇,诉说着对革命的热忱,诉说着对信念的坚定,诉说着对未来的向往,从暮色四合,到华灯初上,再到更深夜重。她知道了他的所有经历:因参加学潮被江西七师开除,转入三师,后毕业于南昌心远大学。做过中小学教员、报纸记者,主编过《青年呼声》《新时代》等刊物,当选过国民党江西省党部农民部部长。这年秋天,他来到北京教书,并从事工人运动,业余时间喜欢写诗抒怀。

从那之后,他们每天都在陆晶清的编辑室里畅谈,爱如细藤初上,小心地探问人世风流。王礼锡后来说:“每天晚上总有一两小时,沉醉在晶清的编辑室红色灯光的温波里清谈。最初仅是清谈而已,而狡狯的爱神就悄悄地一天天窜进我们清谈的生活中,好像茑萝在墙上攀缘,不知几时就滋蔓满墙了。”

但王礼锡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他以为她一定会接受不了,陆晶清却觉得不算什么,她的好友庐隐和郭梦良,石评梅和高君宇,还有她一向敬重的鲁迅和许广平,多是踏过封建的婚姻桎梏走到一起的。追求婚姻自由本是革命者的向往。在王礼锡妥善处理好家事后,他们走到了一起。1930年6月,在日本东京,他们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婚礼。

婚后,革命仍是他们的生活重心。次年春天,陆晶清夫妇回到上海,以神州国光社为阵地,以《读书杂志》为武器,引爆了思想界的火药桶。一时间《读书杂志》成为自由争鸣的论坛。当局恐慌了,下令《读书杂志》一出租界“立即予以没收”。“一·二八”淞沪抗战打响,陆晶清夫妇连夜组稿,亲自下厂校对,于第二天下午两点出版了《抗日战争号外》。接着,他们又出版《1932年世界与中国》特刊,大大地鼓舞了上海人民的抗日斗志。然而,特刊遭到上海当局的查禁,陆晶清大声疾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猪被杀也要叫几声,我们被杀,连叫几声的权利都没有,成何世道?”

这期间,陆晶清夫妇为配合形势,出版了一批马克思、列宁等人的著作,以及哲学、经济学、美学和文学方面的译著。陆晶清的《唐代女诗人》《素笺》和王礼锡的《李长吉评传》《市声草》也相继问世。他们又发起组织“中国著作者抗日会”,联合胡秋原起草了《中国著作者为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强烈呼吁:“在争民族自由独立的战争,与亡国灭种的惨祸之间,已没有我们徘徊的余地!我们要誓死继续这抗日战争!”

由于神州国光社对政府批评太强烈,最终,被蓝衣社特务捣毁。对王礼锡这根“嚼不碎的骨头”,南京政府以为“还是吐出去的好”,便由铁道部送其一个专员的名义,让其“出洋考察”,且代办好护照,“限期出国”。

背井离乡相敬相伴

1933年3月,陆晶清夫妇漂洋过海,蛰居伦敦。他们只有一间小屋,鼠患成灾。王礼锡规定自己每天要写(译)5000字,以赚取稿费做家用。

流放的岁月,他们仍在为抗战呼号。他们出席了在巴黎举行的有38个国家作家参加的“第一届国际作家保障文化代表大会”,起草世界和平运动大会宣言;成立全欧华侨抗日联合会,又致电南京政府,要求释放被捕的爱国七君子。卢沟桥事变后,他们在伦敦创办《抗战日报》,自任社长、主编,亲自撰稿、刻印,每天只印200份,向侨胞散发,坚持了整整一年。他们发起抵制日货运动,并组织了一次次抵制日货大游行。他们出席“世界援华制日大会”,并联袂起草大会宣言。他们以著名反法西斯人士身份出席在巴黎召开的“世界反轰炸大会”;他们将稿费和饰物捐给延安,支持抗战。“南京大屠杀”惨案发生时,悲愤难抑的王礼锡再也坐不住了,顾不上国民党对他的通缉令是否撤销,决意回国抗日。

回国后,他们参加了文协组织的“作家战地访问团”,王礼锡任访问团团长。访问团分南、北两路,本来陆晶清可与丈夫同路,以照顾他的生活。为了取得南北战场的全面资料,王礼锡让妻子参加南路。王礼锡所在的北路,原计划半年内访遍晋、豫、察、绥、陕各战场。不论条件多艰苦,身心多疲惫,王礼锡坚持每日写日记,力求为抗战一线留下可贵的资料。令人扼腕的是,行程刚进行了两个月,在中条山第一战区前线,王礼锡积劳成疾,病倒了。又因“特派”的勤务员给他服“错”了“药”,怆然离世,时年39岁,死因是“黄疸病”。

1940年,陆晶清任《扫荡报》(后更名《和平日报》)副刊主编,刊发了许多进步作家的作品。1945年春,陆晶清以《和平日报》特派记者身份再度赴欧,采访了她和王礼锡的故友尼赫鲁,并参加巴黎的世界第一次妇代会,采访了联合国首次大会和“巴黎和会”,以及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对二战德国纳粹首要战犯的审判等,迅速准确地将这些信息传达给国内读者。1948年初,陆晶清被《和平日报》社长黄少谷任命为副总编辑,是年秋,她被上海暨南大学聘为教授。全国解放后,陆晶清曾出席全国第一届妇代会,并任民革上海市委常委。

随后,政治运动接二连三,陆晶清被劳改、被批斗、被折磨,家被抄了又抄。1966年文革,陆晶清又遭重劫,她精心保存的两大箱珍贵资料,包括1939年在战地访问团所写的6万字日记,被造反派付之一炬。唯有王礼锡在作家战地访问团时写的《笔征日记》手稿,被她藏在臭不可闻的咸菜缸底,而逃过一劫。

晚年的陆晶清生活相当清苦。 1993年3月13日,她走完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去与丈夫相聚。

(编辑 张秀格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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