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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立风 我的歌治愈了他妻子的抑郁症

2016-10-11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30期
关键词:邓丽君科恩首歌

李乃清

无论音乐还是文字,钟立风总给人诸多想象。

父母原本给他取名钟立峰,离家后他却自己易名“立风”。“他们要我站在山峰上,但我到北京后发现,自己不要抢在制高点,我要让人家捉摸不透,但又能感受到你的存在,就像有首诗里写的:谁也没有看见过风,但树叶颤动时,我们就知道风在那儿了。我没有一下达到某个高度,但我可能拥有更多无形丰厚的力量,其实立风就是树立自己的风格,那多棒啊!”

这些年,钟立风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睡前都要看篇文章:一篇短的小说,一则明清笔记,或是一首诗。“读完我会带着那篇作品奇异的感觉入睡,有时梦里就在构思了。不管前夜多晚睡,第二天六七点我都会起来,醒来吃早点前我就去书房,把梦里杂七杂八的碎片记下来,联系过往经验或阅读杂感,写成个札记,可能还会拾起家里某样乐器,漫无目的弹拨几个音,用手机把它录下来,之后我会忘了这个旋律,直到某天想起拿来再听,一首歌可能就这样写下来了。”

歌手李健说,“小钟是个真正的行吟诗人,而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歌手,他将那些世俗甩得远远的,诗意地栖居着。他的音乐和生活混为一谈,他的生活跟世界打成一片,而且毫不和解。明明很绝望,但有勇气继续绝望下去。”

2016年上海书展期间,钟立风带来他的第五本文字作品《书旅人》,又一册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弹拨笔记,近百篇随性短文,集结了他近几年阅读、行旅的经历和感受,平淡中不乏趣见。

“你有多少年少时的贞洁,就有多少成年后的欲念,而纷纷欲念里依旧闪耀着少年时贞洁的光芒。”

那个风声飒飒的夏夜,坐进老上海武康大楼底下的“大隐书局”,钟立风漫谈他的江南情结与北漂际遇,坦呈他那“表面温柔好意,骨子里漠然不羁”的真实个性,3个多小时聊完,他半开玩笑地提醒摄影师:“一定要把我最佳的侧面,那个冷酷的一面给拍下来啊!”

《再见了,最爱的人》,从F调到D调

你早年有本集子《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这一路走来,有没有这样难忘的悲欣交集的时刻?

要说这方面,我觉得还是童年遭遇最难释怀,比如小时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之间吵架,母亲离家出走,然后我跟哥哥走很远的路搭很远的车去寻找母亲,我觉得那种感觉有点难过,因为那时候不明白父母之间怎会有那么巨大的这种对抗。直到长大后,明白了一些事理,才会慢慢释然。当然这些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去面对它,别的小孩怎么不会遇到这些事,单单给自己遇到了?然后内心的孤独没法排解。

梁辰

也正好是那个时候,父母去了趟香港带回来一个录音机,带回来邓丽君、侯德健这些,在我那个小乡村里不会见到这些事物,我觉得恰恰那样东西又开启了另一个自己。我记得还是小学吧,一放学回来就趴在那个五斗橱上听邓丽君的歌,听着听着,感觉自己好像岁数那么小,怎么成熟得那么老啊!

哪些歌曲还记得吗?

很多呀,《漫步人生路》、《明月千里寄相思》,还有一首歌,好像是日本的地名,(清唱)“海边掀起浪花,激荡了我的心”(《襟裳岬》,日本北海道一地)。那时候那么小,感觉自己心真的被激荡了。1995年刚到北京,让我面对的又一件难过的事就是邓丽君去世了……我可能跟很多做摇滚的人一样,最初受到很多港台音乐、邓丽君的影响。命运使然,她把我引上音乐之路,一直引着引着,从家乡到杭州,从杭州到北京,真的迈到北京开始自己的音乐之途时,她突然消失了……

《再见了,最爱的人》前面一段哼唱挺动人的,有点像呢喃,又有点像梦呓,依稀听到莎扬娜拉之类的日语字眼,但又不是,怎么创作出来的?

对,最初我也没什么经验,人家问我,我想总要给人一个答案吧,里面有日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但其实本来不是这样……就自己随性地哼唱。这首歌其实很有故事,后来不是被水木年华翻唱了嘛。在我看来,告别是一件想说又没有多少话要说的那种事情。

欲言又止?

对,欲言又止的感觉。我本来写这首歌是F调,水木年华拿去翻唱时升了3个调,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要告别了!这种告别的姿势、姿态……比较激昂,高的,是吧?怎么说呢,一种外在的表达。当然,可能这个年代,或者任何一个年代主流的确需要这种比较外向的表达,我的内心非得喊出来让人听见。那时因为我没机会录专辑,为了几个月的房租就把这个歌卖了,生活能维持一段时间。人家说,你怎么把那么好的歌卖了?那首歌你要留着自己唱可能就成名了。后来我自己2006年有机会出专辑,我本来是F调,他升了3个调,我发歌时给它还降了两个调,我用D调来唱,来录音。为什么呢?就是回答你刚才的话,因为他们用高昂的调,在我看来,我有一句话说不出口,那么说不出口我该怎么办,我就用了前面那段别人都听不懂的话。识货的人都觉得那句很棒,因为告别嘛,总有话是留在心头的,所以也像一个密码一样,我是想等待有心人去解开它。其实写书也是一样,在书里面,多多少少我也会留下这样一些情事密码。

如果民谣歌手是现在所谓的那样,那我觉得是耻辱

北京这座城市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包容。我到北京,是作为一个歌手、一个创作者过去的。当人说我是玩音乐的,我就特别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我觉得音乐是一件特别郑重的事情,它很灵动,很活泼,带给你轻盈的感觉,但我听人家说,“啊,你也是玩音乐的?”我就觉得特别不尊重音乐,甚至现在看一些选秀节目,那些导师说,“你来飙一段吧”,我就觉得特别秀的感觉……有句话说,“任何艺术都希望获得音乐的属性”,可见音乐太高级了,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你的音乐类型通常被大家归为民谣,那爵士、流行、古典等等其他音乐风格对你的创作有怎样的滋养?

我是不太喜欢贴标签的,尤其当今这个年代我不喜欢别人说我是民谣歌手,如果民谣歌手是现在所谓的那样,那我觉得是耻辱的。我不排斥不同类型的,只要打动我的音乐,我觉得很好。那这个营养纯粹是音乐上的吗?也不是,我觉得所有一切归根到底会落到文化这两个字上面去,听爵士乐也好,古典乐也好,或者听别的一些音乐类型也好,到最后我就觉得,音乐之下的那个文化的东西刺激到我,激发到我再去写作的一种源头。

不喜欢贴标签,那你怎么定义自己的音乐创作?

我觉得就我的名字吧,钟立风,以后我要有一个自己的音乐品牌,我叫飒音乐,其实就是“立风”两个字合在一起嘛,树立自己的风格,因为飒其实也是一种声音,风声飒飒。

你说40岁的目标就是要做个偶像歌手,那你怎么定义偶像歌手?

偶像歌手肯定不是现在所谓的那种小鲜肉,一个个换,太快了。其实我觉得真正的偶像歌手是非常有质感的,在我心里,偶像歌手就是法国的塞吉·甘斯布(Serge Gainsbourg),加拿大的莱昂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越老越有魅力,不管多少岁月和时间的洗炼,他总是保持着一份高贵和优雅,同时又那么平易近人,朴素而直抵人心,要做到这一点,心里得有多少的养分啊!

科恩的吟唱近乎在你耳边诉说呢喃。

对,那种温柔的力量,或者我们称之为含而不露的力量,我觉得比摇滚所谓的那种嘶喊、快节奏还要直抵你的内心,所以,我书里也写到科恩和鲍勃·迪伦。我更喜欢科恩,科恩早年说“我要做加拿大的迪伦!”后来有人采访迪伦,“给你一两分钟换做别人,你愿意做谁?”他说,“我想,还是选科恩吧。”就是说他们两个的能量其实旗鼓相当,在三十来岁最好的年华,科恩在欧洲非常受欢迎,但当时美国代表了主流文化,所以科恩在美国根本就没人追捧,但他在欧洲巡演一票难求。我骨子里比较喜欢欧洲文化,轻轻一弹拨,我的旋律出来可能就有斯拉夫的感觉,意大利、俄罗斯、法国那边的文化给了我很多养分。

科恩的歌你最喜欢哪首?

(哼唱《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其实旋律非常简单,但这个简单并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这个简单跟那个民族延续下来的传统非常有关系,比如王洛宾这种,民谣真的是有源源流淌下来的传统的,就像我名字里面的风一样,《诗经》风雅颂不就是当时的民谣嘛,经常听到有人说,“我们去采风吧!”其实就是采集各地的风俗故事、风情歌谣,真正的民谣应该是这样的,真的是一个民族好多时代延续下来的一个共同的人类的情感和记忆,他们把这个旋律和记忆捕捉摸索到了,封存起来形成了旋律和诗篇,这就是动人之处。

我的歌治愈了他妻子的抑郁症

年过不惑,跟年轻时候相比,心态有什么较大的变化?

到目前为止,连这张10月即将发表的最新专辑,我一共出了7张专辑,包括这本《书旅人》,我一共出了5本书。我有时对着镜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别的某个人?就觉得,哎,很奇怪。有时不经意听到自己的歌,我一听就觉得很恍惚啊,这是自己写的吗?有一次我自己去坐地铁,地铁站有对流浪歌手,一个打手鼓,一个弹吉他,唱了一首我的歌《开往春天的马车》,我写完后并没在很多演出场合唱过,甚至要淡忘掉的一首歌。打手鼓的水平不怎么样,唱的呢,节拍都不对,但我突然感觉他们好像是另外一种表达,我才发现自己好像变了。那时歌唱伙伴里还有非常主流的像陈羽凡,他当时有首歌叫《开往春天的地铁》,为电影写的,我写这首歌要跟他对着干,我说,那我来一首《开往春天的马车》吧!

钟立风拍摄单曲《傻瓜旅行》MV 图/六郎

地铁太快了,改坐马车,有一种《从前慢》的感觉。

对对对,就是《从前慢》的感觉,然后速度由自己控制,慢也好,快也好。那时候创作这首歌,我的音乐伙伴可能需要这样一首歌代表他们的一个世界观,代表城市里的一种感觉,那我用什么来表达呢?也要到春天里去,那我就想,马车吧!但现在我肯定不会这么去写歌了,所以你说我的成长变化,可能都要从这些地方去。有时候去看照片,反而觉得自己比少年时要年轻一点,少年时就那种老练老成的感觉,我自己都说不出来,现在可能离年轻更近了。

你怎么看待时间的流逝?

时间流逝过程中,幸运的是,我一直让它充满了歌声,40岁时我觉得有些恐慌,有些悲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比较快乐的人,虽然小时候受过一些创伤,但通过文字的梳理、音符的弹拨,把那些埋藏内心的郁积的东西释放出去了,直到40岁那年,突然发现那些东西并没排解掉,就觉得很恐慌,我只有通过别的方式,将那些不快乐的东西根除。拔不掉怎么办?就让它在阳光下暴晒,长途跋涉,到处行走,把自己消耗干。有次我在海南演出,后台签售时,有个中年男人见到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后来他才告诉我,我的歌治愈了他妻子的抑郁症,所以我觉得自己是个治愈别人的人,怎么还会有那么多痛苦?后来我读了爱默生一个短文,在那不勒斯,有段时间正在上演一个喜剧,整个那不勒斯的人都欢乐极了,从此悲伤痛苦的人都没了,完全沉浸在喜悦当中,有天一个人去敲医生诊所的门,“给我治一治吧,我不快乐。”然后医生给他开了药,“赶紧去看戏,你一定能治好。”“对不起,我就是那个演戏的人。”我就想,哎!自己就类似那种感觉。当然,时间流逝,慢慢发现会释然一点,既然人生本身就是个流逝的过程,那又如何?在流逝的时候,我们留下一些东西,一些情感,一些缤纷的记忆,其实这些在伯格曼、安东尼奥尼的电影里早就看过了,当到达这个岁数,可能就更理解这些东西了。所以艺术的奥秘就在于,不同的年龄段,它给你不同的养分,我希望自己的歌和文字,也能像那些艺术家的作品一样,不会过时。就像我在一首歌里写的,“时间的流逝,充满了歌声,你轻轻地吻一吻,那个站在屋檐下的人。”

(实习记者郭汝菁协助整理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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