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气韵
2016-10-10顾默修
顾默修
在本专栏的第三期和第四期中,我们讨论了赏石艺术的两种范畴,分别是赏石的样式和赏石的表征,在之后的读者反馈中,不少读者反映对此话题极有兴趣,希望能够在今后的篇章中继续这个话题。这一期我们就尝试着把这个话题继续推进下去。
问题的缘起
凌云、起云此类话题,属于赏石艺术的样式。“瘦、皱、漏、透”这些概念,则属于赏石艺术的表征。此前我们提到,在赏石界,一直以来都有这样一种对话的迷思,那就是,古人评鉴赏石,有“瘦、皱、漏、透”,我们今人,则有“质、色、形、纹”,似乎俨然与古人分庭抗礼。关于这两者不在同一层次及不可对话性的关系我们此前已经分析得很多了,在我们收到的读者反馈中,提到最多的就是,我们当代的赏石者,能不能够提出一种与“瘦、皱、漏、透”相提并论的,可堪与古人对话的当代赏石艺术的范畴系统。
在这里,我们要引入一个中国传统艺术理论中的重要概念,气韵(flavor)。一般而言,我们所说的气韵通常是指文学或艺术上独特的风格或韵味,有时也指人的神采和风度,统称气韵。南朝大画家谢赫在他的《古画品录》中提出绘画“六法”,居第一位的即是“气韵”。气韵在我国传统艺术理论中居重要地位。“气”,指自然宇宙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韵”,指人或事物所具有的某种情态。气和韵都和“神”相关,故有神气、神韵之说。艺术作品神形兼备,即具“气韵”。它隐身于作品的背后,无法用感官感知,是艺术家和艺术作品的灵魂性的东西,它是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重要范畴。对于赏石艺术而言,我们可以从哪些方面来着手把握它的气韵呢?
相应的概念
对于一块所谓的好石头而言,我们希望它呈现出的气韵是,“生、拙、老、辣”。而与之相对的概念,则是“熟、巧、嫩、甜”。生熟相对。生是生涩,犹如一枚青瓜,生涩孕育着美好的未来,预示着将要到来的成熟。熟则已成,甜熟之瓜人人喜见,但却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衰败。在传统艺术门类中,如绘画书法等,也都讲求生涩,避免烂熟。著名的禅宗大法师惟信禅师,有禅物三阶段之说: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就是熟外之生,熟后再生。
同样道理,拙巧相对,老嫩相对,辣甜相对。老子所谓大巧若拙,最高境界的巧,是不巧,也就是拙。我们中国人认为,拙的境界是一种天趣的境界,冲淡而自由。对于嫩,则要用老来超越,嫩是美,是漂亮,但在漂亮之外,还有更高的层次,清代傅青主提出:“宁拙勿巧,宁丑勿媚”,刘熙载提出:“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而对于甜,中国人则是最反对的,反对那种过于甜腻,媚俗的品味,追求在老辣中能见出的淳朴自然。如果把流美研丽作为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那么就可以说赵孟頫的字是何良俊所谓的“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且无此书”,但是也有人指责赵的字,过于的“甜熟”,如董其昌、刘墉。由熟,乃至俗,因为审美体系的不同而产生如此完全相反的评价,历代以来,凡追求表现情感的,不论淡泊飘逸,或雄浑遒劲,都不愿给赵孟頫太高的评价。
心灵的观照
中国传统艺术非常注重主体心灵对客观事物的照会,而赏石艺术最能体现这一特点。大自然中,可以赏玩的石头千千万,其造型质地均为天工,而非赖人力,一颗石头,何以进入我们的审美视野,全赖赏石者主体的观照,所谓“生、拙、老、辣”。又所谓“熟、巧、嫩、甜”,全赖赏石者自身的审美能力、知识经验和艺术天分。西方从埃及和希腊开始,绘画不断受到雕刻的影响,西方艺术类的学生以画希腊石膏神像作为基础的功课就是具体的例子,中国传统画家则在没有学画之前先要学习写字。西方绘画一个主要企图是追求形体的还原,也就是所谓的立体感和雕塑感,而相反的一个倾向是追求纯粹的绘画性,是反雕刻的,要求色彩的效果和平面的效果;在中国,绘画则深受书法的影响,画家的一个主要企图是突出骨法用笔,也就是笔触感和书法感,追求纯绘画性的绘画也讲色彩效果,则是没骨的,但就是在没骨系统中的绘画和西方绘画比较,也仍然有明显的线条与笔触。从哲学的角度看,雕刻感着眼于客观的实在,画家的意图是在证实客体的空间存在性;书法感则着眼于主观的表现,画家虽然也在描绘外物,但主要意图在于留下主体活动的迹象,西方精神之客观倾向与中国精神之主观倾向也在这里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