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谁的小黑裙

由卫娟

十一长假，想来各大景点必然要再次人满为患，朋友圈里也要充满各种嗮啊。我们太把旅游当回事儿了。不就是玩吗，有必要那么 “文化苦旅”吗？

资深行者、旅游卫视总裁韩国辉，写了一本不是游记、没有攻略、无法归类的旅行散记——《别生气，我又不是在说你》，调侃玩笑中脱掉了旅游的小黑裙。

日前，韩国辉携新书《别生气，我又不是在说你》于济南恒隆广场品聚书吧与媒体、读者见面。这位已近不惑的韩总裁，文艺范儿，名嘴质感，把这本书的问世解读为一个接一个的段子。书里书外的兴致勃勃，提供了一种放松的生命态度，能笑谈自己和他人的“偏见”，也能在各种“偏见”里游走乐活。正如韩寒所言： “观世界之后的世界观”。

四姑娘山，一向被称作“登山者的天堂、徒步人的迷宫”。作为东方圣山，她已经拥有了整洁而笔直的栈道。在2001年，韩国辉跟着《周游天下》摄制组去的时候，路非常难走。但是都说长坪沟、海子沟沟底，只要一喊，就能下雨下冰雹。他曾经喊了几嗓子，真把雨喊下来了，却不敢继续，怕真的喊出冰雹。当韩国辉故地重游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喊，也不下雨了。

这样的疑问自然会产生：之后的汹汹人流，朝拜的是四姑娘山吗？韩国辉的怅然，不独对四姑娘山。在贵州的千户苗寨，在姑娘们训练有素的队形、统一订做的苗裙下面，他注意到了蓝色的牛仔裤。内蒙古的响沙湾，韩国辉遭遇了另一种以自身乐趣为向导的，而非游客意志主导的蒙古族生态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展示的是动态的生活方式，邀请蒙古族老人住在此地，按自己的节奏安然生活。他们该放牧放牧该喝茶喝茶，照样使用自己的勒勒车。远方来客见到的是他们真实的日常，而非商业式的表演。达到这样的境界需要本地人的安然自若，不是急吼吼地要把自己变现；需要异乡客的理性节制，懂得打扰是一种无礼。在《别告诉他们这儿有跳蚤市场》一文中，韩国辉提供了伦敦人的做法：当游客们的来临让诺丁山的跳蚤市场在本地人心中“死亡”之后，本地朋友带他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跳蚤市场。韩国辉尽情享受真正的跳蚤市场乐趣，花的只剩下几个硬币。朋友最后交代的几句话颇可玩味：这地方能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吗？可否不要把这个地方分享给其他人，我怕他们知道了又一窝蜂地来。别把这个市场毁了。

我们兴冲冲上路的时候，不是去欣赏另一种文化，而是与当地的短视与自卑合谋，毁灭之、碾压之、粗鄙之……凤舞于天，何等殊胜，一眼，就是永恒。但凡夫俗子一定要猎之、囚之、训之……得其尸以为拥有。

想到此节，长假宅族可以笑言：于远方，宅也是一种真爱，如同“我爱你，与你无关”。

常常有城内的名媛一往情深地写起她们的巴黎、伦敦，腻得让人遍体恶寒。韩国辉的城市观比较清爽：没有城市是经得住挑剔的，巴黎也不例外。要是一个城市的能耐不够，或者在这个城市的时间不够，它就很难让你惊艳。这才是真正的见多识广：“旅行会磨尖眼睛，好处是你能看得更准更毒，坏处是它会戳破好感，扎碎幻象”。

对于入了“巴黎教”的小资们而言，即便是侧身进入只能容下两个人的小电梯，也可津津乐道是一种特别的风味。但韩国辉说：别惯着穿小黑裙的女人。你要试图去“脱”掉巴黎女人的小黑裙，而不是在她抬得高高的下巴下面俯首称臣。这才是正确打开一座城市的方法。玛黑区的买手店有极致到疯狂的服务和体验，大品牌的服务员也有刻板到变态、自矜到狂妄的各种龟毛。你逛逛你喜欢的店，说说自己喜欢的语言就可以了。当你可以不巴黎的时候，巴黎的界面会更友好。

世界那么大，谁都想去看看。但是无论你走多远，都未必能丢掉从前的习气和烦恼。梁冬在印度的一棵菩提树下顿悟，要把自己的后半生许给中医。韩国辉到纳木错寻找顿悟，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晚上只是不停地起来弄门帘，然后就是睡着了。他看到了3D效果的星空，也没有遭遇三体面壁者一样的醍醐灌顶。他怅然写到：转湖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工作，但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的确，无论你走多远，家里的水龙头照样会漏水，你还是要面对尘世的一切。出走远方，不见得会解决日常的烦恼，不过是提供一个距离，让你有一个冷处理的机缘。或者给你提供一个参照，理解此处的荒诞。

韩国辉在西班牙，体验了电梯没有关门键的生活。电梯上的人不着急，等着电梯自己关门即可。在巴黎，闺蜜们可以坐着聊上半个小时等待菜单，没有人不停地喊：服务生！服务生！他在蒙马特，遭遇了与艺术有关的画师和游客，但在798，他没有找到艺术味儿，只闻到钞票味儿。他在英国国家美术馆，迎面撞上了老人、中年、青年甚至是孩子，一人一个小板凳，耐心安静地在原作前描摹。而他在国内，听到最多的是：那谁谁的画又卖了多少钱。

生活在别处吗？未见得。但英国莱斯特球场的一面墙安放着已经过世的球迷的骨灰，球迷们要求死了也要在这里见证每一场比赛。伦敦的阳台以花朵和绿植忠实地表达主人的品位，就像我们的邻居喜欢把杂物堆在楼道，把阳台塞满可回收物品一样。旅行，就这样让你从已经形成路径依赖的惯性生活中硬关机，借由他处洗好的眼睛来看清自己的时空。

对于十一不曾出行的宅人而言，这本书可以提供间接的经验。韩国辉以为：出去旅行和在家睡觉中还有一个美好的灰色地带——去一个美一点的地方闲着睡觉。其实对于很多朝九晚五的白领而言，除了自己的床、单位的工位、上下班的路径，并不曾知道这座城的美。闲呆着睡几天觉，发现一下小区的绿色与猫戏，也是一种放空。好玩的旅游卫视有很多好玩的项目，绵延多年没有结束。韩国辉介绍有一对夫妻计划用几年时间周游世界，结果世界没游完，婚先离了。两人以前夫前妻的身份继续结伴行走，也许走着走着又复了。在路上，在城中，该遭遇的问题，一个都不会漏掉。

在脱掉旅行的小黑裙之后，做书这件事情自然无法板着。《别生气，我又不是在说你》，形式感很强，具备了文艺畅销书的诸多元素。譬如，线装、不封书脊，惹来读者意见：咋这么不负责任呢，把这样的书卖给我。比如，从封面到插图，都是摇滚人、前卫艺术家左小诅咒的油画小品而非风景大片，别有风味。看到他从内容到形式，如此致力于戳破约定俗成的城市谣言和旅行意义，把全世界人民的病以各种“偏见”疗之，咱自己的那点事儿那就都不叫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