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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观风险社会:理论、现代性与秩序重建

2016-10-10刘秦民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贝克个体化现代性

刘秦民



返观风险社会:理论、现代性与秩序重建

刘秦民

[提要]关于风险的争论已经成为西方社会讨论的主题,也是当今全球公众关注的焦点。对这一理论的出现,我们必须研究其理论背景,深刻剖析现时代所产生的社会风险的主要根源,也即风险社会产生的逻辑起点,同时探讨风险社会的未来走向,通过自反性现代化带来的机遇去避免、预防和消除自然的和人为的社会风险。

风险社会现代性个体化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一书中首次提出“风险社会”这一概念,便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并得到各学科的广泛认同。贝克认为:今天的社会,生活在文明的火山口上,“在现代化进程中,生产力指数式增长,使危险和潜在威胁的释放达到了一个我们前所未有的程度。”①当今时代,风险已经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我们周围,它来自我们生活的各个领域,面对各种不可知、潜在的风险,我们应该从更广泛的文化、社会和政治领域来思考风险社会产生的理论背景及其逻辑起点,从而控制可能引发各种风险问题的产生。

一、风险社会的理论基础

纵观学术界任何一种新的社会理论的诞生都必然有其理论与现实上的背景,现代社会发展变化之快速,新的问题也随之扑面而来,但旧理论在面对新问题时不能从根本上对它进行解释。这就必须要求新的理论对其作出应答。新问题会促使人们进行理论上的探索并取得一定的学术成果,为新理论的产生准备必要的思想资料。风险社会理论也是在对当代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批判继承相关理论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

(一)风险文化理论。风险文化理论比风险社会理论的兴起要早,它源于古代社会对礼仪、禁忌及仪式行为的人类学文化研究,在《汉书·艺文志·阴阳家》中有记载:“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含人事而任鬼神。”②在当今的高风险社会时期,一个社会的伦理责任、政治理念、道德规则甚至审美判断都会对风险治理、风险分析和风险感知产生重要作用。风险文化理论的代表性观点认为,对风险本身的确定应该是基于风险由谁来负责,而不是从风险本身的出发,斯科特·拉什(Scott Lash)作为风险文化理论的主要代表人之一,他在继承玛丽·道格拉斯文化理论基础之上提出自己见解,他认为对风险本身的确定应该是基于风险由谁来负责,而不是从风险本身出发。其理论观点还认为等级制度主义者和市场个人主义者是构成风险文化的主流和中心,但两者的观点则不同,等级制度主义者认为外来者和罪犯是构成风险的主要来源,但市场个人主义者则认为社会福利制度的不完善而造成当代社会风险。风险文化理论还认为包括第三类的自然风险,道格拉斯认为这类风险产生的主要来源是社会主流和社会中心对处在社会边缘部落这一社会群体的无视。这类风险来源于社会底层和遭遇不幸的人或生活处在没安全感状态的群体,以道格拉斯为主要代表的风险文化理论认为社会混乱不堪的无序状态正是这第三种文化造成的。斯科特·拉什则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观点,指出在风险文化时代,针对这一特定的社会群体必须依靠固定的法规或制度化来实行治理。因为在这时期,所有的社会群体希望社会应是平等而不是等级制度森严的秩序。所以风险文化并不是简单等同于风险意识,他们之间存在的差别是“谁应该为风险负责”、“应该谴责谁”。可以看出风险文化更多的是从责任主体的角度去认定风险归因,如此看来,风险文化所认定的那些底层社会成员的不确定性也许只是一盘散沙式的集合体,他们不太关心自身的实际利益,而只是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而已,所以风险文化实质上是对美学意义上的反思与自身。

(二)风险的复杂自系统理论。卢曼是风险的复杂自系统代表人物之一,其风险观点是以社会系统理论和复杂性理论为基础来做出解释,卢曼认为风险是结合时间的一种形式。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未来”就是时间的最重要构成部分。现代社会的不确定性或危险性是由于时间的偶然性而产生。现时代的人们应对风险的方式不同是因为时间维度的加入而导致多种方式应对现代风险,过去由于社会在经济调控方面‘稀缺’以及法律系统的‘规范’,使得人们应对风险可以限制时间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但随着时空的转换、历史的变迁导致整个社会的发展变得不可捉摸。所以经济和法律的规范都不能为现代社会发展提供良好的可供选择的方案。“风险是一种‘偶然性模式’,是作为一种新的时间限制形式出现的,它导致了社会结构中分配的习惯和敏感性发生根性变化。”③很明显,卢曼把风险不只是看做一个事实或一个客体而是把风险看做是一种人的认识上的理解而已。卢曼认为,社会上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危机和损失都是因时间上的偶然性而产生的,某些事情将来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发生,这些事情依据损害程度可看做是风险或者有些事情可看做是危险。卢曼认为,风险只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风险的问题实际上涉及未来。因此,卢曼指出:“时间上的偶然性促生社会的不确定性”,④这就是当代社会的写照。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由于许多原因导致风险结果的产生,如有人把损失认为是决策者错误的决策所造成的结果——即冒险决策的结果,同时也有其他人把损失认为是外在的因素而招致的,从而导致人们不敢作为,结果是使得受影响者和政府决策者们之间产生隔阂和冲突。这种冲突关系是当今社会结构变化和现代科技迅速发展所造成的。作为当代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的代表之一,他关于风险的观点和贝克的风险观点有相似的地方,但是差别也非常明显。卢曼对贝克的风险社会理论在某些观点上是持反对态度的,反对他在风险社会理论上的批判社会学,贝克也指出卢曼对社会风险的感觉只是他个人的体会,并没有透过现象抓住事物的本质。由于我们当前的行为特征的偶然性和对事物决策的压力增大,使得未来社会充满了更多的不确定性。我们自身当前的决策意识将会进一步对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而将最终造就明天的结果。当代社会中的任何个人都很难把握自己的未来,因为身边包含诸多的不确定性,我们也很难去改变未来,所以我们生活在一个除了冒险却别无选择的风险社会中,只有通过风险决策去体验未来,“社会向一个未知的未来进化着,而将已完成的抛在了脑后”。⑤总之,卢曼的风险自复杂系统理论从社会功能分化出发所导致的社会发生许多的偶然性和可能性、使人类面对一个无限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风险理论也就成为审视当代风险社会理论的重要理论背景。

二、风险社会理论的逻辑起点

上世纪中叶以来,人类社会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学者们希望能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一变化的原因及其可能引发的后果进行阐述。比如,有的学者就利用“后工业社会”这一概念对其进行分析,也有学者引入“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或是“后现代社会”这样的概念对20世纪40年代以后的社会进行描述及概括。社会学家贝克则从后工业社会角度对当代社会出现的新情况进行了充分论证。他的开创性贡献在于引入“风险社会”这一概念并对后工业社会进行概括,他从现代性本身的断裂来揭示出风险社会的本质特征。贝克在其《风险社会》一书中所描述的风险概念是与现代性相伴而生的,它已经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风险概念,他认为,风险的产生是与人类社会的活动紧密相连的。所以,既然风险与现代性是相伴而生的,我们对风险的探讨以及对风险社会的分析就不能脱离现代性的出现、发展及其深化,因为现代性是风险社会产生的逻辑起点。

现代性的思想渊源于中世纪末期的文艺复兴思潮,稍后的宗教改革则进一步昭示人类理性的不断进步,在此之后的科学革命以及启蒙运动则进一步强调人类理性对自然以及社会的优势地位。无论是就现代性本身包含的内容还是其发展趋势,宗教改革、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都不断对其进行补充和拓展,最后到工业革命时期,现代性基本上完成了。在现代性中至关重要的是“科学”和“理性”,这两个方面的不断发展及其进步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不过,与此同时,在“科学”与“理性”不断为人类社会的良好发展奠定坚实基础的同时,人们对于科学进步以及理性法则也表现得越来越盲从,无视理性法则的膨胀以及科技的进步造成的潜在危险。正是从这一意义上来说,现代社会中包含着新出现的风险,这一风险的逐渐凸显及其扩大与全球化的拓展和理性的极端化趋势是相伴相生的,因为技术的扩张以及极端的理性化同样会导致诸多的负面影响,这一负面影响的不断累积正预示着风险由理论演变为“现实”。比如,安东尼·吉登斯就曾经指出,在晚期现代性时代,由于工具理性占据主导地位,与此相联系的工具控制的体系比以前暴露的更加赤裸,从而就使得这一理性本身以及这一块控制体系内在的负面后果也更为突出。而且实际上也不断涌现出这两个方面对当代社会许多形式的反向作用。

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深入,那些“潜在副作用”的社会风险将日益普遍并将对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危胁,在工业社会时期,它们的潜在威胁被忽视或是被合法化,但是随着全球化的深入,现代性使得其自身的负面作用有可能将不断暴露出来,社会公众将会对这些负面作用进行评价,科学也将同时对其进行反思,同时从民族国家的社会控制政策来看,政治上的争论也将广泛涉及这一主题。所以说,当前人类所处的社会,风险将日益占据舞台的中心位置,人类社会对现代性可能带来对人类生命的不可抗拒的威胁,也表现出深切的关注。贝克指出,由于现代性的不断发展,它实际上已经从最初的古典工业社会中脱离出来,现代性对当代社会的威胁就表现在现代性的发展导致了一种新形式社会的出现,这一新形式的社会也就是贝克所说的“风险社会”。

现代性随着全球化的日益加剧,其本身也在风险与安全的矛盾运动中不断进行转换。比如,在现代性的早期,人类社会的安全与风险主要涉及到现代化的较低程度导致的自然灾害、饥荒等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威胁,随着现代化发展程度的提高,现代性中包含对人类社会安全与风险的辩证运动形式也出现了变化,在当代现代化程度较高的社会中,人类社会面临的主要是来自新形式的风险,而且这些新形式的风险几乎涉及到当代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而且其造成的危害可能更为深刻、更为巨大。尽管风险的形式出现了很大程度的变化,但是现代性也没改变其对人类社会造成威胁的内在特质。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在科技理想和工具理性的支配下,现代社会中的风险与传统社会的风险在性质和特质上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体现在风险规模和范围上,其规模和范围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与传统社会风险相比,现代社风险在流动性和传递性方面也更强,加上现代社会是一种开放性、匿名性和流动社会,所以较之传统社会的明显个体化特征已消失殆尽。在现代社会,风险不再包含较为明确的承担者。现代社会所具有的开放特性、匿名特性以及高流动性从而也就放大了风险传递的规模及其影响程度。处于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个体,可以很容易地将风险转嫁给其他个体。同时,在不同的组织之间,风险的流动性也十分的高,出现在某一地区或是某一国家的风险,可以很容易地转嫁给其他的地区或是国家,此时风险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肆意流动。

在现代社会,风险的前因后果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人们越来越难对风险进行相关的预测、计算,从而也就没办法制定出相应的补救措施。而且,现代社会机制的现实也可能使得制定具体风险发生之后的补救措施很难实现。因为,尽管现代社会拥有高度发达的制度设计,但是再利用这些机制以及相关的制度设计来控制风险的时候,又可能制造出更为巨大的风险。贝克认为现代风险在当今的社会机制下具有不可控性,“自从20世纪中期以来,工业社会的社会机制已经面临着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一种可能性,即一项决策可能会毁灭我们人类赖以生存的这颗行星上的所有生命。仅仅这点就足以说明,当今时代己经与我们人类历史上所经历的各个时代都有着根本的区别。” “我们不难想象,今后的风险社会已经成为一个无法保障的社会。”⑥

三、风险社会的秩序重建

任何一种社会形态的变迁都包含短暂的阵痛,但是在贝克看来,由传统工业社会过渡到风险社会,由于自反性现代化可以重建已经出现断裂的现代性,所以这一社会变迁并不包含着巨大痛苦。相反,通过自反性现代化使得人类在风险社会甚至可以带来一些较为美好的前景。“工业社会变化悄无声息地在未经计划的情况下紧随着正常的、自主的现代化过程而来,社会秩序和经济秩序完好无损,这种社会变化意味着现代性的激进化”。⑦

自反性现代化由于在社会领域诸多方面消除了以前对工业社会时期的所带来的盲目自信,这种自信将会逐渐侵蚀工业社会的根基,从而导致社会发生根本性改变,即社会由工业社会过渡到风险社会。如此一来,在风险社会,由于这一简单的或是传统的现代化最终出现了断裂,所以人们必须通过自反性现代化对现代性进行重建。在当代风险社会,可以从两个方面的内容来重建现代化:个体化社会以及亚政治秩序。

(一)个体化社会的形成

由于现代性本身正不断消解阶级意识、性别差别、职业以及家庭观念,所以在风险社会社会,人们将进一步地脱离阶级义务的制约,而且传统上的性别歧视不断瓦解,同时工业社会原有的职业决定模式也将消解,这将不断削减家庭的社会功能,家庭成员被动或是主动地都实现个体化了。由于风险社会消解了阶级意识以及阶级义务,所以原先的某一个阶级中的个体很难在阶级的集体决策之下再次履行其阶级义务以及获得相应的益处。所以,人们在解除了阶级义务之后,其阶级生涯就转变成个人化的职业生涯或是个人化的劳动生涯。原有的阶级差别所决定的个人在社会系统中所处的身份、地位和生活等差别都将消失。而且传统上的性别差别或是性别歧视也逐渐支离破碎了,由于妇女自我意识的提高、就业和接受教育的机会越来越均等,性别差别将不断消失。这又将进一步引起职业和家庭观念及其结构的深刻变化。最终,家庭在个体化社会的冲击下其功能将慢慢消退,其成员也慢慢个体化了。贝克形象地将个体化社会形成过程分为三步走:抽离、祛魅以及重新植入。贝克将个体化的概念概括为三重涵义:“即抽离,从传统的控制和支持的社会形式与义务中脱离(解放维度):与实践知识、信仰和指导规则相关的传统安全感的丧失(祛魅维度);以及重新植入——在这里它的意义完全走向相反的东西—亦即一种新形式的社会义务(控制或重新整合的维度)。”⑧

个体化实现的第一步首先是要从传统社会中相关义务以及身份等的过程中抽离出来,而抽离既包括从阶级、社会身份中抽离出去,也包括女性境况的改变,而且还包括通过教育、竞争以及社会流动进一步巩固个体化的过程。实行个体化并不是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个人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自主权,有更多的独立性和差异性。它并不是完全可以自由选择而是一种强迫性,个人的选择最终受迫于自己的生涯规划和设计,并受到制度的标准化的控制。其次,则是在风险社会,传统上的实践知识、信仰和指导规则方面的安全感的丧失。最后,在抽离(解放维度)、祛魅维度的基础之上,重新植入,从而就实现了个体化以及个体化社会的形成

(二)亚政治与秩序重建

贝克认为,风险社会内在地孕育着一种政治上的爆发力。“工业社会的政治格局正变成非政治性的,而工业主义中曾是非政治性的东西正在变为政治性的。”“在工业资本主义中受到政治保护的那些决策领域—私营部门、商业、科学、小镇、日常生活等——在自反性现代性中卷入了政治冲突的风暴。”⑨风险社会的“亚政治”已逐渐取代工业社会的政治。亚政治(sub-politics)是贝克展开分析的工具。贝克对政治的理解是政府部门颁布的某些决策从而引领和影响社会的变革。但亚政治却不存在政治中的所谓决策去引领社会变迁和发展,它是社会自下而上的努力从而取代政治对社会变迁做出的决策。“亚政治区别于政治表现在:政治体系和法团主义体系之外的代理人也可以出现在社会设计的舞台上;其次,不但社会和集体代理人而且个人也可以和后者相互竞争,争夺新兴的政治型塑权。”⑩贝克不断地质疑当代社会的政治机构以及专家对现代社会造成的不利影响,为了重构现代性,在当今风险社会的背景下,必须实现组织权力的转移。即把社会权力从政治组织领域中脱离出来转移到公共领域即亚政治领域。据此,贝克就具体地指出了在“亚政治”这一政治秩序中扮演关键角色的各类亚政治领域——比如媒体、科学、技术、非营利组织、以及非政府组织等等应该逐渐取代传统的政府机构以及相关专家权力,从而在“亚政治”领域或世界公共领域中发挥重要作用。

①[德] 乌尔里希·贝克著:《风险社会》,何博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5页。

②万建中:《禁忌》,北京: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5期。

③④Luhm ann,Nik lasRiskASociologicalTheory.New York A kline D e Gruyter,1993.

⑤Luhm ann,Nik lasObservationsOnMondemity.Stan 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

⑥[德]贝克:《从工业社会到风险社会》,北京:《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3年第3期。

⑧[德]贝克:《风险社会》,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156页。

[责任编辑刘慧玲]

B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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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114X(2016)05-0079-06

刘秦民,广州中医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博士。广州51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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