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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会通超胜”翻译思想例说

2016-10-10许文胜��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翻译

许文胜��

摘要:文章立足社会历史文化语境,通过对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及编译《崇祯历书》两件极具历史价值的翻译事件进行阐述,细致描画徐光启“会通超胜”翻译思想的提出背景和时代需求。文章试图通过对历史事件的梳理与描画,阐述徐光启作为一名译者如何联系翻译与社会、如何通过翻译促进学科发展、积极通过实践确保翻译精准到位,以期拓展当下翻译史研究的深度和广度。

关键词: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崇祯历书》

中图分类号:H315.9A011708

自翻译学获得独立学科地位以来,我国的翻译理论建设工作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尤其在对西方翻译理论的借鉴和转换使用这一方面。近二三十年来,每有西方新翻译理论界说出现,几乎都会迅速得到国内翻译学界和文化学界的关注。但作为一门学科,我国文化传统中仍存在着大量有待进一步耙梳、整理并值得投入精力进行现代转换和阐释的翻译学史料和翻译学述说。在研究翻译的过程中需要灵活运用多种哲学概念对研究的问题进行全方位的立体考察和探究。[1]11本文基于《几何原本》翻译和《崇祯历书》编译两大历史事件,试图从社会需求和社会接受的角度来剖析明朝末年进步士大夫代表徐光启“会通—超胜”翻译思想的历史意义。

一、基于社会需求的《几何原本》翻译

徐光启(15621633),字子先,号玄扈,明末数学家、科学家、农学家、政治家和军事家,我国近代学习科学、追求真理的先行者,著名科技先驱和沟通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人物,他首先和欧洲文明交往,将欧洲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特别是数学和天文学知识介绍到了我国,为中国打开了一扇观察世界、了解世界的窗口。

1. 《几何原本》译介始末

徐光启在南京结识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在与后者的交往中,徐光启深深意识到打破民族障壁、博采外域先进文明,是推进中国学术发展的重要途径。徐光启不仅深深折服于西方天文、历法、水利、地理等学科知识,还想要将这些经典翻译过来,供国人研学,以矫正明末空疏的学术气氛。徐光启曾向利玛窦进言:“先生所携经书中,微言妙义,海涵地负,诚得同志数辈,相共传译,使人人饫闻至论,获厥原本,且得窃其绪余,以裨益民用,斯亦千古大快也,岂有意乎?”[2]329《利玛窦中国札记》也明确记载“徐保禄(即徐光启的教名)博士有这样一种想法,既然已经印刷了有关信仰和道德的书籍,现在他们就应该印行一些有关欧洲科学的书籍,引导人们做进一步的研究,内容则要新奇而有证明”[3]517。感动于徐光启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诚意和热忱,利玛窦决定采用公元前三世纪左右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希腊文:Eukleidhj,前325前265)的著作Euclids Elements(即后世广为人知的《几何原本》)做算学教材,向徐光启讲授西方的数学理论。

Euclids Elements以定义命题为寄出,以推理演绎为主旨,构成了一个严谨的公理化体系,被后世誉为“盖世钜典”,两千多年来研习者不绝如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全书共十五卷,前六卷为平面几何,七至十卷为数论,十一至十五卷为立体几何。该书着重数学基本理论的讨论,被认为是数学书写形式与思维训练的经典著作,在欧洲各国长期被用作教科书,它所提出的公理法则问题也受到了历代数学家的注意和研究。徐光启如是评价说:

下学功夫,有理有事。此书为益,能令学理者祛其浮气,练其精心;学事者资定其法,发其巧思,故举世无一人不当学。……能精此书者,无一事不可精;好学此书者,无一事不可学。凡他事能作者能言之,不能作者亦能言之;独此书为用,能言者即能作者,若不能作,自是不能言。何故?言时一毫未了,向后不能措一语,何由得妄言之。以故精心此学,不无知言之助。[4]76

经过一段时间的研习,徐光启完全弄懂了欧几里得数学巨著的内容,领略了书中基本理论和逻辑推理的奥妙,认为这些正是我国古代数学的不足之处,遂建议利玛窦与他合作,一起把该书译成中文。利玛窦起初对这个建议非常犹豫,一则因为欧几里得原著是拉丁文写就,拉丁文和中文语法不同,词汇也很不一样;再则,书中众多数学专业名词在中文里没有现成的对应词汇。要译得准确、流畅且通俗易懂,难度非常大。1606年冬天,利玛窦最终接受徐光启的建议,开始与徐氏合作翻译。他们依据底本是利玛窦的老师——欧洲数学家克拉维(Christoph Clavius,15381612)注释的拉丁文本Euclids Elements。利玛窦先用中文逐字逐句进行口头翻译,徐光启同步草录下来。译完一段,徐光启字斟句酌,推敲修改,然后再由利玛窦对照原著来核对。遇到译得不妥当的地方,利玛窦就把原著再仔细讲述一遍,徐光启重新修改,如此经营反复。徐光启对翻译非常认真,为了确定一个译名,他不断地琢磨、推敲。译文里的“平行线”、“三角形”、“对角”、“直角”、“锐角”、“钝角”、“相似”等中文名词术语,就是经过他如此呕心沥血的反复推敲才最终确定下来的。

付印之前,徐光启又将译稿加工、润色了三遍,尽可能把译文改得准确。接着,他又同利玛窦一起,共同敲定书名的翻译。这部著作的拉丁文原名如果直译成中文《欧几里得原本》,时人很难将其作为一部数学著作来接受。而该书内容与我国古代数学分科“形学”相类,直接译成《形学原本》既过于陈旧,也无法凸显这门西方新学问与中国传统数学的区别性特质。徐光启查考了十几个词组来对译Euclids Elements书中所讲述的主要命题“Geo”均不理想,后考虑到中国古诗中常用的“几何”一词与“Geo”音近意切,遂把书名定为《几何原本》。次年,《几何原本》前六卷正式出版,立刻引起巨大反响,成为明末清初从事数学工作的人必读的一部书,对我国近代数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作用。

2. 《几何原本》译介之于中国近代数学

从外在社会环境来看,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及社会环境有着很大关联。同时,从译者选择这一主观层面来说,徐光启作为一名译者,之所以会选择翻译《几何原本》,与徐氏用联系与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是分不开的。徐光启带着联系的观点找出中国数学落后于西方数学的原因,将翻译活动建立在联系看待事物这一基础上。他关于学习西方科技的宗旨是:“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必须翻译”。从宗旨可看出徐光启作为一名译者,其将翻译定位为超胜即发展的基础,会通定位为发展的中间途径。翻译行为并非仅限于文字内容的转换与传播,还将作用于今后的发展。

徐光启对数学的重视并不只是因其本身的重要性,而是带着联系的眼光,将数学视作贯通其他学科的一门基础学科,这也是徐氏在后来将数学知识运用到天文等方面的原因。《几何原本》的翻译建立在将翻译活动联系到当时社会情况,即近数百年来数学尤为荒废。徐光启将原因总结为:“算数之学特废于近数百年间尔。废之缘有二:其一为名理之儒士苴天下之事;其一为妖妄之术谬言数有神理,能知来藏往,靡所不效。卒于神者无一效,而实者亡一存”,于是,“往昔圣人所以制世利用之大法,曾不能得之士大夫间,而术业政事,尽逊于古初远矣”。[5]80徐光启首先能明确认识到中国当时数学落后的原因,并联系地看到西方数学的优点。他还曾指出,利玛窦讲解《几何原本》,“其言道言理,皆返本跎实,绝去一切虚玄幻妄之说”,“数之原其与生人俱来乎。始于一、终于十,十指象之,屈而计诸,不可胜用也。五方之国,风习千变,至于算数,无弗同者,十指之赅存,无弗同耳”。[5]80徐氏认为中国当时数学衰退缘于妖妄之术盛行,而《几何原本》中则无虚玄幻妄之说。《利玛窦中国札记》中也对中国当时数学有记载:“他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命题,却都没有证明。这样一种体系的结果是任何人都可以在数学上随意驰骋自己最狂诞的想象力而不必提供确切的证明。”[3]517 “《几何原本》是古希腊亚历山大的数学家欧几里德,在公元前三百年时整合过去所积累下来的零碎、片段的数学知识,借助于逻辑方法,把这些知识加以分类、比较,揭示彼此间的内在联系,整理在一个严密的系统之中,它是用公理建立起演绎体系的最早的典范名著。”[6]62徐光启在分析近百年数学荒废之原因后,进而阐发中西数学各自特征与两者差异,徐氏不仅看到中西数学的优点不足,更看到两者相联之处,能以一方优势来促一方发展。“《几何原本》是古希腊数学思想的汇编,其卓越之处在于锤炼出了严密的公理化演绎系统。”[7]70而中国传统数学最明显的特点是以算为中心。虽然也有逻辑证明,但却没有形成一个严密的公理化演绎体系,明末《几何原本》的传入,正好弥补了中国传统数学的不足。[8]180

基于对《几何原本》的学习,徐氏了解到西方数学的公理演绎体系与逻辑证明之严密性,他认定必须翻译《几何原本》,以克服传统数学只言“法”而忘“理”的不足。徐光启不仅看到中国传统数学的不足,而且通过对不足的认识来分析内在根本原因,将翻译联系到实际,有针对性地解决问题,他决定翻译《几何原本》,以期改变及优化中国传统数学之现状,这一决定也是改变和充实中国数学体系的关键一步。徐光启着手翻译《几何原本》是出于对中国当时数学不足的考虑,其能够做到将翻译实践与社会实际情况相联系,做到译有所为,译有所用。

“徐光启认定翻译《几何原本》的当务之急可见其把握到数学并非玄幻神秘的学科,而是在古人以十指作为计算工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门学科。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是为了克服传统数学只言‘法而不言‘义的不足。”[6]179徐光启通过“虚玄幻妄之说”的表面,认识到数学的本质是讲究道与理的学科,只“法”不“义”是行不通的,体现了徐氏能够通过学习与了解,真正做到透过事物的现象看到本质,在译前对相关知识的理解及贯通,进而选择所需翻译的文本。他能够在履行译者职责前,先成为一个时局分析者,进而转变为学习者,最后才成为译者。身份的转换与协调,彰显了徐光启翻译实践的社会意识与文化责任。

徐光启译完《几何原本》前六卷后,又根据利玛窦的口述整理,撰写了《测量法义》,这是一部关于陆地测量方面的数学著作,中国有经纬度的精确概念开始于此。该书卷首称:“先造器,次论景,本题十五首,附三数算法。”“造器”主要讲述测量仪器的构造、功能,“本题十五首”讨论各种具体问题的测量方法,“三数法”指比例算法。徐光启将此书中的内容与我国传统文献中的测量之法进行了比较,撰写了《测量异同》。1609年,他利用《几何原本》中介绍的西方公理化方法整理了我国传统文献中的勾股知识,写成《勾股义》,将我国旧有测量法与《测量法义》中的西法进行比较,推求同异。他用《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的基本定理来解释补充我国传统测量法的“义”,从而使古代数学不仅具有应用性,更具有严密的条理性和系统性。

3. 《几何原本》译介之于中西学术会通

“‘会通之前,必须翻译,就是强调‘会通必须以学习和研究西方科学为基础,在此基础上的会通,不是将两者简单地拼凑在一起,而是把两者的长处相结合,这样才能达到‘超胜的目的。”[9]221徐光启关于学习西方科技的宗旨最后落在“超胜”二字上,旨在促进发展,实现超胜。“作为科学家的徐光启,其研究领域是多方面的。徐光启不同于中国以往科学家的重要的方面就是强调数学是一切科学技术的基础。他把数学称之为‘度数之学或‘象数之学。他对‘度数之学的研究,就是为了贯彻以切实把握这一科技的基础,从而把中国的科技发展到一个新的水平。”[9]174徐光启首先能认识到数学的重要性,认识到数学是基础学科,亦是发展科学的基础。他将《几何原本》定位为翻译之选,也是出于对当时中国社会情况的考虑。

“徐光启看问题是有着发展与联系的眼光,故其并不仅满足于介绍西方数学知识,而是要进一步对中西数学进行比较研究,探求其异同,这样就有了《测量异同》这部著作。《测量异同》写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9]192193从书名中“异同”二字就能看出,徐光启在认识的基础上,开始通过比较分析的方法进行会通。徐光启并不满足于只对这一小部分进行中西会通的尝试,而是进一步用《几何原本》中所体现的公理系统地对中国古代的勾股术进行了严格的证明,于是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有了《勾股术》这部著作的问世。[9]194徐光启进行的中西会通尝试使得中国古代勾股术得以证明,在此基础上才可谈再进一步发展。这也是徐氏在翻译之后发展中国数学的举措。“徐光启把‘由数达理的形式逻辑思维方式视为西方科学优于中国传统科学的根本之所在,他试图以倡导这种思维方式来改变中国科学停滞不前的局面。《几何原本》因其集中体现了形式逻辑思维方式而受到徐光启的特别推崇,他将其看作绣出美丽的科学成果的‘金针之本源。”[9]227

《几何原本》属翻译,《测量异同》是会通之作,而《勾股义》则属超胜之作了。《几何原本》在中国的翻译,不仅传播了文化知识,更为重要的是传播了新的科学研究方法。“《几何原本》的翻译与传播亦影响了我国天文学和历书的修订。但更为重要的是,徐光启等我国最早接受西方科学的知识分子,通过对《几何原本》的翻译与研究,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并促进了中国传统伦理哲学体系的分解。”[7]71“从哲学角度来看:发展是事物由小到大、由简到繁、由低级到高级、由旧质到新质的运动变化过程。”[10]121徐光启正是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不断变化的事物,把握时代所缺及所需,在实践中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徐光启所提出的“会通—超胜”翻译思想使得其区别于其他众多译者。 徐光启在翻译行为后,仍带着求发展(即超胜)的思想,在翻译实践的基础上进行中西比较与会通。

二、 基于社会接受的《崇祯历书》编译

和当时一般文人官员热衷笔墨应酬不同,徐光启用较多时间进行天文、算法、农学、水利等科学技术研究,从事了不少翻译和写作,在写给亲戚的信中,徐光启自述道:

昨岁偶以多言之故,谬用历法见推……惟欲遂以此毕力,并应酬文墨一切迸除矣。何者?今世作文集至千百万言者非乏,而为我所为者无一有。历虽无切于用,未必更无用于今之诗文也。况弟辈所为之历算之学,渐次推广,更有百千有用之学出焉。如今岁偶尔讲求数种用水之法,试一为之,颇觉于民事为便……弟年来百端俱废者,大半为此事所夺。[11]498

“中国传统的天文学从属于历法,天文历算源远流长,元代郭守敬的《授时历》将中国历法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中国古代的帝王们把天文与朝代的兴衰相联系,认为如果人人都懂历法,则极容易选准时机推翻现有政权而改朝换代,因而不允许私人研究天文历法。明朝建立之初,在洪武六年(1368年)颁布了《大统历》。”[9]214据记载,《大统历》“乃国初监正元统所定,其实即元太史郭守敬所造《授时历》也。二百六十年来,历官按法推步,一毫未尝增损,非惟不敢,亦不能”。[12]319徐光启对修改历法有着正确的认识,推动了《崇祯历书》的编译。他在编译《崇祯历书》时通过制造天文仪器来检验天文数据,通过实践获取真实数据来完善编译工作。

1. 体认中西历法差异

编制历法在中国古代是关系到“授民以时”的大事,不仅是农业社会不可或缺的知识,还具有极浓厚的政治、文化色彩。历代新王朝建立之初,首要大事就是制定新历法,即所谓颁布正朔以告天下,使本国臣民及藩属之邦一体遵行,历法因此成为各封建王朝统驭天下的象征。由于中国古代数学历来以实际计算见长,重视数学和历法编制之间的关系,因此中国古代历法的准确程度比较高。但到了明末,却明显呈现出落后的状态。一方面是由于西欧的天文学此时有了飞速的进步,另一方面则是明王朝长期执行不准私习天文,严禁民间研制历法政策的结果。正因为天文历法非普通民众所能研究,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历法的完善,不利于历法的修改,进而造成后来预测天象的不准确。

据《明史·历志》记载,自成化年间开始(1481)陆续有人建议修改历法,但建议者不是被治罪便是以“古法未可轻变”、“祖制不可改”为由遭到拒绝。徐光启基于对天文知识的学习及对西法的了解,在《奉旨恭进历书疏》中恳陈:

《大统》既不能自异于前,西法又未能必为我用,亦犹二百年来分科推步而已。……盖《大统》书籍绝少,而西法至为详备,且又近今数十年间所定,其青于蓝、寒于水者,十倍前人。又皆随地异测,随时异用,故可为目前必验之法,又可为二三百年不易之法,又可为二三百年后测审差数因而更改之法。又可令后之人循习晓畅,因而求进,当复更胜于今也。翻译既有端绪,然后令甄明《大统》、深知法意者,参详考定,镕彼方之材质,入《大统》之型模;譬如作室者,规范尺寸一一如前,而木石瓦甓悉皆精好,百千万年必无敝坏。即尊制同文,合之双美,圣朝之钜典,可以远迈百王,垂贻永世。[13]374375

徐光启指出西法可随地异测,随时异用,故可为目前必验之法,“验”字可看出他尊重事实,也凸显其重科学实验、重实践的思想。徐光启相信科学事实需要有理有据,理论与数据均为修历之关键。徐光启坚信天文预测不是通过主观意识推步而来,而须精准的实测数据以及正确的理论指导。

鉴于日食、月食多次推算不准,明朝钦天监主张修改历法,崇祯二年(1629)七月正式任命礼部侍郎徐光启督修历法。徐光启对西方天文学已有深刻了解,确定改历的方针是以西方历法为基础,他聘请耶稣会士邓玉函(Johann Schreck,15761630)、龙华民(Nicolas Longobardi,15591654),翌年又召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11666)、罗雅谷(Giacomo Rho,15931638)译书演算。徐光启对修改历法有着正确的认识,以西方先进的天文学说来修改授时历,促成《崇祯历书》编译这一盛举。

2. 《崇祯历书》编译与社会接受

“1626年(崇祯二年)五月初一又一次发生日食,钦天监所作的预测再一次与实际天象不符,而只有徐光启依西法做出的预测与实际天象相符。”[14]78对于预测与天象不符这一现象,崇祯皇帝严责钦天监官员道:“钦天监推算日食,前后刻数俱不对。天文重事,这等错误,卿等传与他,姑恕一次,以后还要细心推算。如再错误,重治不饶。”[12]319在预测天象不准的事实面前,问题被归咎到官员推算不细心,而非历法急待修改完善。历法神圣严谨不可轻易修改,而官员对天象的预测一再不符,徐光启在《修改历法请访用汤若望罗雅谷疏》中说道:“臣等昔年会遇西洋利玛窦,与之讲论天地原始,七政运行,并及其形体之大小远近,与夫度数之顺逆迟疾,一一从其所以然处,指示确然不易之理,较我中国往籍,多所未闻 。臣等自后每闻交食,即以其法验之,与该监所推算,不无异同,而大率与天相合。”[15]344徐光启敢于为科学真理而提出修改历法,是一位译者的明智举动。徐光启本着尊重事实的原则,从实际出发,根据实际情况认识历法。他的认识活动也是其“会通—超胜”翻译思想的基础,对事物(社会情形)有一个客观正确的认识是其后来开展翻译的必不可少的翻译前行为。

徐光启基于对天文知识的学习及对西法的了解,认为“大统既不能自异于前,西法又未能必为我用,亦犹二百年来分科推步而已。臣等愚心,以为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必须翻译。盖大统书籍绝少,而西法至为详备,且又近今数十年间所定,其青于蓝,寒于水者,十倍前人。又皆随地异测,随时异用,故可为目前必验之法,又可为二三百年不易之法,又可为二三百年后测审差数因而更改之法。又可令后之人循习晓畅,因而求进,当复更胜于今也”。[16]374中国古代的历法,大多只讲求推算,而不注意阐明其原理,徐光启则要力求改变这种传统。他认为历法应当从原理到应用,求其详备。这样,将来即使历法出现差误,也容易修改。[17]481

徐光启上奏《礼部为奉旨修改历法开列事宜乞裁疏》,对开局修历一事所涉及的人员、费用、地点、考成等几方面作了周密的计划,明确提出,此次修历要采用西法。[14]78“万历、天启年间,因历法疏误,徐光启会同天文学家李之藻、周子愚等多次上疏要求改历。崇祯二年,明朝政府批准改历,由徐光启负责。在徐光启的组织和领导下,历局于崇祯二年九月开局。”[17]480徐光启组织编译《崇祯历书》建立在对当时社会现状的认识基础上。作为一名译者,徐光启能主动认识到差异所在,并积极试图通过翻译向西方学习,使得翻译能运用到实际上来。阮元在《畴人传》中提出:“利氏东来,得其天文数学者,光启为最深。洎乎督修历法,殚其心思才力,验之垂象译为图说,洋洋乎数千万言。反复引申,务使其理其法,足以人人通晓而后已。”[18]407

徐光启翻译西方天文著作,是因为其认识到第谷天体运动体系和几何运算系统计算精确的优越性,这也是当时我国所缺并极为所需的。同时,对于我国古代历法之《大统历》,徐氏也辩证地分析了其优缺所在。故被称为“熔西人精算,入大统之型模;正朔闰月,从中不从西,完气整度,从西不从中”。[18]408

“在科学工作中,仪器制造首先和测量相关。只有可度量的东西才是真正可被认识的。科学理论必须建立在量的关系上,为此,科学家就需要把目光集中在可度量的东西之上。”[19]101在翻译西洋天文历法书籍时,徐光启为确保测量数据精确无误差,带领中外人士共同制造数座仪器,包括:“七政列宿大仪九座、平浑悬仪三座、交食仪一具、天球地球仪二架、平面日晷三具、星晷三具、自鸣钟三架、望远镜三副。”[20]224在《崇祯历书》编译过程中,徐光启不仅仅专注于翻译中的文字与历练,还通过制造科学仪器来检验确定翻译中出现的天文数据。徐光启通过制造天文仪器来测量实际数据,体现出其在翻译中通过实践来检验客观真理的哲学思想。“在编译《崇祯历书》期间,为了保证观测数据之精准,第一次制作了欧洲新近才发明的望远镜,并用于观测,验证了许多新的发现和新的概念。”[17]482徐光启能够客观地认识到天体运动自有其规律,修改历法正是因为之前的历法无法准确预测天象,需要制定出能精准客观地预测天象的历法,应认识到天体运行的客观性。“徐光启一面组织编译新法,一面制造仪器从事观测,以确定基本天文数据,检验新历推算的精度,同时组织钦天监官生开办讲习班,学习讨论新法,以期完善和普及新法,为将来颁行新法打下基础。徐光启亲自参与编译工作,每卷必须七八易稿,而讨论润色,仅他一人承担。”[17]481

“千闻不如一见,未经目击,而以口舌争,以书数传,虽唇焦笔秃,无益也。”[21]378388徐光启认为以书数传,无益也。在其组织编译《崇祯历书》的过程中,徐光启通过实践来“目击”天文现象,尊重事实,用事实来指导与完善编译工作。新历法没能在明代施行,在清代顺治年间以“时宪历”之名颁行天下。当时的摄政王多尔衮,还在历书的封面提上“依西洋新法”五个大字。[14]83

徐光启亲自参与“释义演文,讲究润色,校勘试验”工作,以及《测天约说》、《大测》、《日缠历指》、《测量全义》、《日缠表》等书的具体编译工作。

《崇祯历书》计46种,l37卷,采用第谷(Tycho)体系,引进了圆形地球的概念,明晰地介绍了地球经度和纬度的概念;根据第谷星表和中国传统星表,提供了第一个全天性星图,成为清代星表的基础;在计算方法上,引进了球面和平面三角学的准确公式,首先作了视差、蒙气差和时差的订正。该书会通当时的中西历法,成为中西文化交融的典型性个案。清代学术大师阮元在《畴人传》中指出:“自利氏东来,得其天文数学之传者,光启为最深。洎乎督修新法,殚其心思才力,验之垂象,译为图说,洋洋乎数千万言,反覆引伸,务使其理其法,足以人人通晓而后已,以视术士之秘其机椷者,不可同日语矣。”[18]498

三、 结语

徐光启与西方传教士合作翻译科学文献的过程,并非逐字逐句对译,也不是不加选择的全译。在翻译方法选择上,徐光启出于其所承担的文化责任和敏锐的文体意识,他的翻译具体操作方式体现出当代文献翻译的综合方法,使得文本既能如实传递异域文化的精髓,又能够为其所针对的读者群所接受。翻译的过程就是译者不断选择的过程,从待译文本内容遴选到关乎字句术语表述的方法使用上,徐光启的翻译事件中已彰显明确的译者主体性和高度的文化自觉,他只选择翻译具有实用价值的知识体系、译介关乎民生实用的实践科学。在翻译的过程中,注重对中国已有知识的改造和利用,“科技兴国”的思想已见端倪。

“会通-超胜”翻译思想的实质,首先是彻底了解异质文化的优点,不放弃自身文化,结合自我与他者的长处,以达到超越异质文化的目的。“翻译所能产生的影响与时代环境、政治气候无疑有着直接的联系。”[22]498徐光启做的就是这种对时代的分析和把握,在翻译前全面分析时局,明确翻译目的。作为会通中西科学文化的使者,徐光启的“会通-超胜”翻译思想具有跨时代的意义。他的自身实践告诉世人,译者的职责并不仅限于语言层面的转换或传达,而更主要的是一种文化对话与交融。他毕生所从事的翻译、编译及撰写工作为中华民族带来了西方先进的自然科学,加速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

“会通-超胜”呈现的是徐光启为学习西方文化制定的循序渐进三阶段,从了解对方文化的精妙,到进行消化吸收,直至最后形成一种融合中西文化、超越中西文化的新文化。在徐光启的科学思想中,“翻译”是基础,是向西方先进科学文化学习的必由之路;“会通”是“领会”并“贯通”翻译之作,“融合”与“并蓄”西方科学技术与中国学术传统;“超胜”则是对“不安旧学”并“志求改正”的终极求索。徐光启“翻译-会通-超胜”的翻译思想,既具备中国传统翻译学思想对于传统美学-哲学底蕴的汲取,又有了十分明确的社会意识。在中华民族迫切需要从异域获取科技与社会文献养分的历史语境中,他成功引入了民族自新、自强的火种。在高度评价徐光启对西方科技文献思想成功汲取与运用的同时,我们不妨运用反向思维方式,在将中国典籍文化和文学向外传播的过程中,如果能够借鉴将原语文本的文化精髓与译入的目标社会需求与文化进行有效整合,一定能够推动如今亟需走出去的中国文学与文化的域外传播与接受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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