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2016-10-09李谦
李谦
在15岁之前,我一直都过得很开心。我读的是私立中学,同学大都家境优越,他们的烦恼大多来自家里的弟弟或者妹妹,因为爸妈对他们的宠爱被夺走了一大半。
所以,当那天我看到家里金碧辉煌的墙壁上不伦不类地多了几幅胖小子年画时,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再过6个半月,就会有一个婴儿降临到我家这栋郊外别墅内。我预感自己的幸福生活即将结束,于是垂死挣扎。在我的软硬兼施、糖衣炮弹、以死相逼相继失败后,我愤然决定,离家出走。
我的出走十分仓促,仓促到身上带的钱只够打的来到城市之东的浅山区。我的肚子在“咕咕”叫,天空蔚蓝如洗,身旁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我盯着玉米秆子上探出的一根根顶着红色璎珞的小棒槌,伸出手去……突然,我的手腕被一只铁钳子一样的大手死死抓住,随即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断喝:“小偷!”
我惊恐地抬起头,一个横眉立目的光头男子正对着我龇牙咧嘴!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大哥,求求你,我是第一次……”光头阴冷地一笑:“第一次?糊弄鬼呢?你给我趴下!”
说完“趴下”这两个字,他用力一扯,我本来就弯下去的腿“扑通”跪在了他的面前,被他用一只脚死死压在地上,抬不起头。他指着周围说:“这附近丢了起码几大车玉米,这可是搞科研的玉米种!把你塞进局子里去,够判你小子3年的!”
我嘴巴一咧,就要号啕出声,他凶狠地说:“不许哭!你帮我办件事,我就放了你!”我使劲点着头,他抓了一把绿色叶子塞进我的嘴里,低声喝道:“吃!”
我本能地躲避着,突然膝盖一痛,似乎被什么铁器砸中了。我低头一瞧,全身的血液立刻都冰冷了。那砸疼我的铁器,是一把手枪!
我脸上的血刹那间似乎都流得精光,舌头倒变得柔软无比,灵活地一把一把吞咽掉那些叶子。他坐在一旁,得意地说:“小子,刚才你吃的是剧毒无比的野鸡脖子草,5个小时后,你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他踢了我一脚,拎起我匍匐着爬了很远,停了下来。他指着下面说:“你看那里!”
我战战兢兢抬起头,看见几十米外就到了青纱帐的尽头,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岭地。岭下错错落落长满了矮科作物,岭下一个绿树环抱的小村子一览无余地袒露在我们眼前。
他手指着的,是一座红砖房。房门紧闭,屋顶也不见炊烟。
他低声命令着:“一会儿,你去那家讨饭。你跟那个大婶说,让她给你做苏子馅的包子吃。一个包子,配一块豆腐乳。她做好后,你拿回到这里给我。听见了吗?”
我忙不迭答应。他又冷冷地说:“记住,如果遇上那家之外的人,不许泄露我的消息!野鸡脖子草剧毒无比,只有我知道吃什么能解毒。只要你把苏子馅包子给我讨回来,我就给你解药,否则太上老君也救不了你!”
他用那把手枪使劲敲了一下我的头,我疼得抽搐起来。
夕阳西下了,我捧着肚子窜出青纱帐,沿着山路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子,进入了那座小小的红砖房。
屋里坐着一个白头发的老阿姨和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他们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看见我却似乎没什么表情。我只好哭着先张开了嘴,说:“我是讨饭的,想要三个苏子馅包子和三块豆腐乳。”
老阿姨呆滞的眼睛亮了一下,反复打量了我半天,居然就爬下了炕头,下地生火去了。男孩的脸色却一下变得很紧张,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警觉。
老阿姨开始生火,和面,还喊男孩帮他的忙。我闻到了熟苏子的香味儿,拧着劲,疼痛的肚子似乎才想起了它的使命,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农民打扮的汉子。老阿姨自顾和面蒸包子,我却敏锐地发现,那个男孩的眼睛里射出一种恶狠狠的光芒,随即低下头,把那些干枯的烧柴填进柴灶。
一个汉子问我是谁,来干吗,不等老阿姨回答,我就捂着肚子苦巴巴地说,我是离家出走,饿急了来这家讨饭吃的。
包子出锅了,苏子的香气熏得我肚子更饿了,拿过包子大口小口吞掉了好几个。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离开了。
老阿姨立刻拿出三个包子,又包上三块豆腐乳放在塑料袋里,让我拿着回去吃,就把我推出了门。
我的肚子越来越疼了,看来就要毒发身亡。在夜幕的掩映下,我钻进了青纱帐,摸索着回到了光头躺着的地方,还没等我掏出包子,光头一跃而起,一把抢过塑料袋,放在鼻子下疯狂地嗅着,哽咽地低声喊着:“妈,妈!”暮色下,有两行泪流到了包子上。
我惊呆了,盼着光头快点吃完,好给我解药。可他突然停住了,张开嘴,一块脏兮兮的白布从嘴里吐了出来!
他抖开那块掌心大的布块,我已经看清了,那上面是两个暗红色的字:灯,西!
他呆呆地透过黑森森的玉米秆望向岭下,红砖房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一片寂静。我斜视着那块布,忽然想起,那脏兮兮的颜色,似乎跟老阿姨身上的围裙差不多。
他把剩下的一个包子小心地放好。我期期艾艾开了口:“大哥,解药……给我吧,我肚子疼得要死,快到5个小时了。”
他摆弄着那把枪:“急什么,死不了。”那把枪在月光下闪着光,我一声都不敢言语了。
光头一直死死盯着山下那个小黑屋,突然,他爬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看向山下,那间小屋亮起了一盏黄色的灯光!光头坐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灯光,看见屋门打开了,灯光透了出来。那个男孩走出了屋子,一直奔着东边走去了!
光头一动不动。过了好久,东边突然发出很大响动,似乎是什么动物穿行在青纱帐里,“哗啦哗啦”,发出极大的响动,村子里的狗立刻都叫了起来。随即有更多的人声从东方传来。很多黑漆漆的屋子都亮起了灯光,有村民开始起床,开门,出来张望。
光头一把揪住我,低声命令着:“跟我走,不老实打死你!”
我使劲点头,被他挟持着下了岭。他刚下了岭,东边的声音更大了,有枪声传来,还夹杂着男孩的惨叫!光头突然抬手举枪,我吓得一缩脖子,差点尿裤子。
“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响,我再也忍不住一声惨号,被他提溜着开始往西跑去。东边的声音更加乱了,很多人的脚步开始奔着我们过来,还有警车声、警笛声、呼喝声,一时间我耳边到处都是声音,都在奔着我和光头蜂拥过来,淹没了我和他。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都是人,而我被光头抓得紧紧的,坚硬的枪管就顶着我的太阳穴。包围者中走出一个壮年汉子,正是白天我见过的其中之一。他威严地冲着光头喊话:“鲍强!放下人质,我们算你自首!”
鲍强!这声音入耳,我一下想起来了,就是这个鲍强,抢了狱警的枪越狱出逃,我们放学的路上到处是通缉他的告示。
想不到,我成了他的靶子!
鲍强平静地说:“我没想整死这个小富二代。你们放开我弟弟,我就放了他,跟你们走!”
汉子跟几个便衣合计了一下,放开了那个男孩。可是所有狙击手的枪管,都对准了鲍强,只要他有异动,立刻会被打成筛子眼。鲍强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软软地倒下了。很多人涌上来,鲍强把枪扔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布块,也扔在地上:“这是我弟弟藏在包子里给我的,让我自首。”
一群便衣抢上前捡走手枪,捡走布块,递给那个汉子。汉子接过手枪和布块,低低地读着:“哥哥,自首吧。”
汉子把布块对着那个男孩,问是不是他写的。男孩犹豫了一下,鲍强抢过去说:“当然是他写的,你们监视太严,是他用血写的。”
鲍强被戴上手铐,几个便衣警官押着他,一个女人扑上来,抱着他泣不成声。鲍强用下巴蹭着女人的白发,低声说:“妈,我逃狱出来就是想在死之前看你和弟弟一眼,再吃一口你做的苏子馅包子和豆腐乳。可是妈,你好糊涂……”
女人呜咽着:“手心手背都是肉,背着抱着一般沉啊!”
鲍强被带上警车,其他人也都跑了过去。我软如面条的腿突然被注入了力量,踉踉跄跄跑过去追喊着:“等等,我的解药!解药!”
当晚我是在警局过的夜,做了笔录。当然我也知道了,鲍强逼我吃的那绿叶子不过是一种平常的叫酸枝子的野菜,生吃会致腹痛腹泻。我之所以反应那么强烈,更大成分是因为心理暗示。
爸爸把我接回了家,不过两三天时间,那座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小别墅如同隔世再见。妈妈抱着我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和爸爸已经决定了,打掉二胎,他们不想为了第二个孩子失去第一个孩子。
我眼前浮现出那个为了营救哥哥无所顾忌的乡下男孩。我拍拍妈妈的肚子,轻松地说:“要是没个弟弟妹妹跟着争宠,这日子过得也是没滋没味。”
妈妈一愣,幸福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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