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爸爸与穷儿子

□ 小 雪

富豪爸爸与穷儿子

□ 小 雪

2016年清明节，一位中年女人在一位男士的搀扶下将一束鲜花放到了一座墓碑上，随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轻声说：“老吴，这是儿子给你写的信，他知道错了！”随后她摊开信纸，念了出来：“爸，这可能是我第二次叫您，然而，此刻我们却隔着两个世界。我有时候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您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种绝望和悲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是畜生，我不应该……”中年女人边念边用手拭泪。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这位母亲如此痛心？被祭奠的逝者，又跟儿子发生了怎样的纠葛？接下来，你将看到一个关于“富豪父亲”和“穷儿子”之间让人揪心的故事……

女友固执生子，不甘的父爱一度蒙尘

那个在中年妇女口中的“老吴”叫吴旭。吴旭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市郊区，是家中独子。1994年，18岁的他考入了大学，就在报到前，女友郝玉梅却意外怀孕了。吴旭十分紧张，劝女友赶紧打掉孩子。郝玉梅一口答应了。然而，1995年2月的一天，吴旭突然接到郝玉梅的电话。她哭着告诉吴旭，自己想瞒着家人把孩子生下来，没想到，几天前被母亲发现了。

吴旭一下慌了，埋怨女友：“我刚念大学，你有没有为我考虑？”郝玉梅的父母跑到学校大闹，吴旭挨了处分。他痛恨女友的任性妄为，断然提出了分手。郝玉梅也很后悔，但因月份太大别无他选，不久后生下了一个男孩。随后，其父母强行将孩子送到吴旭父母家。

吴旭父母给孩子取名吴宇恒，面对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孩子，一家人都不怎么待见。吴旭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学校放假他也借口打工不回家。郝玉梅在父母的安排下，随亲戚去了合肥打工。然而，远隔千里，郝玉梅时刻牵挂儿子。在合肥稳定下来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回去看望一下儿子。吴旭的父母怨恨郝玉梅，每次都不给她好脸色。甚至多次说：“你要是有能力，就把孩子带走。”郝玉梅漂泊不定，根本不敢接这个话茬，一股凄凉和酸楚涌上心头，每次只能流着泪离开。

时光荏苒，转眼6年过去，吴宇恒要念小学了。一次郝玉梅回来，儿子问她：“妈妈，爷爷说你要接我走，真的吗？”孩子的期盼，让郝玉梅无言以对，她的收入根本没法给儿子一个家。期间，吴旭和大学同学王颖恋爱，毕业后，两人一起进入了王颖父亲的公司上班，第二年就结婚了。因为妻子介意吴宇恒的存在，吴旭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偶尔他带妻子回来，吴旭父母怕儿媳不高兴，还把孙子送到亲戚家暂住。这些嫌弃和漠视，郝玉梅都知晓，越发内疚。难过之余，她暗下决心，一定担起一个妈妈的责任。

2002年9月，郝玉梅在合肥与同事刘国生结婚，两人开了一家小超市。刘国生比郝玉梅大3岁，朴实厚道。结婚前，郝玉梅跟丈夫讲述了自己的惨痛经历，并挑明婚后想接儿子到身边抚养。刘国生深爱郝玉梅，爽快答应了。

就这样，8岁那年，吴宇恒被妈妈接到了身边。当时吴家如同甩掉一个包袱，并没有阻拦，吴旭甚至连电话也没打一个。前男友的薄情，令郝玉梅心生怨恨，把儿子接到合肥的第一天，她就把儿子带到丈夫面前：“孩子，你之前那个家根本不想养你，这才是你爸。记住了，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刘国生憨笑：“别难为孩子了。”那时候，吴宇恒还不懂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像个小皮球被抛来抛去。

第二年，郝玉梅生下女儿雯雯。由于产期虚弱，郝玉梅患上了慢性肾炎。家里养着两个孩子，又要给她治病，日子过得十分清苦。然而，刘国生毫无怨言，对吴宇恒也视如己出。

每晚，他总是让妻子先睡，自己陪着儿子写作业，让吴宇恒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亲情呵护。但是一次吴宇恒在学校跟同学拌嘴，对方指着他说：“你是个没爸的孩子。”这着实让他内心震颤了一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跟妹妹不一样，亲生爸爸不要他了。那一次他狠狠地打了那个同学。在被母亲从学校领回家的路上，为了怕母亲伤心，他绝口不提打架缘由。

2009年8月，吴宇恒上初中了，雯雯也开始读小学。这年冬天，郝玉梅的病情加重，为了给妻子筹措药费，刘国生又开起了黑三轮。懂事的宇恒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受。有一次，郝玉梅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吴宇恒忍不住放声大哭：“妈，我不念书了，我来赚钱给你治病。”郝玉梅流着泪说：“儿子，你亲生爸爸不要你了，我决不能再耽误了你的前程。”刘国生也坚决反对：“孩子，你安心念书，这个家有我呢！”命运的蹉跎化为力量，吴宇恒拼命学习，成绩十分优异。

2012年3月的一天，吴宇恒被同学从教室里喊出去：“有人找你。”不远处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惊喜地问：“你是宇恒！”吴宇恒很快就认出来了，是生父吴旭。他无数次畅想过这种碰面，亲生父亲来找他了。然而母亲长期对这个男人的咒骂又让他内心十分抵触。

吴旭把儿子拉到校外一家咖啡馆里，对儿子倾诉着愧疚。他还表示，以后会定期到合肥来看望儿子，并按月给他打钱过来。

一场艰难的抉择

当初吴旭结婚后，就接手了岳父公司下属的一个分公司。那几年，为了讨好岳父和妻子，他把吴宇恒拉黑，任由郝玉梅把儿子接走。之后，由于经营有方，短短几年，吴旭资产已达几千万。吴旭和王颖只有一个女儿，随着年龄渐长，他愈发后悔，希望找回当年“遗弃”的儿子，让自己的家业后继有人。经多方打听，他终于知道了宇恒的下落，尤其知道儿子成绩出色，更是喜出望外。于是，便有了教室外的一幕。

当天，吴旭带着吴宇恒买了一部苹果手机、几件名牌衣服，临走时，他还塞给儿子2000元钱。这一切，吴宇恒一一接受了。在他心里，亲生父亲就是母亲口中的“恶人”，很有钱，但挣的钱都是“昧着良心”来的。既然给他，他就拿着，还能贴补家里，给母亲治病。

回到家，吴宇恒对妈妈和继父讲了当天发生的事，还把2000元钱交到妈妈手里。郝玉梅态度十分激烈：“你太让我失望了，他就是想白捡回你这个儿子！”刘国生劝妻子不要阻挠吴旭父子间的交往，更不要把大人的恩怨强加给儿子，但郝玉梅由于多年积怨，根本听不进去。

此后，吴旭每个月都来合肥看望儿子一次，临走前都会留下一笔钱。虽然妈妈不高兴，但吴宇恒依旧照单全收，之后把钱拿回去悄悄塞给继父。儿子的态度，让吴旭十分欣慰，他觉得儿子总有一天会完全接纳自己。他哪里知道，吴宇恒此时心里牵挂的，只有妈妈的健康。那段时间，郝玉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吴宇恒偷偷和继父商量，由他出面，跟生父借钱，给妈妈治病。刘国生怕妻子怪罪，始终没敢答应。

2013年11月初，吴宇恒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妈妈的病发展成了尿毒症，透析已起不了作用。医生告诉刘国生，必须马上为郝玉梅进行肾移植手术，否则她的生命将难以为继。

吴宇恒心急如焚，已成年的他毅然决定捐肾给妈妈。他悄悄去做了配型，结果符合捐献条件。妻子生命告急，起初反对的刘国生无奈同意了。对郝玉梅，他们俩一致口径说是等到了合适的社会肾源。起初，郝玉梅十分高兴，可随即又忧心忡忡起来：“手术费要30万元，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我不做手术了。”担心因为自己把这个家折腾垮了，她非闹着要出院。

面对妻子的坚决，刘国生只有再度撒谎说，他已向当地有关部门求助，手术费已凑得差不多了。郝玉梅这才安心等待手术。事已至此，妈妈的身体再也不能等待了。吴宇恒再度和继父商量去找生父借钱，这次，已走投无路的刘国生同意了。

为救母毅然捐肾，为护儿拒不借钱

2014年1月4日下午，吴宇恒拨通了生父的电话，恳求生父借钱给自己。吴旭一听就急了，在电话里嚷了起来：“你这么小，怎么能捐肾呢？一辈子都会被毁了，我绝不会借钱支持你这种行为。”

本来吴宇恒以为，生父会对他有求必应。他还想再说什么，吴旭说了一句：“你死了这条心吧！”便挂断了电话。吴宇恒再打过去，他就不接了。吴宇恒又一遍遍发短信哀求生父，都没有回应。

电话借钱行不通，吴宇恒决定赶赴宜宾。2014年1月，放寒假的第二天，他借口学校有活动，连夜乘火车赶赴宜宾。吴宇恒抵达宜宾市，在一家小旅馆住下后，给吴旭发去短信：“我已到宜宾。”附带了地址。当时吴旭正在跟朋友喝咖啡，看到短信突然说了一句“我儿子来了”，就匆匆离开了。

半小时后，吴旭见到了吴宇恒，见小旅店又脏又乱，他当即表示要给儿子换一家，吴宇恒拒绝了：“爸，不要浪费，省下钱给我妈治病吧！”吴旭愣了一下，顿时热泪盈眶。跟儿子重逢后，这是他第一次叫爸爸。转念吴旭又想，我不能心软，否则儿子的肾就没了。郝玉梅治病的钱我可以出，但前提是儿子不能捐肾。

那天，吴宇恒和吴旭的会面，并不愉快。为了感化生父，吴宇恒一遍遍讲述着妈妈和继父的不容易。吴旭并非不动容，但一提到借钱，他就沉默不语。期间，吴旭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当着儿子的面，他对女儿撒谎说：“爸爸来了客户，要很晚才能回去。你乖乖听妈妈的话，考试考好了爸爸给你买新手机。”吴旭并不知道，他对女儿的这些温言软语，对吴宇恒是何等的冲击。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也可以如此温暖。原来买个手机当奖励是他平日里对女儿的宠爱手段，非常稀松平常。而这种爱他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一点都没有。眼前的男人可能真如妈妈所说，是要白捡一个大儿子回家。吴宇恒心中一紧，想到还在病床上的母亲，更加厌恶这个男人，希望赶快从他这拿钱走人。

于是，第二天上午，吴宇恒把生父约到旅馆“谈判”。这一次，吴旭坚决不同意。吴宇恒一下急了：“一次又一次拒绝，你过去对我没好过，现在也不用假惺惺。你真对我好，就马上借钱给我，我妈等着救命。”说完，把吴旭赶了出去。吴旭从宾馆出来，辗转联系到了郝玉梅，在电话里怒斥她居心叵测，让儿子为自己捐肾。接到吴旭的电话，郝玉梅才知道儿子要捐肾给自己，正在打点滴的她急得当时就拔了输液管，抓起电话打给儿子说：“你马上给我回来，否则妈妈就不活了。”吴宇恒一听妈妈知道了真相，连忙求饶说：“妈，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千万不要想不开。”挂断电话，吴宇恒已气得咬牙切齿，痛恨生父去惊扰妈妈，更不理解他为什么把妈妈想得如此不堪。

吴宇恒此后又联系了生父，对方明确告诉他，只要郝玉梅能找到别的肾源，马上打钱过去。但在此之前，为防止吴宇恒捐肾，一分钱都不会借。这番话让吴宇恒彻底绝望了，母亲的身体已等不及了。其间，吴旭再度给郝玉梅打电话，要求她劝儿子放弃捐肾。此时的郝玉梅病情越发严重，她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你3天内不回来，我就去宜宾找你。”

在母亲绝望的哀求里，吴宇恒的一片孝心被烧灼成了焦躁的怒火，这怒火连同生父对母亲和自己童年的寡情，已变成了最心寒的不齿：生父就是一个自私透顶的人，他的人生被这个男人给毁了！

这一场人伦惨剧几多叹息

眼看妈妈规定的3天期限已到，吴宇恒决定铤而走险。2014年1月12日上午8时，他带着一把水果刀来到了吴旭公司，打算最后和生父谈一次，如果谈判不成，他就用水果刀强迫生父借钱。这一切，吴旭全然不知。吴宇恒进了吴旭的办公室，没说几句话，吴宇恒就掏出了水果刀，抵在了吴旭的脖子上：“今天你必须借钱给我，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吴旭脸色煞白，他做梦都没想到，儿子会威胁自己。他没有束手待毙，一边嚷着：“宇恒，你疯了！”一边伸手去夺刀。吴宇恒比吴旭高大，他一把搂住吴旭的脖子，另一只手把刀高举了起来。吴旭拼命抢夺，撕扯中，刀尖居然一下刺进了吴旭的胸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吴旭望了一眼儿子，那眼中的绝望吴宇恒一辈子也忘不了。吴宇恒惊慌万分，飞快拔出刀，吴旭的胸口鲜血直流，倒在了地上。吴宇恒瘫坐在地上，公司的其他人听见动静，跑过来拨打了120和110。

十几分钟后，吴旭被120急救车拉走，吴宇恒则被赶来的宜宾市公安局刑警队民警控制。最终，吴旭因流血过多死亡。吴宇恒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得知生父已死，他的嗓子突然失声。原本他只是要逼着生父借钱给母亲治病，没想到竟然失手杀了他，这让他也有了轻生的冲动。而郝玉梅得知儿子杀人的消息，顿时昏厥过去。之后的一段日子，郝玉梅痛苦之余，也反思很多。她十分后悔，自从她把儿子领回新家，就不断跟儿子说生父的“坏话”，因为自己的不成熟，把父母之间的仇恨转嫁到了儿子身上。如果她能把自己与前男友的关系，与儿子和生父的关系分割开来，正确引导和教育儿子，也许，儿子就不会敌视生父，悲剧就会避免。可世上没有“如果”。儿子入狱不久，郝玉梅等来了广西一位志愿者的匹配肾源，刘国生贷款30万为她做了换肾手术。手术十分成功，如今身体已无大碍。

最终吴宇恒被判有期徒刑12年。入狱后，在狱警和心理辅导员的帮助下，他看清了这么多年盘绕在心中的“结”——他对亲生父亲的渴望和憎恶，也愈发后悔自己对生父的冲动行为，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人发呆，每每此时内心都在流泪。2016年清明节前夕，母亲去探望吴宇恒时，他特意给父亲写了一篇悔过祭文，表达他的愧疚和悔过，因此也便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2016年“五一”节，母亲与继父在特批下，陪吴宇恒在监狱一起过了节。这个经历了大起大落、爱恨仇杀的家尽管伤痕累累、满目疮痍，但还是要坚强地走下去，带着悔过与希望，走下去……

（除犯罪嫌疑人外均为化名）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6年第7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