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颓败线的颤动》看鲁迅的“反抗绝望”精神
2016-09-28肖潇
肖潇
【摘 要】鲁迅的作品就是鲁迅脱掉的一件外衣,既要看到鲁迅的作品反映了他本人的思想,也要看到他本人的思想更超越了我们所看到的作品。《颓败线的颤动》选自《野草》,这部作品强烈地反映了鲁迅的“反抗绝望”精神。从作品内部来看,母亲的三次颤动、以“我”的视角展现的两个梦境都是鲁迅式的“反抗绝望”精神的一步步实现;从作品外部来看,鲁迅是以一种更超越的视角在进行反思和自省,不仅在思考现实中的爱与背叛、生存与死亡,更是在思考一种“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
【关键词】颤动;梦境;鲁迅;反抗绝望
中图分类号:I24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8-0264-02
一、母亲的三次颤动
在《颓败线的颤动》中,母亲出现了三次颤动。第一次颤动是“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这第一次的颤动是在深夜禁闭的小屋中,在屋上瓦松的茂密森林下,在如此令人窒息的空间中,母亲因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而不得不用最卑贱的方式生活下去,给小孩和自己生存下去的希望;第二次颤动是在时隔多年后,“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当她说出无词的言语时,她那伟大如石像,然而已经荒废的,颓败的身躯的全面都颤动了。”她“将一切并合: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发出人与兽一样的言语。母亲因为家人的嫌弃而离家出走,而悲哀,而颤动;第三次颤动是在母亲突然意识到“无词的言语也沉默尽绝,惟有颤动,辐射若太阳光,使空中的波涛立刻回旋,如遭飓风,汹涌奔腾于无边的荒野。”母亲发现只有把痛苦、眷恋、无奈、悲愤全部从内心用无尽的颤动让阳光辐射,让狂风回旋,把内心的一隅展现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通过这种永恒的纯粹之感才能来反抗极端的绝望。
母亲的第一次反抗,是为了“吃”,同时也满足了“性”,“吃”和“性”是人的“动物性”或者说“自然性”的体现,属于生理和感官享受。母亲的第二次反抗是发出人与兽一样的言语,鲁迅在《野草·题辞》中说“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文中的母亲正是如此,她有了言说上的困境,属于人的“人性”的体现。母亲的第三次反抗是无尽的颤动展现在无尽的天空中,产生了一种永恒的纯粹之感,是人的“神性”的体现。母亲的三次颤动将痛苦、无奈、伤心之感一步步推向了极端,母亲一步步走向了绝望,同时也在三次不同意义的反抗上一步步实现了“反抗绝望”的精神。
二、“我”的两个梦境
《颓败线的颤动》是以第一人称视角进行的描述,讲述了自己的两个梦境。
首先,是梦中之梦,“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禁闭的小屋的内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续着残梦”。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认为,风景是和孤独的内心状态紧密连接在一起的……风景是对四周环境漠不关心的内在的人(inner man)发现的。也就是说,我们通过作者对周围环境的描写,能窥到他心中真实的感受和想法。文中的“我”在描述梦中之梦时,既清醒又混沌,知道在做梦,又不知身处何地,对梦中例如“深夜”“禁闭”“内部”“茂密的森林”等环境的描写,让我们能感受到“我”的压抑和内在的不安,同时也隐含着一丝丝抵触和反抗。
其次,“我”在讲述自己做梦的时候,在梦中醒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呻吟着醒来,窗外满是如银的月色,离天明还很辽远似的。”第二次是“我梦魇了,自己却知道是因为将手搁在胸脯上了的缘故;我梦中还用尽平生之力,要将这十分沉重的手移开。”在梦中,“我”对母亲的经历感同身受,感到痛苦、压抑,所以“呻吟”醒来,尽管感到手的“沉重”,在梦中也要用尽平生之力将其移开。
母亲的经历,“我”也在经历着,“我”似乎是母亲生命和生活延续的载体,似乎“梦”是客观在进行着,但是“我”从梦中之梦到梦中的反抗,程度却也一步步加深。无论是从混沌到清醒、从内心到行动,都是对残酷的现实和绝望的状态进行坚决有力的反抗。
三、鲁迅式的“反抗绝望”精神
鲁迅先生在创作《野草》时说过,这本书是给自己看的,是手拿解剖刀要用自我拷问和自我挣扎迎来新生。《野草》不是如鲁迅同期杂文一样是对外部世界的迅速反应,而是包含鲁迅全部哲学的“内部精神史”。那么,《颓败线的颤动》中的“我”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与鲁迅先生自己重合的呢?
钱理群教授认为:“至少可以说,‘兄弟失和是触发鲁迅创作《颓败线的颤动》的最初原因之一。”文中,鲁迅通过“我”的梦境,打破了传统的家庭伦理观,说明了不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天然地会有好的感情;《现实的与哲学的——鲁迅〈野草〉重释》一文中,作者认为鲁迅同时通过对小孩的描写,就像在《孤独者》中魏连殳对小孩的感情一样,他对小孩因受到环境的影响而表现出来的残酷的攻击本能而感到愤怒,这是因为鲁迅在自己的生命中确实体验和经历了类似老妇人所经历的痛苦的心灵历程。他热心地用自己的心血和生命,培养青年一代的作家,想多造就一些对于社会不平的新的反抗者。但是,这些人中间,有的等他们成长为自立者并有了一定的名气之后,就由于某一些原因,反过来讥讽、嘲骂、攻击起鲁迅来。
鲁迅在写《颓败线的颤动》时,创作契机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与“兄弟失和”和“青年背叛”有关,但是写作意图和阐释的空间却远远超过了现实中的“复仇”目的。母亲的“饥饿、痛苦、挣扎、无奈”不仅是母亲的感受,“我”的感受,从引申意义上讲,更是鲁迅对绝望的一种态度和生命哲学。就如同在《过客》中的过客,明知前方是坟,也要坚持向前,做“绝望的抗战”。
鲁迅在《野草·题辞》中说道:“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这也是鲁迅在一定程度上与“我”重合,但“我”并不能完全代表鲁迅的原因。鲁迅不仅在梦中通过“我”反思了传统的家庭伦理和“爱与背叛”,更是在一种生命哲学上“反抗绝望”,这种“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不仅是对生存与死亡、虚无与实有的思考,更是对精神的无处安放的绝望的坚决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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