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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王

2016-09-28秦川

北京文学 2016年8期
关键词:鞭子县长

少年,他和土匪头子较量;青年,他从狼嘴里救出的女子,后来执意要做他的妻子;解放前的坏县长看上了他的妻子,设计害他,反被他杀了;今天,已是百岁老人的他,又从小流氓手里救下自己的孙女。他的一生近乎传奇。他有一条怎样神奇的鞭子?

时逢乱世。

在陕西关中西府佛教圣地法门寺旁,桥山脚下的店头镇上,提起扬鞭赶车的鞭子王,十里八村无人不晓,这真是门洞洞里摇铃——里里外外名声扬。

他家祖传几代都是替庄主掌鞭赶车的脚户,到他这一代,鞭子在手里使得得心应手、出神入化,的确是抽头不缠脚,打耳不伤脸的神奇境地。然而,如今天寒地冻,他却是家贫、衣单,家当除过神鞭便是一身开花棉袄,腰间勒的仅是牛皮筋的腰带,这叫“三棉不如一缠”,再寒冷的天气,也奈何不了他这条牛皮筋腰带一缠抗寒御冷;他使的鞭子也是南山竹加上牛皮筋涂浸的油漆,比一般的鞭细而长,韧而光,这真是赶车户的鞭——丈二远。

平时,他常常说道:“会赶车使唤牲口的绝不会轻易出手用鞭子。”因此,他赶车使唤牲口时极少用鞭子,只一声吆喝,三匹马便乖乖在地上顿时如钉子扎地;说走,车轮辘辘,马蹄嘚嘚,尘土飞扬。他和三匹马建立了密切的亲缘关系,时常将自己的吃食分给三匹马吃,梳鬃搔痒,照料得无微不至,疼爱得像待自己的亲人一般。三匹马在他的调养之下,察颜观色,言听计从,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和主人合作得天衣无缝,形影相随,百般默契。

他平时赶车上路,一路上只听见“叭!叭!叭——”鞭声连连空中莲花炸,马身上却不曾落下一条鞭印,真是一路畅行无阻,一往直前。因此,他是关中乃至西府大地远近闻名的车把式——鞭子王

其实,他姓王名叫王大扁,因他的母亲生他时,恰逢父亲为庄主赶车拉脚出外不在家,母亲难产,接生婆无奈,只好冒险硬是鼓捣着把他从母亲身上拉扯出来,结果头被夹扁了,父母亲疼爱他才叫大扁。当他会爬会走时,看见父亲时常手不离鞭,好奇心促使他耍鞭、玩鞭,他不满意时会号啕大哭,欲罢不休,母亲只好将竹竿系上红缨带子让他甩来甩去地玩弄鞭子。他三四岁就机灵得像猴子一样,跟随父亲耍鞭;到七八岁就能替父亲拉马套车、卸车,常常跟随父亲出外扬鞭吆马赶车了;年过十一二岁时就能独自掌鞭赶车了。

那年元宵节闹花灯,村边麦场上张灯结彩,五色彩旗飘飘,各色花灯闪闪,男女老少,你来我往,喜气洋洋,谈笑风生,观灯赏灯玩灯。此时,村里被生活逼迫得钻沟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王麻子率众匪回到了村里。“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伙土匪和村民们相安为乐,欢度节日。王麻子为了显示威风,在众人面前故意摆弄王八匣子枪:“我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弹不虚发,单打香头,谁能和我相比?我若输了,这枪就归赢者!”

众人一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呆立一旁。

“大哥,你说话算数?”平地一声雷,惊得众人吐舌眨眼,小小年纪的王大扁话出众惊,铮铮有骨气。

“哦?你这小兔崽子!”王麻子不屑一顾,大大咧咧地说:“本大王说话算数!”

“那咱俩就比试比试!”

“你拿啥比试?”

“鞭子么!”

“哦?人小鬼大!”王麻子为了在众人面前不失体面,睁圆了豹子眼,只好抬手扬起盒子枪朝打麦场上百步以外的香头点射,“叭!叭!叭!”三枪三声穿杨,三炷香头顿灭。

枪声刚停,王麻子正洋洋得意地吹吹枪口的烟火气,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王大扁扬起红缨鞭,手起鞭落,丈二远的莲花灯像着了魔,被他鞭梢扬起甩向空中转了三转,灯花不闪,滴油不溅,稳稳当当,原封不动地又停落在板凳上。王大扁又一阵挥鞭,只听“噗!噗!噗——”一阵风哨响,摆在长凳上的十八盏灯顿时随着鞭起鞭落一一熄灭。霎时,惊得众人掌声雷动,咋舌称奇。王麻子惊得握枪回不过神来,呆呆半响才说:“啊呀呀,好鞭法,真神!嘿嘿,本大王决不食言,给,这盒子枪如今归你!”

“不!”王大扁一语谢绝,“大哥,你的情我领了,我使鞭顺手惯了!”

“嗨,真神!真不愧是车把式的后代!”王麻子不由得钦佩得五体投地,“啊呀,小兄弟,你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鞭子王!”

那年月,正逢陕西关中遭受了罕见的十八年馑,先是各地军阀混战,枪炮不断,割地为王,再是土匪劫道,收买路钱,路断人稀,魔鬼横行,乌烟瘴气。

土匪,是中国古老历史之树结出的一颗硕大的毒瘤。特别是群雄割剧、军阀混乱的民国年间,栖于法门寺以北,桥山的散匪,藏于深沟的草寇却是多如牛毛,更是搅得村村寨寨,鸡犬不宁,匪事之灾猛于战事之祸。土匪如蚁附膻,如蝇逐臭,抢劫不分贫富,杀人不分老幼,心如蛇蝎,奸同鬼蜮,骚扰行凶,为劫财甥可杀舅,为分赃弟可弑兄,顿使周原大地、法门寺左右家家室罄空悬,村村饿殍载道。此时,为生活逼迫的王麻子趁机拉起一股土匪队伍,邀约鞭子王王大扁入伙结帮,却被其拒绝,只好占山为王。王麻子曾和十二岁的王大扁因元宵节玩花灯时比武一试,果然身手不凡,对王大扁刮目另看,十分佩服。因此,并不十分较劲为难纠缠,相安无事。

这年头,有枪便是王。适逢天旱地干,庄稼颗粒无收,山里缺粮,王麻子率众匪抢了几家财主的粮仓,除给穷苦老百姓分了一些,就让车把式王大扁的父亲吆车运粮上山。父亲因饥饿风寒而重病在身,无奈地喃喃说道:“大扁,王麻子让爹运粮上山,我因身体不适,你就赶车去运粮吧!”父亲有气无力地提醒他:“一路艰险,此令难违,你不仅要胆大而且要心细,且不要鲁莽行事,要见机灵活行事啊!”

“爹,你放心养病,儿决不辜负你的莫大期望!”

“那你就去吧!”

“嗯!”王大扁牢牢记住爹的叮咛。

王大扁只好顶替父亲赶车运粮上山。当时,天公不作美,下山的车路转弯处被过山雨水冲窄了,一面是深沟,一面是陡山险道路面,车辆勉强可过。那天,王大扁扬鞭赶车刚到这转弯险要处,一瞧前面路面此况,他稳坐车辕,扬鞭飞车疾行,当车子飞驰掠过转弯窄险处时,半个车轮扬空飞掠而过,惊吓得车厢内的王麻子胆战心惊,头晕眼花,冷汗浇身,不由得吐舌眨眼地说:“哎呀,好险!”王麻子抹抹脸上的汗水珠珠,腿脚在车上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你这个小小鞭子王真够厉害啊!”

“赶车的人没这个胆可不行!”王大扁只是抿嘴笑了笑,坦然地说:“人常说‘车户的眼,丈二远嘛!”

“嘿嘿,你这个王大扁,鞭子王,胆略真了不起啊!”

在说话声中,大车下了桥山后拐上官道,胆战心惊的王麻子才放下心来,只觉浑身乏累,只好在车厢内合眼打瞌睡。王大扁操鞭却坐在车辕上经管牲口。他打算路过县城时,顺便去城内药店给父亲抓上几服中草药。谁知城关一个地痞无赖将一个死娃用红布一包想诈财,趁机撂到官路上。骡马一见红布就惧生惊车了,他吆喝不住。恰巧此时从巷口冲出一个四五岁的男娃。他一见此况,只好迫不及待扬鞭“啪!啪!啪!”三声脆响,往三匹狂奔发疯的骡马身上狠狠各抽了一鞭。顿时,只见那三匹骡马屁滚尿滚,离那红布包和小男娃三尺远就仰天一啸如钉蹬地“嘎”地停车不动了。只见三匹骡马浑身大汗淋淋,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颤抖、仰啸、刨地、喷鼻,抖个不停。王麻子顿时惊醒坐起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出了一身冷汗,连滚带爬从车上扑下,“哎呀,我的宝贝独生子狗蛋该莫吓着呀!”原来王麻子的妻子和独生子去城关姨家遇到了车险。他望着王大扁时,落下了感激不尽的热泪:“啊呀,我的好兄弟,多亏你这鞭子王,否则,我这狗蛋娃就没命了!”

街巷的行人一瞧,伸出大拇指,不由得异口同声地说:“你这娃真有能耐,真不愧是车把式的后代,鞭子王啊!”

事后,鞭子王从别人处借了30块银洋给王麻子送来,说是赔这三匹骡马的钱。王麻子一听莫名其妙地说:“我的好兄弟,你这是干啥呢?真是作践人呢!我的儿子狗蛋得救了,这三匹骡马不是好好的!”

“大哥,不瞒你,这三匹骡马叫我使坏了!”鞭子王一本正经地说。

“我谢你都来不及,给钱干啥!”王麻子一听说,头摆得像拨浪鼓一样,“即使骡马死了,我也不会怪罪你的,这是庄主赔给我的牲口,这钱说啥我也不能收!”

王麻子谢绝了鞭子王所赔的30块银洋,没过三天,这三匹骡马果然蔫头耷脑地相继死掉了。王麻子暗暗不信,就让人悄悄扒了皮仔细一看,果真不出所料,腰子都被震碎了。这一下,王大扁就更出名了。从此,“鞭子王”就代替了他的真实姓名王大扁。久而久之,人们只晓得他叫“鞭子王”。

鞭子王十八岁那年,关中西部天旱地干闹荒年,饿殍遍野,豺狼野狗成群结帮,就像大旱过后的蝗虫一样横行乡野。

那时,陕西关中只有西部几县旱情严重。鞭子王替庄主赶车从省城东府往回拉运贩卖粮食。这天,大车沿着渭河滩迤逦而行在荒凉的丝绸古道上,古道两旁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和须草滩。遍地野草萋萋,灰白的芦花如海上巨浪随风摇曳,飒然有声。鞭子王掌鞭稳坐车辕不时朝前眺望,拉车的三匹骡马悠然自得地朝前奔驰着。突然,前面路旁远远有十几只野狼,正在围住一群野狗狂吠厮咬斗殴。俄顷,从芦苇深处哗哗地晃动中又闪现出一只、两只……又不知走出来多少狼和狗来。鞭子王顿时呆愣,心里不由得暗叫糟糕,又遇上野狗狼群了。此时,他才看清路旁塄坎上还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衣衫破烂不堪,蓬头垢面。她正惊慌失措地愣怔着。鞭子王急忙吆喝住牲口,从车辕上弹跳下来,握鞭朝那姑娘匆匆走去。

狼群和狗群见来了陌生人,霎时停止了相互攻击、厮咬和斗殴,一齐面朝鞭子王龇牙咧嘴地示威,发出“嗷嗷”的嘶叫声,并渐渐朝他围攻上来。

擒贼擒王,他明白这道理。他胸中有数,并以十二分的把握,准确无误地瞅准一只灰塌塌、肥茸茸的狼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甩鞭而出,只见鞭子闪电般地落在狼王身上,狼王连“嗷”一声都来不及发出,一个打滚便趴在地上不动了。其他群狼和野狗眼见狼王鞭下丧生,顿失军心,竟“呜哇”一阵阵嚎叫,顿时炸群四散而逃……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姑娘得救了,泪如泉涌,饮泣不止。

“你的父母亲呢?”

“父母亲被这群狼碎撕烂扯了。”

“你的家在哪儿?”

“家在岐山,如今无家可归了!”

“如今家没了,人也不小啦,为图个方便,你干脆住到我家,你上车吧!”

“嗯。多谢大哥收留。”姑娘唏嘘着,从车尾慢慢爬上了车厢。

原来,这姑娘名叫杜娥娥,跟随父母亲逃荒要饭,不幸路途中,她的父母亲饿死倒在这儿,被这群野狼碎撕烂扯了。她正在走投无路之时,被他救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这样零散了。鞭子王眼见此况,目光中对这姑娘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他便将这姑娘叫上车,顺路带回了家。

转眼到了年关。灾害后的年关,幸存的人们都要欢庆一番。鞭子王从集镇购回了吃食和日用品,杜娥娥也把这个家拾掇得干净卫生,井井有条,焕然一新。杜娥娥在这个家里生活得蛮好,鞭子王对她像待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关心备至,使姑娘杜娥娥从内心十二分地感激他,崇敬他。

这天,鞭子王从县城赶车回来,顺便从城里将扯下的花布和红头绳送给杜娥娥,“娥妹,年节已到,哥给你扯了点花布和红头绳,你就打扮一下过年吧!”

“多谢大哥的关照!”杜娥娥将红头绳在头发上打了一个蝴蝶结,然后又把新扯的花布往身上一试,笑嘻嘻地问:“哥,你看咋个样?”

“哦,好美哟!”

“哥,我能配上你么?”

“谈这些干啥!”

“你搭救并收留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乱扯些啥呀!”

“你呀,真是个榆木疙瘩!”杜娥娥结结巴巴地含羞说,“我想给你当媳妇!”

“啊呀,那可不行,万万使不得!”鞭子王一听大惊,连忙摆手阻挡。

“为什么?”

“你和我是兄妹,世上哪有兄妹结婚的?”

“啊呀,你真是铁石心肠,咱俩又不是亲生兄妹,我不弹嫌怪罪你,你怕个啥!”

“我怕别人背后笑话!”

“笑话怕个啥,世上哪对男女不结婚?”

“这……”

“哥,我想过了,只要你心好,关心我,我愿意给你当媳妇,这下我就感到满意了!”杜娥娥固执地又说:“你现在是单身汉,又救了我,心地善良,跟上你,我俩会同甘共苦过一辈子。”

于是,春节期间,鞭子王和杜娥娥在亲朋好友的撮合下,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这姑娘终于给鞭子王当了媳妇。

这一天,小院里的杜娥娥趁丈夫鞭子王为庄主赶车运货出外之机,把拆洗的被面和衣裳塞进了洗衣篮里,提着篮子和搓衣板到村外的七星河去了。

初春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一河两岸,桃红柳绿,百草返青,百花盛开。杜娥娥无暇顾及自然风光,她来到七星河里洗着衣服。清清的七星河里,鱼儿游荡,流水哗哗……

此时,杜娥娥将洗好的被面和衣裳一件件搭在岸边的草地上,然后蹲在七星河边,眺望水里映出的身影,顿觉心情舒畅。灾荒过后,鞭子王的媳妇杜娥娥婚后大变样,出脱得更加如花似玉,貌似天仙女一般漂亮。她眺望水里映出她亭亭玉立的身姿,犹如荷花出水,粉黛面庞,柳眉杏眼,她正陶醉在自己的丰姿英韵的美感里。

“当当当……”一阵锣声响过。适逢陈县令走马上任,卫兵前呼后拥从河岸上经过。陈县长骑在马上正洋洋得意,不由得居高临下朝河岸上望,顿时惊得双眼都直了,不由想入非非。

“那是谁家的媳妇?长得好俊美哟!”

“嘿嘿,那是鞭子王的媳妇!”

“哦?这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

“嘿嘿,哈哈,叽叽……”

岸上传来一阵阵哄闹声,惊得杜娥娥羞愧地背过身去。

“哎,杜娥娥新娘子,陈县长让你上岸来!”一个身背盒子枪的卫兵在岸上吆喝着。

“你胡吱哇啥?我不认识他!”

“陈县长叫你,是看得起你哟!”

杜娥娥却不理那些人的纠缠,使陈县长讨了个没趣,气了个半死,这不是蔑视我这个县长吗?

这次偶然的机会,这个割地为王为非作歹的陈县长却看上了鞭子王的媳妇。回县府后,陈县长茶饭不思,吃肉无味,只要一闭上双眼,就出现杜娥娥的身影,以及那迷人的双眼,彻夜难眠,时常念叨着杜娥娥,使他害上了单相思。从此,陈县长时常找寻鞭子王的茬口。那时,省府命令各县有车的户主要往省城拉运木料砖石搞建筑,这差事却偏偏落在鞭子王的身上。

“大哥,我看那陈县长不怀好心!”杜娥娥劝说鞭子王,并把那天陈县长戏弄挑逗她的事儿全盘说出。

“如今兵荒马乱,有枪的割据称王,有啥办法!”鞭子王听后只是唉声叹气,毫无办法。

“我说你今后赶车在外多留个心眼么!”

“嗯,这我记住啦!”

杜娥娥从厨房给鞭子王端来糊汤和几个馍及葱花辣酱菜。鞭子王刚吃了一口,就听大门一响,庄主来到了房门口。

“大叔,你如今来家是为哪桩事?”鞭子王喝了一口糊汤后问道。

“鞭子王,陈县长传下话,让你明天给省城拉运苇席呢!”庄主叹口气,无奈地说,“本应咱们早已完了差事,谁知又摊派下来了,我也没办法!”

“那咋办?”

“你还是赶车给省城拉运苇席吧!”

“嗯。”

“鞭子王,你今后要格外多留心些!”

“大叔,这些我知道!”鞭子王答罢,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罩上一层阴云。

月落日出,阳光灿烂。

这天,鞭子王赶车又上了芦苇荡旁的丝绸古道上。这条丝绸古道,过去车马盈道,商贾往来,再加上东汉时期马融在这儿设帐讲学传道,着实热闹繁华过一个时期。如今灾荒过后,由于军阀混战,割地为王,再加上土匪地痞流氓横行无忌,这条热闹繁荣的丝绸古道显得荒僻而萧条。

如今,丝绸古道两旁,一人高的芦苇,须草丛生,迎风摇曳。鞭子王扬鞭赶车,车行半路上,忽见前面路上远远地站着一个头掩烂草帽的汉子,紧接着又从芦苇荡中钻出了第二个、第三个。他一瞧事色不对,心知肚明,沉住气,暗暗思忖,莫非碰上了劫道劫财的土匪帮?事已到如此境地,进退维谷。他装作驱车路过,便继续扬鞭吆车赶路。

大车路过头掩烂草帽的汉子时,他却悄悄尾随从车后往上攀爬,鞭子王顿时心里明白,却视而不见,巧妙地扬鞭朝后一甩,只听“唉哟”一声号叫,那人捂住双眼竟从车尾连滚带跳一头摔下。那第二个汉子却箭步如飞朝大车斜冲过来,不等他掏枪,只见鞭梢已缠住那人的脖子给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第三个汉子一瞧时势不妙,正想拧身溜掉,却被“呼呼”飞来如蛇的鞭梢缠住右手拉扯到大车前。

“哼!你知我是谁?”鞭子王冷冷一笑。

“你、你……”这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怎么,你不认识我?”鞭子王不冷不热地反唇相问,“在下乃是西府的鞭子王!”

“啊呀,你是鞭子王!”这人兀地一惊,早已吓得腿儿打战,魂飞魄散,此人岂是惹得的!直吓得这人趴在地上磕头如鸡啄米,“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谁指使让你们加害于我?”

“大爷,我……”

“咋啦?你如实说出,我会留你一条活路!”

“大爷,我若说出,全家老少就没命啦!”

“你只管说出,大爷会给你保密!”

“那……”

“难道你不信任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会严守信诺!”

“那你为啥吞吞吐吐不说实情?”此时,连鞭子王都挺纳闷。

“这……”这名打手想不到此人身手不凡,竟然是关中川道上赫赫有名的鞭子王,连忙满脸堆笑,双拳一抱:“久闻大爷鞭子王的大名,我王某痴愚,听信馋言,只图小利,受贼人指拨,对大爷多有得罪!”

于是,这个人便把陈县长收买他们三人,每人发给银洋30块,命他们三人在半道芦苇荡上将他悄悄处死灭迹,忘想独霸其娇妻杜娥娥一事,像大斗倒核桃一一叙说了一遍。随后,这人又讨好地说:“大爷,你是个好人,我实话对你说,陈县长心狠手毒,妄想置你于死地,我劝你就赶车出外地谋生,逃条活命,否则你就没命了!”

鞭子王一听,忙不迭地双拳一抱:“你真够朋友,仗义!”

“大爷,你还有何话要问吗?”这人看着此地不可久呆,诚惶诚恐地又提醒:“你还是远走高飞吧!”

“你不必过虑,大爷自有去处!”鞭子王再也抑制不住感情,悄悄地说:“你也该去深山老林里躲一躲么!”

“大爷说得有理,人常说:‘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抬眼定定地看着鞭子王,“我王某无理,真是有眼无珠,罪孽深重,万望大爷海涵,告辞了!”

“汉子,后会有期,望你一路慢慢走好!”鞭子王还之以礼,他也知道,如今面对此境况,无回天之力,如同虎口进出,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顿时,两串泪水便像断线的珍珠滚滚淌下。他恋恋不舍地目送此人惶惶钻入芦苇丛中离去……

从此,鞭子王赶车拉运芦苇席一去未归。加之连年灾荒和烽火,陈县长派出的杀手生死不明,他又派出眼线四处打探,岂肯轻易放过,只是毫无消息……

转眼半年后,鞭子王的媳妇杜娥娥久盼不见丈夫赶车归来,听乡亲们众口一词说鞭子王赶车过咸阳渭河桥时,由于马惊翻车而身亡,谁也不知道她在村口盼夫多少次,背地里哭死过几回。

后来,陈县长从派出的眼线口里得知鞭子王因马惊翻车而亡的消息,不禁心中大喜,真是苍天有眼,终于除掉眼中钉、肉中刺。他不由得暗暗想:我是一县之长,父母官,有权有钱,势力强,岂怕她一个贱人不服,哪有女人不攀高枝的。于是,陈县长派了能说会道的媒人去杜娥娥家下聘礼,媒人将丰厚的聘礼摆放在桌面上。

“杜娘,鞭子王已死,你还正年轻,岂能守活寡?”

“此事你管不上!”

“如今,陈县长有权有钱,别人都攀不上呢,他能讨你做小,是看得起你,是你前世修来的洪福啊!”

“一女不嫁二夫,此事岂能强迫?你叫陈县长就死了这条心吧!”

“世上哪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呢!”

“你休想用你说媒的三寸烂舌打动我,他若要仗势胡来强迫,我会以死相拼!”杜娥娥说罢,竟从炕席下取出明闪闪的剪刀,心想自己的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不是你陈县长作的孽。她拒收聘礼并宁死不从,来人再一逼,她竟扬剪要寻短见。来人一瞧此况,束手无策,只好收起聘礼悻悻溜走。

县府里的陈县长听了派去的人叙说后,紧锁双眉,只好暂且放弃,“这真是宁折不弯的烈妇!”

年关已到的三十晚上,杜娥娥请人给自己的丈夫鞭子王写了牌位,在先祖祭堂上供奉起来,摆上香案,供上瓜果祭品。她正向牌位点香烧纸行礼时,只听身后房门竟然“咣当”一声大开,不禁惊吓呆了:“你们若再要强硬相逼,我就和你们拼了!”说罢回首一望,不由得愣怔住了,只见丈夫鞭子王用牛筋腰带拴着一个人头进来。

“你是人还是鬼?”

“你看我像个啥?”

“啊,你是鞭子王!”

“嗯!你没认错!”

“难道我在做梦么?”

“不!这是真的!”

“你难道含冤阴魂不散?”

“我是个大活人,你咋睁眼胡说!”

媳妇杜娥娥一听心乱如麻,不禁暗暗使劲狠狠掐了自己的手指,只觉得痛,才明白这不是在做梦。眼看丈夫从天而降归来,她竟“哇”一声唏嘘,泪如泉涌,顿时饮泣不绝。鞭子王却笑嘻嘻地说:“过年图个吉祥如意,红火热闹,你怎能大放悲声?”

“啊呀,你如今还活在人世上?”

“这岂能是假?”

媳妇杜娥娥一听,再老实也会顿时急眼了,猛然间,她醒悟过来,不管真相如何,那不是自己活生生的丈夫鞭子王会是谁呢?

原来,半年前,他将车马赶到东府后,隐姓埋名,并借咸阳渭河桥上发生一起马惊车翻人亡的事故,故意放风“鞭子王路过咸阳古桥马惊车翻人死”的传言。恰逢年关腊月三十傍晚时节,鞭子王乔装打扮,已从外地悄悄潜回,偷偷隐伏在县府外,等待时机才翻进县衙后斋房内,趁无人防范之机,将陈县长勒死割下人头,将尸体掩藏在香案帐下而逃出……

于是,鞭子王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久别的媳妇杜娥娥听,并将陈县长的首级朝祭桌上一搁,“让陈县长首级给我的灵牌位赎罪吧!”

大年初一,从县府衙内传出了陈县长夜晚丢掉脑袋的传奇故事来……

这一年是个多事的一年。关中西府由原先天干地旱却变成了雨涝成灾,面临着危山崖崩,山体滑坡,泥石流冲撞,洪水接连不断。小麦孕穗扬花期间,阴雨连绵,老天像被谁撕破肚肠,没日没夜地泼洒。直到七八月间,老天像孩子的脸忽变就变,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就连往日温柔恬静的七星河,也渐渐变得喜怒无常,狂躁凶猛起来……

这天,鞭子王接到庄主的话:他要为佛教圣地法门寺义务捐助一车砖瓦,用于修补被雨水冲垮的危房和围墙。在家闲着无事的妻子杜娥娥一听,也要随车前去法门寺拜佛烧香。鞭子王将一车砖瓦拉运到法门寺时,妻子杜娥娥和他双双进了大雄宝殿,向佛祖点蜡上香献供品。等他和妻子杜娥娥拜别佛祖后来到前院,才发现几个和尚已动手帮助卸完了砖瓦。此时,有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边走边拱手念道:“阿弥陀佛,施主一片诚心,佛祖会保佑你们逢凶化吉,一生平安!“鞭子王正要上前道谢,却见对方渐渐隐于柳林花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鞭子王抬头见天色已过中午,便带妻子杜娥娥坐上车,从塬上下了陡峭的山坡路,沿着七星河边的大车道向家乡匆匆赶去。大车辘辘,马蹄嘚嘚,辗轧得泥水飞溅起来。恰逢八月炎暑之际,雨后毒日当头,人畜一身汗,闷热得喘不过气来,多亏七星河边夹道的柳荫遮挡。

一路上,所看到的几乎都是沟壑纵横的地形,七星河从一里多宽的川道中穿过,两旁环山,峭壁危崖。当大车路过一片柳林时,突然,妻子杜娥娥眼尖,瞧见一个顽皮童子悄悄爬上树顶,用双手抓住柳枝荡起了秋千。当杜娥娥刚回过神来,正想吆喝阻止时,却已来不及了。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树枝已被折断,那顽童“啊”一声惊叫,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鞭子王赶车疾驰恰巧从树下经过,只见他从车上跃起,像蛟龙般腾空双手托住当空落下的顽皮童子,轻轻跌坐车上,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一场虚惊,顽童得救了。

“啊,是狗蛋啊!”鞭子王一瞧被自己救下的竟是王麻子的孩子,“你咋一个人跑到这儿玩耍?”

“大叔,我父投军不在,我想去法门寺游玩,谁知走到这儿迷路了。”狗蛋笑嘻嘻地说,吐了一下舌头,耍了个鬼脸。

突然,从七星河两旁崖顶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像炸雷骤然从头顶响起:“齐头山洪下来了,赶快逃命吧!”

顷刻间,七星河川道上已是一片嘈杂,孩子哭,大人叫,鸡飞狗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有人还在崖顶上朝他们拼命吆喝:“鞭子王,快,丢车往山上跑,保命要紧?”

这下,鞭子王和车上的妻子杜娥娥才慌神了,车前的三匹骡马被惊吓得屁滚尿流,刨蹄、喷鼻、嘶叫不断。鞭子王朝后一望,沉静地对妻子杜娥娥说:“你抱紧狗蛋抓牢车厢帮!”话落只听他扬起鞭“叭!叭!叭!”三声脆响,三匹骡马一听主子之令就抖鬃扬蹄疾疾向前奔驰而去。

七星河川道宽约一里多,两旁悬崖陡壁,没有一条车道通向山坡,只有羊肠道时隐时现攀山而上。此地距洪水约有七八里路程,山洪暴发,用不了多久,洪水将会汹涌而至。鞭子王不敢怠慢,边赶车边吩咐身后车上早已吓得泪水涟涟的妻子说:“哭有什么用?抓牢车厢逃命要紧!”妻子杜娥娥一听哭道:“眼看洪水将至,咱们还是弃车逃命吧!”

“胡说甚!”鞭子王胸有成竹地大吼道,“洪水距这儿还有七八里路程,两旁都是陡坡危崖无车道,只要咱们马不停蹄,会赶在洪水到来之前脱离危险!”

鞭子王不敢耽误,甩鞭赶车,大车“哐哐”一阵狂奔。眼看快到缓坡“达摩洞”时,鞭子王追上了邻村赶着牛车的韩拴甲。这家伙扬鞭赶车,三头牛还是慢腾腾。牛是天性懒散,任你心急火燎,它自四平八稳,仍然走不快。忽然,轰隆隆的雷声连绵不绝,脚下的土地也战栗起来。鞭子王回头一望,脸色骤变,只见远处,一道黄线齐刷刷翻滚着,呼啸着,铺天盖地,席卷奔涌而来,越来越近,洪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般,树倒房塌,一片汪洋。

韩拴甲看着这慑人的气势,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知道跑是来不及了,绝望地脱口道:“这下完了!”

“大水就要来了,你呆愣着不要命了?快上车!”此时命悬一线,岂敢怠慢,鞭子王趁自己的车辆超越韩拴甲的牛车时,伸手拽着韩拴甲上了车。形势万分危急,鞭子王竭尽全能地赶车向前奔去。洪峰巨流眨眼赶到,转瞬之间,身后的三头牛和大车便被洪水无情地吞噬掉,无影无踪了……

洪峰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隆不止,如凶狮咆哮着在大车屁股后边紧追不舍,魔鬼般张牙舞爪地一次次要把车马和人吞没掉。生死就在一瞬间,鞭子王扬鞭专心赶车还没觉出什么,然而车上的韩拴甲面对这骇人的气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跟车逃是逃不及了,他头上的冷汗顿时如雨淋,像个落汤鸡一样。他眼见车道旁有一条通山坡的羊肠道,韩拴甲什么也不顾了,像疯子一样顺势就跳下车,掉头就朝几百米远的山坡跑去。不等他两条腿跑到,便被紧追其后赶到的巨浪无情地吞噬掉了……

在这紧急要命关头,达摩洞山坡大车道终于到了,只听“叭!叭!叭!”三声催命鞭响,鞭子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赶着车马冲上了山坡车道上。此时,洪峰呼啸着擦着车尾而过,好险!

山坡下,几丈高的洪峰席卷汹涌而下,七星河川道上已是一片汪洋大海……

车马在半山腰停下了,骡马已累得大汗淋漓,眺望着救命恩人鞭子王,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浑身直颤抖。妻子杜娥娥脸色惨白地瘫在车上,一动不动。鞭子王跳下车来,看着山坡下几丈高的洪峰巨浪汹涌而过,七星河川道已是一片汪洋大海。回想刚才的险情,他胆战心惊,也是后怕不已。“终究水火无情啊!”他松了一口气,知道一切都安全了,腿一软,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妻子杜娥娥回过神缓过气来,拍拍吓呆的狗蛋:“狗蛋,要不是你鞭子王叔冒死救你,这次你早就完了!”

狗蛋一听,吐了吐舌头,呜呜哭了。

“韩拴甲人呢?”鞭子王左右一望,这才醒过神来,后怕地问。

“他跳车只顾逃命,被大水卷走了!”

“啊,这个孬种!”鞭子王慢慢站立起来,疲惫的脸上露出失落感。

“只要命在,啥都会有的,咱们福大命大,这是佛祖的保佑啊!”妻子杜娥娥不无感慨地说,“经过这一次险,我从心眼里佩服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鞭子王!”

有天夜里,镇上街巷枪声如炒豆爆响,一阵阵的跑步声咚咚而过。鞭子王一听马上熄了灯,慌忙从厨房扒来东西给妻子杜娥娥脸上摸了锅灰,钻进炕上被窝内。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鞭子王忙不迭应声,提着裤子去开了门,“敲门干啥?”

“你就是鞭子王?”一个身穿灰军装的人询问。

“就是。你有啥事?”

“这里有三个重伤员,你用大车马上拉到县城去抢救!”

“报告王团长,大车已备好!”一个小个子军人敬礼回答。

“啊呀,你是王麻子呀!”鞭子王这才认清了站在门口的这位军人。

“是呀,鞭子王,咱俩分手多年没见面,真是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怪不得狗蛋说你前几年投军了!”

“是呀,还多亏你搭救了狗蛋的命呀!”王麻子说罢,一拳捣在鞭子王胸膛,俩人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妻子杜娥娥一听,这就是丈夫鞭子王给自己谈的王麻子,与他在那年元宵节比武的那个人。此时,她急忙从被窝里钻出跳下炕来到门口,王麻子团长一瞧愣了愣,“这是?”

“这是我的妻子!”鞭子王说。

“我给你们烧水去吧。”妻子杜娥娥不好意思地说。

“你咋把锅灰抹在脸上?”王麻子团长问罢恍然大悟,“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解放军呀!”

“你去给他们烧水,我给咱们赶车送伤员!”鞭子王一说,急匆匆出门朝村口赶去……原来那年秋季,王麻子领着弟兄们投靠了解放军,由于立功赎罪,作战英勇,被任命为团长。

打这以后,鞭子王就随部队赶赴战场运粮拉伤病员,从宝鸡、兰州、宁夏,一直支援到新疆解放。后来,他赶车回来时,路过岐阳县渭河滩时,碰见华阴县一辆支前大车陷在雨后的淤泥内,不得出来,急得赶车的脚户满头大汗。

“小伙子是生手吧,你赶车还不熟练紧三鞭!”鞭子王说着扬起鞭子,“你们都去车尾掀车吧!”说罢,鞭子王将莲花鞭梢朝空中一扬,只听“叭!叭!叭!”三声炸鞭脆响,辕骡和梢马一股用劲,加上车后的掀力,大车“咕噜”一声从泥坑内滚动而出。

“呀,你比鞭子王还厉害!”小伙不由得吐舌啧啧地赞叹。

鞭子王一听只抿嘴笑了笑问:“你认识鞭子王?”

“久闻大名,并不相识!”

那天,鞭子王将小伙的大车从渭河滩一直赶上了坡陡路长的渭北高原上,这才和小伙依依不舍地分了手。迎面过来一辆大车,小伙从那辆赶车人的口里得知,帮助他赶车的就是西府著名的鞭子王。他惋惜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啊呀,他原来就是鞭子王呀!”

从支边前线归来,鞭子王在店头镇被大伙推选当了农会会长,打土豪、剿土匪、闹互相、搞合作,一直到公社化。由他带头组织了法门寺周原运输大队,又培养出一批年青力壮的掌鞭人。他如今儿孙满堂,恰逢改革开放以来,路上跑的是汽车、拖拉机等机动车辆,大车落伍,人们对鞭子王便冷落了。孙女王彩霞和其哥购买了一辆中巴车,从县城往铜官跑长途班车。前一晌,铜官沿线路面混乱,路上时常出现一些车匪路霸,抢民财、淫女人的现象时有发生,竟使孙女彩霞也畏怯惧阵。百岁鞭子王身健神清,“甭怕,老爷跟你跑车壮胆,看他哪个龟孙儿敢欺负你!”

“老爷,你腰缠这牛皮筋鞭子干啥?太碍眼!”孙女王彩霞解下宽牛皮带递上,“你常说‘三棉不如一缠,你把这皮带扎在腰上,御寒耐风又美观呢!”

“不啦,老爷出门扎惯了牛筋鞭子,这鞭子腰带虽土气,比你那宽皮带顶用得多!”

孙女彩霞拗不过鞭子王老爷,只好让步。

自从鞭子王跟车上阵以后,真是太神了,铜官道半月内中巴车运行的确安全稳妥,车匪路霸顿时匿迹没再出现。

“老爷,有你这神鞭镇车,一路平安!”

鞭子王一听只是抿嘴笑笑,不再言语。

这天,老爷鞭子王又跟班上车。说来也怪,中巴车从县城出发时,载客已满。从铜官返回时,发车时间到了,竟然没有一个旅客上车,不觉诧异。

“彩霞,我咋觉得今天不寻常呢?”司机兄长王金旺对妹妹和老爷鞭子王说。

“是呀,有点不对劲儿!”老爷鞭子王眨眨眼,无奈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怕啥呀!”

“金旺哥,咱们天天跑车,乘客多少是常事,今天的确碰上乘客少的茬口了!”彩霞说完莞尔一笑。

“半途拉客也是常事!”司机金旺自解宽心地说,就将空车发动起来。此时,只见四个青年咋咋呼呼地上了车。一到车上还没落座,其中一个胖小伙瞅了瞅司机金旺和老爷鞭子王,又瞅了瞅彩霞,却神气活现地说:“这趟车我们包定了,叫这老头下去!”彩霞一听就惊觉地回答:“这位老人是我们本家老爷子呀!”这四个小伙一瞧这上百岁的老人不过是个老朽,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车出了客运站,拐了几条街巷,就一路驶离了铜官城,直向骊山驶去。半路沿途几次有人摆手要上车,都被这个小伙摇手拒绝了。

进了山区,中巴车爬了一个多小时的盘山道,驶上了一个前无村、后没店的荒僻山路。这里山路很难走,车速像老牛车一样慢。忽然,两个青年来到司机座后落座,另两个青年就直朝彩霞的座位后边挪来,单单撇下老爷鞭子王。四个青年相互使了一下眼色,刹那,他们同时从腰间拔出匕首,其中前面两个青年用匕首顶住司机金旺的后背,命令道:“把车开上右边山坡荒地树丛间!”后边一个青年用匕首顶住彩霞的后腰,另一个青年看看老朽鞭子王,就伸手将车门打开。其中那个胖青年凶神恶煞地挥着明晃晃的匕首说:“这玩意儿不认人,请司机和这位老汉呆在车上,让这位姑娘下车给我们引路!”

“你们想干啥?”老爷鞭子王意识到事态不妙,明知故问地正色道:“请你们放自重些,别惹恼了老朽!”

“你少多嘴,老实呆在车上!”胖小伙挥着匕首警告鞭子王,又对彩霞说:“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你自动下车为我们提供特殊服务!”

顿时,彩霞才明白上了这帮贼小伙的奸计和圈套了,“我不依从呢?”

“哟嗬,真是好货不便宜!”一个瘦猴说着就上前动手动脚拉扯彩霞。

“放手!”鞭子王一声怒喝,吓愣了这四个小伙,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再敢阻拦,这家伙不认人!”胖小伙气势汹汹挥着匕首朝鞭子王扑上来。只见鞭子王不慌不忙,从腰间“哧溜”抽出牛皮筋鞭子一扬,只听“嗞啦”一声,像闪电一般,胖小伙的匕首“当啷”落地,脸上出现血痕,半只耳朵竟在车厢板上蹦蹦乱跳弹。其余三个小伙一瞧事色不对劲,挥舞着匕首一齐上阵。霎时,只见鞭子王挥动牛筋鞭如闪电,像旋风,只听“叭啦!叭啦!叭啦!”一阵响,三个小伙手中的匕首“咣啷啷”一一落地,人人抱头如鼠乱窜。

“啊……哎哟……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一阵鬼哭狼嚎,从车门滚下,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鞭子王站在车门上,只将牛筋鞭朝一棵杨树甩去,只听“咔嚓”一声树被拦腰撅断。四个小伙一瞧此情景,吓得目瞪口呆,浑身筛糠,脸如土色,异口同声:“啊!你是鞭子王?”

“正是!”鞭子王面不改色心不跳,又一挥鞭子,将掉在地上的一把匕首带起,落在自己的手里,“你们都乖乖上车,听候发落!”

鞭子王和彩霞金旺,将这伙歹徒押上车,然后送进了县城公安局。

从此,西府这一带农村,青年们之间又掀起了扬鞭练功的热潮,寻上门拜鞭子王为师求教的有上百个。

哪里若出现盗贼和抢劫的,就有人上前恫吓道——

“你若胡日鬼,叫你撞上鞭子王!”

“你想打抢人,鞭子王来啦!”

……

刁蛮人一听鞭子王,就不敢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了。竟连吃奶的孩子哭闹时,一听“鞭子王”也会哑然不哭闹了。

从此,沉寂了几年的鞭子王又在西府这一带如雷贯耳,竟连西北武术学院也下聘书邀请他当了客座教授,让他收徒授教,扬鞭、甩鞭、飞鞭……各种鞭式五花八门,层出不穷,一代青年学鞭用鞭成了新时尚,竟在关中一带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作者简介

秦川,原名宋新魁,男,1946年2月生,陕西扶风县人。已在《人民日报》《长安》《作家世界》《故事会》《国风》《大公报》《文汇报》等多家报刊发表散文、故事、评论等文艺作品,出版诗集《春吟三曲》、故事集《法门寺的故事》、散文集《法门寺佛光之谜》《走近名家》等著作6部。这是作者在核心期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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