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力研究像爱情诗

文/刘澜

领导力的美学

领导力研究像爱情诗

文/刘澜

大多数领导力研究以为研究结果是“应得的赞赏”，其实不过是“诗人的疯狂”。

在上一期专栏文章中，我介绍了斯坦福大学学者詹姆斯·马奇的传奇课程《组织领导力》，他使用的“教材”之一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奥赛罗》。在这一期专栏文章中，我打算推陈出新，当然更可能是东施效颦，用莎士比亚的爱情诗来谈论一下领导力研究。

莎翁的爱情诗

这是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我自己翻译如下：

谁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相信我的诗，

如果其中充满了你应得的赞赏？

只有上天知道它们其实是块墓地，

掩藏了你生命，只露出些微模样。

如果我能刻画你眼睛的光芒，

用新奇的韵脚点缀你的优点，

将来的时代会说这个诗人撒谎，

这样的天使从未降临人间。

于是我的诗集，因为岁月而枯黄，

当作老人的大话，被人嗤之以鼻；

你真实的美德被认成诗人的疯狂，

一首老式歌曲的夸张旋律。

可是到那时你若有孩子在人世，

你就活两次，在他身上，在我的诗。

在我看来，大多数领导力研究，甚至可以说大多数管理研究，都像是爱情诗：研究者以为研究结果是“应得的赞赏”，其实不过是“诗人的疯狂”。

模糊的领导力

美国领导力学者加里·尤克尔在他撰写的领导力教科书中这么总结：“过去几十年中，领导学领域一直陷于争论和混乱之中。关于有效领导完成了数以千计的经验研究，但大多数研究得到的结果不显著、不一致，并且难以解释。”

莎士比亚这首诗公开赞美的是爱人，不那么公开赞美的是爱情。但是爱情是什么？谁能给个大家都认同的定义，以及大家都认同的可以操作化的测量？

领导力研究做得不好，首先跟领导力的定义有关系。英文中的“领导力”（leadership）这个词，至少有三个意思：（1）领导职位或者担任领导职位的人；（2）领导活动或过程；（3）跟领导职位或者领导活动相关的能力。

尤克尔概括了“领导力特质”研究的四种类型，分别研究的是：（1）哪些人走上领导职位（或成为非正式领导者）；（2）哪些人是更有效的领导者；（3）哪些人获得晋升；（4）对比获得晋升而成功与获得晋升而失败的人。他说的第一种类型其实是两种，而且他很可能还遗漏了一种类型：去问下属或者追随者期待的领导者具有的特质是什么。

我还只是说了“领导力”概念的模糊，难道“特质”这个概念就很清楚吗？这个概念，也叫品质，或者素质，也是一团浆糊。在管理咨询界也常常可以看到领导力素质模型之类的研究，可是，你说的领导力或者素质到底是什么呢？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刘澜领导力专家，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副教授

科特的研究

有人说，约翰·科特是领导力领域最有名的两个学者之一（另一个是已经去世的沃伦·本尼斯）。我们就来看看科特做的一项研究。

在职业生涯早期，科特和哈佛商学院的同事詹姆斯·赫斯克特做了一个“企业文化与经营业绩”的研究。他们对企业文化的定义为“几乎所有管理者共同拥有的、相对稳定的价值观和经营之道”。且不说这个定义是否准确（文化也像领导力和爱情一样，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我们来看看科特是怎么测量的。

科特想知道，“浓郁的企业文化”是否和公司业绩有关联。他们怎么测量企业文化的浓郁程度呢？让所在企业的经理人打分。于是，他们发现了正相关的关系。然后，他们还认为，企业文化需要符合竞争环境才能跟公司业绩正相关。他们怎么测量企业文化是否符合竞争环境呢？再次让所在企业的经理人打分！于是，他们再次发现了正相关的关系。他们又想，领导力应该影响企业文化，又问所在企业的经理人：你们公司管理层的领导力对企业文化所起的作用有多大？他们发现：业绩越好的企业，领导力的得分越高。于是得出结论：领导力带来业绩。

光环效应

然而，管理学者罗森维指出：科特的研究犯了“光环效应”的错误。

简单地说，光环效应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长得帅，我们认为他也更聪明；如果一个产品包装精美，我们认为它的质量也不错；如果他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媒体常常也会邀请他谈谈国际形势。光环效应既是我们的大脑努力取得“认知一致”的产物，也是认识世界很有用的经验法则：它帮助我们举一反三，尤其是帮助我们用那些明显可见的指标（比如外貌），推测那些不那么明显的指标（比如品德）。

经营业绩好（明显可见的指标）的公司，人们往往会认为它的企业文化或者领导力（不那么明显可见的指标）更优秀，更卓越。所以罗森维指出：科特的发现其实只是光环效应的又一个例子。

就算科特的测量能够排除光环效应（这很难），也不能推断出企业文化或者领导力带来经营业绩。因为，说不定没有因果关系，或者是相反的因果关系呢？难道不可以是好的经营业绩带来好的企业文化或者领导力吗？

让我们回到莎士比亚的爱情诗。莎士比亚的爱人真的那么可爱吗？她（或者他）的“真实的美德”可能只是“眼睛的光芒”的光环效应而已。这也导致了模糊的因果关系：是因为她如此可爱我才这么爱她，还是因为我这么爱她她才显得如此可爱呢？

顺便说一下，根据罗森维的《光环效应》一书：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许多管理研究，其实都是爱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