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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扶疏亭”及所藏苏轼“墨竹刻碑”考

2016-09-24赵成金张登高

志苑 2016年4期
关键词:元丰宿州东坡

·赵成金张登高/文

宿州“扶疏亭”及所藏苏轼“墨竹刻碑”考

·赵成金张登高/文

安徽省宿州市的“扶疏亭”遐迩闻名,坐落于宿城一段保留至今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的古城墙上。其所以能传世扬名,根本原因就在于亭中藏有一通自北宋中期遗存至今的残碑,碑面镌刻的是在北宋时期诗词书画方面都堪称大师的一代文豪苏轼的墨竹图,且配有其落款为“东坡”的题画诗,画意诗情,意旨高远。苏轼的诗词文赋存世较多,而其画作传世者却是极为罕见,是故传世至今的宿州“扶疏亭”苏轼墨竹图刻碑尤显珍贵;加之碑古,乃刻自北宋中期,至今已近千年,确属奇绝稀有。然而又因其历史久远,历经朝代更迭、战乱洪荒、岁月消蚀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能够准确说清楚收藏苏轼墨竹图刻碑的“扶疏亭”始建于何时?苏轼的墨竹图又于何时,经过何人传到宿州等问题的史志典籍,早已几近湮灭,乃至数百年后及当代人们只能根据民间传说或是当地旧志中的只言片语加以揣测推断,故尔出现一些难以揭示历史真象,甚或是以讹传讹的解说。因此很有必要进行认真考索,以求正解,以正视听。

有关“扶疏亭”的介绍,目前能够见到记载其事的最早史籍就是明弘治十二年(1499)宿州知州曾显编修的《宿州志》。在其“亭台”节内有记载:“扶疏亭在州治北城上。东坡守徐时,遗墨竹一本于宿,好事者刻诸石,构亭贮之,名曰‘扶疏,。元季毁于兵。明弘治间,知州曾显搜残碑二段,嵌置亭壁。”其后,成书于嘉靖年间的《宿州志》亦从此说。而到了清光绪十五年(1889)知州何庆钊编修的《宿州志》中有关“扶疏亭”的记述,大意基本相同,所不同者在“宿”字后面多加了一个“守”字,“好事者刻诸石”变为 “守镌诸石”。由此就使明清以后的许多人误认为,苏轼的墨竹图是其在徐州任知州时赠送给当时的宿州知州的,“扶疏亭”亦是当时的知州刻石构建的。但若细究起来,此说又有一些值得推敲之处。

为解开苏轼墨竹图作于何时,赠予何人?“扶疏亭”最初又为何人所建等谜团,笔者根据墨竹图的落款、题诗,查阅苏轼生平年表及相关文史资料进行认真梳理考索、剖析研判、决疑求解,现将初步见解归纳于后,聊作引玉之见,以就教于方家学者。

墨竹图不是苏轼任徐州知州时所作,而是作于北宋元丰八年(1085)正月上元节前后。之所以这样推断是根据画作的题款、题诗及《苏轼年谱》等相关资料认定的。该图题款是“东坡居士”并钤有其印章;题诗的说明是“旧和太白句也,并为写照”。据查《苏轼年谱》,苏轼是在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四月至元丰二年(1079)二月间任徐州知州,此时并无“东坡居士”之称。元丰二年七月,苏轼在湖州(今属浙江)知州任上,因文字狱被弹劾入狱(史称“乌台诗案”),后经高太后及众臣僚出面说情营救赦免,贬任黄州(今属湖北)团练副使。元丰五年(1082)春,其于黄州城东购荒地10余亩,筑室数间,取名“东坡雪堂”,栽果种蔬以自娱。自此之后,苏轼方才自号“东坡居士”,并以“东坡”名世。所以,此幅墨竹图最早亦应是元丰五年(1082)以后的苏轼画作。再看其墨竹画题诗,“寄卧虚寂堂,月明浸疏竹;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此诗是苏轼在元丰七年(1084)正月,皇帝诏允其可内迁汝州,虽仍任团练副使,但汝州毕竟地近京都开封,对他多少也有些许的安慰。是年四月,苏轼乘舟自黄州沿江顺流东下,至江州(今江西九江市)游紫极宫(道观),见宫观壁上有唐代诗人李白感秋诗作,中有 “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句。此时苏轼亦是年49岁,感触良多,遂步其韵和诗一首,首四句即为题在墨竹图后的四句,紧接其后的便是发出“流光发永叹,自昔非余独。行年四十九,还此北窗宿”的浩叹。此诗题于墨竹图后,且注明是“旧和太白句,且为写照”。说明墨竹图只能作于元丰七年 (1084)之后。元丰八年(1085)正月,苏轼来到宿州,会晤时居宿州的表兄兼姻亲石幼安(字“康伯”),并为其长子苏迈迎娶石氏女为妻。完婚后为苏迈择地安家宿州苏家湖。此时苏轼的心情应是愉悦欢欣的,因而在石家创作了《南乡子·宿州上元》:“千骑试春游,小雨如酥落便收。能使江东归老客,迟留。白酒无声滑泻油。飞火乱星球,浅黛横波翠欲流。不似白云乡外冷,温柔。此去淮南第一州。”欣喜之情跃然纸上。苏轼生平爱竹,尝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爱竹子的劲节虚心,耐霜雪而不凋的骨气精神,常以竹子气节自许,故尔作画也喜画竹。此期他乘兴作墨竹一幅当是很可能的。从他于是年正月的 《和人见赠》“只写东坡不著名,此身已是一长亭。壮心无复春流起,衰鬓从教病叶零。”一诗及其在墨竹图后题跋诗中亦可看出,苏东坡此时的心绪是复杂的,既有返归近京都之地,为长子完婚之喜悦,又有些许还未官复原职的抑郁,故有“泠然洗我心,欲饮不可掬”的感叹,还特地注明,“且为写照”。综上所述,可以推断苏轼的墨竹图作于北宋元丰八年(1085)正月,而不是其任徐州知州时所作,最为可信。

苏轼的墨竹图是赠给石幼安(康伯)、石夷庚(坦夫)父子的,而不是当时的宿州知州。石幼安父子家族和苏轼家族有着世交姻亲的密切关系。石幼安父子喜好书画、古玩收藏,曾将家中收藏的历代及当时的名画结集成册,以《翰林石氏画苑》付梓,并请苏轼为之写序。苏轼在其《石氏画苑记》中说道:“石家父子犹爱书法、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而余亦喜画枯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且石夷庚在苏轼任职徐州时,曾以表侄身份相投靠,在其州衙中谋得差事,并拜苏轼为师,学习诗文书画。元丰八年(1085)时,石夷庚已在宿州州衙任支使 (在宋朝属于位在知州、判官之下、推官之上的官员)。苏轼的到来,世谊加姻亲,石氏又有所好,乘机向其索画当在情理之中,苏轼欣然命笔作画以赠,亦属情义难却。因而说此墨竹图是赠给石幼安、石夷庚父子的为可信。至于说是苏轼将此墨竹图赠与当时的宿州知州一说,只有在清光绪《宿州志》中有“宋苏轼守徐日,遗宿守墨竹一本”之说,并在“艺文志”选了苏轼的题画诗:“寄卧虚寂堂”四句,且添加了“画竹并前题竹诗寄宿州刺史”作为诗题,坐实了苏轼此墨竹图是赠给时任宿州知州的,故而后来便有些诗画爱好者及文人学士都依此为据,将此说信以为真。更有甚者在近当代一些研究宿州历史文化的人还杜撰出一个 “杜宿州”的人,且绘声绘色地叙说元丰八年(1085)正月,苏轼由泗州来到宿州,受到知州杜某的热情接待,并在杜某陪同下共度元宵佳节,所以写下了《南乡子·宿州上元》一词,应其之请画竹题诗相赠。不过经细细检阅查证目前所能搜集到的史志相关资料,在北宋元丰八年左右及其前后近10年间,并没有一个杜姓的人任宿州知州。所以说,苏轼的墨竹图是赠送石幼安、石夷庚父子,而非是赠给宿州知州。赠给杜宿州则是误判误传。

苏轼的墨竹图碑刻和 “扶疏亭”“扶疏园”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最初建于何时,又为何人所建?对于这些问题,明清以后,尤其是近代或当代的一些人,大多是根据如前所述的旧州志记载加以研判,故而得出了一些不大符合历史原貌的答案。笔者通过认真查阅审读现存的相关史志资料及最新发现的宿州埇桥区苏家湖的《眉山堂苏氏族谱》,初步结论应是先有扶疏园,后有扶疏亭及苏轼墨竹图刻碑。且扶疏园、扶疏亭和墨竹刻碑皆为石家自石扬休至石幼安、石夷庚祖孙三代人所建所为。之所以这样说,可从以下线索得到些佐证。石扬休,四川眉州人,和苏轼同乡,且是苏轼姑父石扬言的兄弟,和苏轼有着亲戚关系。石扬休是宋仁宗景佑五年(1038)的进士,历任中牟知县、秘书丞、开封府推官,累迁尚书祠部员外郎。嘉祐元年(1056)六月出知宿州,政声颇著。当时宿州是地处唐宋汴河中段的重要水陆码头,交通便利,富庶繁华,于是便在宿州置地建宅安家。宅院位置约在紧靠州衙外围的临汴河处。其后他的幼子石幼安、孙石夷庚就在此定居下来。石扬休“性喜闲放,平居养猿鹤、玩图书、吟咏自适”,当会在建立宅院同时,在宅院内建有一座供游赏休息的私家花园,取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读山海经》诗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之意,名曰“扶疏园”。作为稍具规模的园林景观,一般来说都要建一些亭榭台阁的建筑物,以便人们游园赏景时品茗弈棋、娱乐休息之用。可以想见,扶疏亭在建园之初就有,抑或是其后为收藏苏轼墨竹图刻碑,由石幼安、石夷庚父子所建及因取墨竹图的 “竹影扶疏”之意而命亭名,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不过从元祐末年至绍圣初在宿州任州学教授晁说之的《砚铭》所述:“东坡居士初谪岑表道扶疏园,遗此研宝。”可以说明,扶疏园在苏轼在世时就已存在。说不定其墨竹图就是在石幼安父子陪同下游扶疏园,在亭中品茗赏景,兴之所致应邀挥洒而就的。恰恰这三两株枝叶纷披,疏密有致的墨竹之意因应了扶疏园、扶疏亭之意,故而扶疏园、扶疏亭因苏轼的墨竹而增色,也因此而扬名并传之后世。至于有人说扶疏园是晁说之在宿州任学政时所建,当属不可信之事。据此推断,苏轼的墨竹图石碑应是石夷庚所刻并放置扶疏亭的。这可以《眉山堂苏氏族谱》中所载苏迈(苏轼长子)的《扶疏亭诗》“石园耸画亭,铁画坦夫成”为佐证。坦夫是石夷庚的字,亦是苏迈的妻兄。此诗是苏迈在元祐元年 (1086)启程赴酸枣县 (今河南延津县附近)县令时路径宿州,在石家园中见到亭中其父墨竹刻碑而作。石夷庚及其父石幼安都喜爱书画、雕刻,所以说“铁画坦夫成”为石夷庚所刻是可信的。这也从一个侧面否定了“扶疏亭”及其所藏“墨竹图”刻碑是当时宿州知州 “镌诸石构亭以贮之”的说法。

原扶疏亭在元代中后期已毁圮,墨竹碑也已残断。现扶疏亭是自明弘治年代之后经数次重建修茸而遗存至今,苏轼墨竹刻碑亦成了残碑。北宋灭亡,宿州地域沦为金地。至元代中后期前后200余年,历经金宋争战,金元更替,石氏扶疏园已荒圮,但扶疏亭还在。从南宋端平至开庆年间(1234—1258)诗人毛羽《吾竹小稿》中《题扶疏亭竹诗》所言:“物胜今方会,心虚节自坚”和其后的元代宿州学官陈复所题诗 “亭匾扶疏竹,双碑洒子瞻”所传达的信息看,元代初中期,扶疏亭还在,亭上还有亭名匾额,苏轼墨竹碑亦还完整。而到了元至顺年间(1330—1333)钟离县(今安徽凤阳临淮关)廉访佥事金元素(名哈刺、色目人)路经宿州,在其《书宿州惠义堂》诗中有“扶疏亭畔多荒草,惠义堂前有断碑”句,说明此时扶疏亭也已荒废,苏轼墨竹碑亦残断。直至明代中期弘治年间曾显任宿州知州时,才在荒园中搜得残碑二块,乃筹资于北城墙上复建,仍命名为“扶疏亭”。所不足的是在其主修的弘治《宿州志》中记述此事时,依据民间传说:“东坡守徐时尝遗墨竹一本于宿,好事者刻诸石,构亭以贮之,名曰‘扶疏,。”致其后人以此讹传。其后亦是屡毁屡建,屡加修葺,方保留至今。

宿州市古城墙上的扶疏亭所藏的苏轼墨竹图石碑,其墨竹图原画是苏轼自黄州谪所转赴汝州团练副使途径宿州,于元丰八年正月应石幼安、石夷庚之求而画,赠予石家父子的。石夷庚于元祐元年(1086)将墨竹图刻成石碑,置于扶疏亭中。扶疏园、扶疏亭及其所藏墨竹刻碑,皆是石氏石扬休、石幼安和石夷庚祖孙三代人于北宋中后期相继建成刻就。而不是苏轼任徐州知州时赠送宿州知州墨竹图,宿州知州镌石构亭以藏。误传自明弘治 《宿州志》始。因当时事隔400余年,典籍史料散失匮乏,限于当时条件,仅靠民间传闻,记述有误。后世文人学士又据此误信误传似也不应苛责,但其也有失之不认真考证求索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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