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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该你撞到我手里(中篇)

2016-09-23袁永海

满族文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梅林老猫老师

袁永海

梅家的影壁倒了。

影壁在皇亲镇被视为一种驱凶避邪的吉祥建筑,它其实只是一面独立的墙壁。你如果留意的话,准会发现大凡这样的人家,宅门都对着一条纵直的当街或胡同,在我们这儿对于“过道穿宅不死人必伤财”的荒谬谶说人们似乎只信不疑。

梅家的宅门正对着老猫胡同。

老猫胡同是一条与总督府街垂直相连的死胡同,它不深不浅蜗居着十几户人家,梅家住在最里端。平素,梅家门楼下的两扇漆皮斑驳的木门多半洞开,故而人们每天出出进进就会时常见到那面苍灰色的影壁。事实上影壁早已经倾斜了,而且由于碱气不断上升腐蚀,四角及磉下的老式青砖皆已剥落凹陷,这无疑是要坍倒的迹象,老猫胡同的人们当然能联想到它的末日,只是人们又疑惑,梅林为什么不把它修整修整呢?哪怕是用几根木杠顶上也好。

可是梅林没那么做。

入冬以来,人们有好几次听到梅家夫妻吵架,有一回居然凶狠地动起手来,他们由屋里纠缠到屋外,又从院子追逐到胡同。人们不得不出来劝解。人们听到女人香巧哭闹着怒骂梅林,说梅林只知道像条公狗似地整天在外面野跑,把家中的事全部抛于脑后。梅林也不示弱,指着自己的女人疯嚷,说臊货香巧除了会他妈打麻将什么也做不来。争执总是无休无止的。你知道梅家的事大体就是如此,二人绝非在故意诽谤中伤对方,所以有关梅家的问题你似乎不好妄加评断。后来,据知青院隔壁的苑婆讲,他们的龃龉原因其实尽在影壁之上,梅家女人香巧天生嘴碎爱唠叨,有事没事便在梅林面前嘟嚷,叫梅林修葺影壁,而梅林不听,反怪香巧故意烦他,梅林说既然已经决定明年开春在镇上新区外买块地皮盖个两层小别墅还修它干什么?

不错,梅家富了。

梅家的确有建设别墅和买小汽车的能力。曾经做过砖厂烧窑工的梅林几年来又包地又养鱼发得可谓磨磨唧唧,梅林再也不像以前的那副猥琐不堪的逃荒者的样子。人们发现洗去了脏煤灰的梅林居然具有白面小生似的一张俊脸,梅林开着一辆摩托赛车,箭矢一样飞越总督府大街,不认识他的女孩常误以为是谁家的帅哥在临街兜风。必然会有陌生女孩对梅林青睐,不过她们在瞬间对梅林做出的每一个细微的轻佻举止,绝逃不过总督府街妇女们好事的眼睛,曾经有人嘻笑着告诫香巧,要香巧小心了,说有了钱的男人那个头子就会乱戳。香巧总是不在意地笑笑,有时还打趣地对人家说,把他拉进你被窝吧,让你也舒服舒服,免得他天天折腾我。

香巧的心思全在麻将桌上。

是腊月二十四的午后,老猫胡同周围许多人听到了来自梅家庭院的那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人们当时就猜测可能是梅家影壁倒了,于是纷纷由自家的门楼底下探出脑袋好奇地朝那里张望,梅家的两扇木门恰巧大开,透过弥漫四散的尘埃,人们看到香巧正慌乱而气忿地站在院子中央,在那之前她似乎在堂屋里刷碗,阳光下可见到两只苍白而油腻的手不断地抓着腰间的花布围裙擦拭。

是梅家的影壁倒了。苑婆说。

苑婆一直在梅家的院门外,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穿着黑棉裤棉服,像只受了伤的黑狗蹲在台阶下的老砖地上。可吓死我了!过了一会儿她颤巍巍地立起来捂着胸口说,我刚迈进门口,正赶上它“轰隆”一声倒下,得亏是往里倒,也得亏来之前我解了个大手儿晚到两步,否则非砸死我不可。真吓死人了,当年的唐山大地震也没这么害怕。

老太太看上去依然惊魂未定。

这时候,人们听到香巧开始大声地抱怨梅林,你还傻愣着干什么?我早说过,叫你抓空把它整治整治,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倒了吧。香巧一面说一面朝院门的方向走来,快接近坍倒的影壁时,人们看到她的纤弱的身体忽然夸张的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像是被突然点了穴道目瞪口呆纹丝不动了。

苑婆也瞥见了香巧的神色异样,她于是停止了前来梅家邀约香巧玩牌的冗长述说。重新步上台阶,她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影壁处,便不由自主地倚在门框上,看上去她显得特别绵软无力,结果不久便缓缓地滑倒了。

苑婆晕了过去。

苑婆被吓晕了!

眼前的突发事件立刻令人们警觉起来,人们相继来到梅家院落。即将立春,天气渐暖,午后的阳光很友好地洒在潮气上涌的地上,人们注意到影壁几乎是连着根基一起朝北坍倒的,没有完全碎裂,基本成一个整体安详地躺在阳光里,如一块灰色的长方型“黑板”默默地向人昭示着什么。本来一面倾斜的影壁倒了绝对不足为奇,但它根基处藏匿的一大堆各色长蛇却令人不得不为之瞠目结舌。偶尔,你可以听到妇女们惊咋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那是她们看清某条红褐色的花纹蛇从乱麻绳一样缠绕的蛇堆中凶恶地昂起了扁头。

蛇在镇人的心目中是一种灵异的东西,你不得不相信许多人都非常惧怕它,有人甚至终生像敬神一样地供奉它,每日虔诚地为它烧香,向它求拜。

所有的人全被蛇堆吓住了,也包括梅家的主人梅林。

门里东侧面停着一辆摩托赛车,那是梅林两年前买的,人们看见梅林木讷地骑在赛车上,他的头发一条一绺湿漉漉亮闪闪朝后梳去,周围洋溢着浓酽而刺鼻的吾诺定型发胶的异香。记忆中他的眉毛淡且稀疏,所以人们通过那张被吓得苍白的脸发现了他描眉的秘闻,秘闻首先是被胡家的小子胡顺礼发现的。十一岁的胡顺礼奇怪地盯了梅林一阵儿,他突然就对着窃窃议论蛇情的人们大声说,哎,你们看呐,梅娜她爸描眉了,梅娜她爸像女人一样描眉了。人们这才注意到梅林果真描了眉,且描得粗重英俊……

人们记得是苑老师最后一个走进了梅家,苑老师也是唯一一个见了蛇堆而毫无惧色的人。那时他母亲苑婆已被人背了回去,他端着饭碗跟在那人身后,院子里几乎麋集了老猫胡同所有人。苑老师挤过人墙跨过蛇堆一步踏上影壁,他似乎没有在意脚下徐徐蠕动的蛇,他的目光停留在灰色的影壁上,有人注意到他的眉宇间微微蹙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小疙瘩,接着便听到他的皮鞋胶底“沙沙”蹭着梅娜大X小X臊X狗X你爸是臭流氓等诸多红色的粉笔字迹。梅娜是梅家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孩,想必那是哪个和梅娜有过节的孩子泄私怨偷偷写在影壁上的。

苑老师很固执地擦着。

苑老师的行为引起了男孩胡顺礼的不满,他突然一指他的脚说,你别擦,你别擦那些字,我说的都是真的,梅娜她爸真的是臭流氓,我亲眼看见过他捏女人的屁股,是捏……

人们轰地一声笑起来。

不过老猫胡同里除了一般大的孩子没人会真正在意胡顺礼的话,何况眼前还有一堆让人感觉心悸古怪而又神圣的蛇。苑老师的严肃表情和认真的行为在紧张的氛围中无疑显得荒诞而令人费解。

事实上,总督府街上的人们言行历来都是毫无禁忌的,关于这一点你只须在夏天闷热的晚间从我们街走上一遭,便可悉数尽知。你可以看到许多妇女坐于街心暗淡的灯影里纳凉,她们往往三五成群七八个成帮,不知疲倦的孩子在她们中间奔走,打逗,总有一堆烟雾氤氲的蒿草在她们当中散发着奇异的香味,那是专门熏赶蚊虫用的,颇多的蚊虫体大嘴利,围绕着汗馊味的肉体嘤嘤旋舞,花翅膀的黑蚊子是最厉害的一种,它们的嘴巴夸张地说,就像医院里的输液针头,吸血能力极强,毒性也大,而且它们的动作迅捷无比,只要被稍稍扫上一口,一般人的皮肤就会霎时隆起一个紫红色的大包,因此你会发现人们的手里个个拿着面烂蒲扇,她们间或扇动几下渐渐稀薄的烟霭,频频拍打汗水涔涔的膀背及光裸的双脚,这期间你会时常听到她们兴致盎然地说出有关男性生殖器的词语。这没办法。

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关于皇亲镇人的粗俗和浅薄你大概不会责怪,“X”字或许还是皇亲镇先人的杰创呐,这里无须再进行过多的解释,因为你的聪慧程度毕竟比皇亲镇人超出多倍。

梅家院落与外界的初次风波发生在苑老师和香巧之间。

香巧镇上生镇上长又嫁于镇上,皇亲镇的传统恶习儿时便集于一身。

事情也源于苑老师太过于好心。

苑老师将瘦长的身子蹲下来,食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歪着脖子若有所思地审视影壁的根基,你不知道他是在对谁讲话,粘着一颗饭粒的嘴唇翕动得像个神经病患者。倒了,他说,它用竹筷使劲儿探插根基处的活土,一连插了七八下他猛然站起来,接着倨傲地扫视一圈众人,奶白色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神情,你听到他像个杂耍艺人似地脆声声敲了几记碗边。

你们知道这影壁为什么会倒吗?

他忽然大声诘问众人,还“嘻”地笑了一声。

你们是不是认为墙体只在雨季里才坍倒?肯定,因为人们通常都这么想,但这显然是一个谬论,我刚才简单勘察过了,我认为东西建起的独立墙体最爱坍倒的季节应该是冬春之交,因为这个季节向阳的一面土地已经融化松软,而背阴的一面仍冻结坚硬,这里含有一个简单的科学道理,那就是水在摄氏负四度以下冷胀热缩,你们看,一面热缩一面冷胀,独立墙体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自然要倾斜,或大幅度倾斜。

苑老师一边解释一边比比划划,当说到“坍倒”二字的时候,细高的身板也习惯性地跟着歪斜了一下。

至于蛇们……

不对吧,苑老师,依照你的逻辑影壁不是该朝南倒吗?可现在它怎么向北倒了呢?有人立刻反问苑老师。

反问使苑老师神色飞扬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再继续向大家解释有关蛇的某些问题,不料自己的一番道理竟轻而易举地被驳倒,他显得很尴尬,孤独立于影壁之上局促不安,他开始这个那个地嗫嚅着。

香巧正是此时如梦初醒。

她被隔在人墙外面,她凝固的思绪一直在蛇的某些传说上,是苑老师肆无忌惮的演说唤回了她游离的神智。她慌忙而粗暴地拨开人墙,苑老师颐指气使的神态无疑是可憎的。你放屁!她一指苑老师说,下来,哪远哪滚,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多嘴多舌。

苑老师惊疑地怔了一下。

梅家弟妹,你这是——

你下不下来?我叫你下来听见没有?

我……我不是……我没别的意思。苑老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看突发无名火的香巧和面面相觑的众人,低头扫了一眼蛇堆,像个挨批的孩子轻摸了一下自己后脑。梅家弟妹,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蛇其实没什么可怕,它不过是一种简单的爬行动物而已,它们正在冬眠。

你还要放屁?

香巧气咻咻地开始在院子中寻找应手的家什。

没有大人注意梅林,只有男孩胡顺礼围着依旧呆骑在赛车上的梅林打转,他为人们不相信他的话而感到气愤,他想他最好借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在梅林或赛车上寻些蛛丝马迹。你无法揣测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出于何种阴暗心理非要这么做,总之,他圆圆瞪起的眼睛正在向人们昭示他的执着。

胡顺礼看见梅林捏女人屁股是这年秋天的时候,那是一个雨后凉爽的下午,也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那天整条老猫胡同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忙于秋种。事情起于知青院墙体中那棵年深的枣树,知青院作为四十年前一种特殊遗物现今早已被霍家重新翻盖,除了那棵树冠蓬大枝繁叶茂形同一柄巨伞把窄小的知青院遮蔽得阴阴暗暗的枣树外,其他则早已面貌全非。枣树不属于哪一家,也无人管理,但奇怪的是,它每年都要结出满树牛奶头似的大枣津甜可口,以供老猫胡同人享用。秋种时节枣已经所剩无多,胡顺礼小心翼翼攀上墙头,爬上枣树,刚刚站稳在一支树杈之上,胡顺礼就被某种声音吓了一跳,他听见似乎有人在喝叱他,下去下去!不要脸的下去!声音来自知青院边沿小屋,胡顺礼伏下身子,透过枝桠的罅隙朝那里望去,小屋的窗子没有关,他看到靠北墙的单人木床上一上一下叠着两人,他看清压在上面的那人居然是梅娜的爸爸梅林,而底下的那个胡顺礼看不见,他只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正在使劲儿揪住梅娜爸的耳朵。话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胡顺礼听出她就是人称二小姐的知青后裔霍华。她一个人住在小屋里,听大人们讲她连续三年参加高考均都落榜,她母亲仍不死心,什么活儿也不用她干,还要让她抓紧复读继续参加下一年的考试。胡顺礼知道大人们都非常鄙夷霍华的母亲,说霍华的母亲总是望女成凤不知斤两好高骛远。胡顺礼自从上学以来就一直很可怜她,在他幼小的心里认为被逼学习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梅林捏霍华的屁股是在他被揪起来以后,梅林坐在床沿,霍华转一下身形侧躺在床上,胡顺礼看到梅林的右手伸到霍华的蓝花裙底,开始两人声音很小也有说有笑,梅林的手也轻轻柔柔缓缓慢慢,不久随着两人的缄口不语他的动作渐渐迅疾起来,霍华亦开始像条蛇一样在床上甩来甩去,胡顺礼于是听到一种发自霍华口中的呢喃之声如同天堂里的乐曲在小屋里有节奏地哼响,再不久,胡顺礼便看到梅林刷一下掀开霍华的裙裾,他眼前不由地陡然亮起,他看到霍华美丽的小裤衩儿不知啥时已被拽到了膝盖处,霍华的屁股像一堆揉好的大面团雪白雪白地堆放在床上,与此同时,小小的胡顺礼惊咋地狂“啊”了一声。

“啊”声很自然地传进了小屋中。

胡顺礼后来看见梅林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直跑到树前仰头望着他,梅林献媚地对他说,礼子,你……你在树上干什么呢?

胡顺礼不屑地俯视梅林一眼,“嗤”地笑了一声。

嘁,干什么,够枣吃呗。胡顺礼说。

那……那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梅林问。

没,没看见什么,这么密的枣树我看不到屋里。

胡顺礼说着把一颗半红半白的大枣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起来。梅林想了想似有不信,遂又狐疑地问胡顺礼说,真的?

真的。胡顺礼咽下嚼碎的甜枣,向下乜了梅林几眼。

那你啊什么呢?

我啊二小姐的白屁股。

说了这话,胡顺礼看见梅林愣了一下。

礼子你下来,你看这是什么?他听到梅林说。

梅林由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的票子,举在空中抖给胡顺礼看。霍华这时也由小屋中走出来,她边走边看着树上说,礼子兄弟你下来,华姐有话和你说。梅林继续抖动钞票,是呀,快下来,小孩儿上树有危险,搞不好会掉下来的,礼子,你看,你只要下来,叔这一百元钱就归你了,不,二百,叔再给你加一百,你看,这二百块可以买半口袋枣了,还可以买椰子喝哪。

胡顺礼最终被哄下来。他沿着树干慢慢下滑,滑到墙头上时梅林把他接住,放到地上将钱递向他手中,顺便擒住他的手,挂满慈父般笑容的脸霎时凝成青石样的色彩,他恶狠狠地问胡顺礼。

你说!你还看见了什么?

我……我还看见你脱了二小姐的小裤衩儿。

被攥疼的胡顺礼咧着嘴,茫然地注视着梅林。

放你妈的屁!告诉你,这二百块钱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听清了吗?否则,你若敢胡说,我就掐死你。

胡顺礼被卡得脸色发紫,他说不出话,无数个金色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他眼前闪耀飞舞,他愤怒地瞪着梅林,他的目光从那张扭曲变形的脸越过一截粗壮的身体最后落在梅林有几点洇湿的裤裆处。

你说呀,你说话呀,你到底听清了没有。

梅林继续摇晃那颗小头颅儿。

快放开他,放开他。霍华这时赶紧过来拉开梅林。你别真的把他掐死吧?她责备梅林说。被解放了的胡顺礼这时不顾一切地趁势一头撞在梅林的裆处,只见梅林迅速向后几个踉跄,一个仰面朝天绊跌在枣树根下。胡顺礼于是借机几个灵巧的攀越,翻过了墙头,逃之夭夭。

一个冬天就要过去,胡顺礼的那二百块钱早已花完,他真的用它偷偷地买过南方的椰子喝,胡顺礼觉得椰子的乳白色的浆汁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鲜美的饮品,丰沛的汁液油脂一样可口令他过喉难忘。胡顺礼还曾经用那些钱买了一张骷髅面具和一把非常逼真的玩具手枪,他把它们秘密地藏在自家的麦缸里,只有在晚间到总督府街和伙伴们一起玩抢劫游戏时才悄悄地带出来。因了这两样东西,胡顺礼一下子成了伙伴中的佼佼者,他们当中有人恭敬地称他为“礼哥”,有人唯唯诺诺地喊他“礼爷”,总之他名正言顺地成了总督府街那伙少年的“黑老大”。

但是有一个叫肖飞飞的男孩不买胡顺礼的账,他住在总督府街与娘娘庙路的交口。譬如那个下雪的傍晚,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飞飞家独立三层别墅的露台上,电线杆上的夜灯像巨人手臂一样伸到街心上空,将覆雪的沥青路面照得灰朦发亮。胡顺礼指挥着五六个男孩,边模仿武打动作边朝飞飞家的手机店走来,通过骷髅面具的眼孔胡顺礼看到飞飞站在三楼的露台上,他看到飞飞举着望远镜似在欣赏晚间怡人的雪景,胡顺礼于是鄙夷地“哼”了一声,他抬起手枪朝上“叭叭”扣了两次扳机,当然没有子弹射出去,胡顺礼的手枪虽然精巧逼真,但也只不过是一把带电的能闪烁火花的玩具。

斑驳的灯光从沉重垂挂的革皮棉帘缝隙钻出来,几个孩子屏声敛气伏在手机店门口的台阶上,他看到飞飞的母亲——那位胖乎乎的副镇长夫人,独自坐在收银台里正玩着手机游戏,她的神情很专注。胡顺礼一直很渴望拥有一款可以玩游戏的手机,但作为家境贫寒的他却只能厚着颜面向别人借玩。现在胡顺礼盯住柜台里摆放整齐的各种漂亮手机,手机映射出一种黯淡的蓝光牢牢吸攫着他。飞飞母亲就靠在那里,我说了她玩得很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个半大小子已经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随着游戏进展而绷得紧紧的,当听到一声“好极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一支硬邦邦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顶在了自己的后脑上,随即她听到一个嘶哑而沉闷的男子汉声音,那声音很沉稳老道也很幽默像一面破鼓从身后飘悠悠地送进她的耳朵。“别动,胖婆娘,对,就这样你很乖。”飞飞母亲果然没敢动。后来她看见一条手臂伸向柜台里,她发现那原来是条孩子的手臂,于是她缓缓扭过胖脑袋。

小杂种们,你们竟敢逗老娘玩!

她的手机一下子砸在胡顺礼身上。

孩子们蜂拥着朝店外逃去,胡顺礼跑在最后面,他倒退着跑,一面退还一面“叭叭”地射击。

总督府街上的积雪已经有三寸来厚,孩子们的运动鞋如飞一般从上面掠过,你能听到雪片被碾碎时所发出的杂沓的断裂声,他们开心地奔跑着,没多远他们看见一个穿蓝皮衣的人站在街边芙蓉树下,他是肖飞飞,飞飞嘴里咕噜咕噜地嚼着口香糖,表情肃穆而古怪,右手提着一支锃亮的卡宾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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