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我伤口上幽居
2016-09-23马碧静
马碧静
我们常常在夜幕一样深沉的绝望里寻找希望。
——题记
吉 妮
浴室的水声停了。桑华转过头盯着罩有水雾的玻璃拉门,朦胧的磨沙玻璃上,吉妮的影子晃来晃去,凹凸有致的身形让人浮想联翩。侧身时,胸前那俩包包被光线放大得很夸张。光影里的吉妮揪了一下乳头,像是揪走一根粘在上面的断发,整个乳房弹性十足地颤了颤。
要是在以往,桑华肯定就会腻歪着跑进去和吉妮一起洗。这个女人的风骚总能无数次地激起她黑暗深处隐秘的冲动。在她那个浓如墨汁的黑暗深渊里,一只只阴沉着眼睛的鬼蝴蝶,从脊背中央放射性地蔓延在诡异迷人的花纹中,暗藏着难解的密码,令人痴迷无度又惶惑忧伤,它们翕动着轻盈的翅膀,聚合成谜一样的巨大漩涡,一次次想要冲破她的身体……
浴室门“喀嗒”一声响,桑华勉强从沙发上支撑起日渐消瘦的身子。她长着平板脸,皮肤白净细致,日光浴似乎并未在她天生姣好的皮肤上留下粗糙或深色的痕迹。潇洒利落的板寸头发,透射着青春气息。鼻子不是太高,却是坚挺笔直。她的身材也是令人舒服的高挑颀长,最喜欢的打扮是一件淡细条纹的“七匹狼”衬衫扎在水磨牛仔裤里,外套是米黄色的小西服,同色的休闲皮鞋,整个人看起来阳光、干净、澄澈。当然,还带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病态苍白!
能不去吗?桑华走到吉妮面前扶住她裸露的双臂。她的肌肤光滑细腻而灼热,傲然的乳房直挺挺地横在两人之间,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峰。桑华吐出这句话时觉得嗓子缺水、声音发干。她知道这一次不是因为荷尔蒙释放过度,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与忧伤深深攫住了她。她不敢深想如果失去吉妮她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巨变,甚至自己还有没有继续呼吸的能力。单是轻触到这事的浅表,她便觉得无法忍受!这一周以来,她在工作时精神恍惚,时常走神,食无味夜不寐,偶尔入睡也总会被噩梦惊醒。被噩梦惊醒的她先是脑线短路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便会焦急而恐惧地朝床的另一边摸去,直到实实在在地摸到那具饱满温暖的肉体才总算放下心来。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她,不似多少个夜晚的欲望冲撞,而是任由悲伤像涨潮一样一层层浸润着她的骨头和肌肤,最后无休止地蔓延开来,将她全部淹没。每一次,她都有如感受灭顶之灾!
这会儿,桑华干涩地吐完这几个字后便如同缺水的鱼儿一样张大口呼吸。她看到吉妮那双漂亮妩媚的眼睛深深地盯着自己,那复杂的眼神里似乎有同情、怜爱与不忍,但只是一瞬间,那张又厚又大的性感嘴巴却吐出了另外一番话,刚才柔和的表情也似乎被理智取代了。
华,我们真的结束了,你我都必须开始新的正常的生活。她说完一甩头发,轻轻剥开桑华捏住她手臂的手,无数颗小水珠淋淋漓漓洒落在桑华的头上、脸上和脖颈上,一股熟悉而好闻的洗发水清香钻入桑华的每个毛孔。多年来,吉妮一直用一种纯植物提取的洗发水,那种类似青草的气息已经熟悉得成为桑华记忆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吉妮说完这句,半响,悠悠叹出一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感慨。吉妮是彝族,原名阿朵。“吉妮”是进州文工团后改的称呼。她的长相有着本民族独特的分明轮廓、古铜色肌肤、高颧骨以及眉眼几乎连在一起的深邃大眼睛,毛刺刺的眼神望第一眼总给人被剥光了衣服的不适与尴尬。然而又忍不住让你追望去第二眼,实际上那一瞬间已经有了惊艳!其实如果光从长相看吉妮,在普遍好看的彝人里并不算最突出的,挑剔者还能发现一些特点。比如她的嘴巴大了一些,这里人常说嘴巴大的人适合唱歌,可在能歌善舞的彝人里她的歌声也不是最突出的。她的嗓音不是那么的清脆细致,而是带着一种粗糙与轻微的沙哑,然而却总给人一种难于言说的吸引。她最突出的是跳舞!传说十年前州文工团到她们那个寨子招演员,一眼就被她灵媚妖娆、狂野不羁的舞姿所吸引,连一向对舞蹈演员各方面条件异常挑剔的文工团团长也连声说“好”,他说从她身上看到了天地混沌初开的原始姿态!这样的评价在对民族舞研究造诣极高的团长口里说出可想而知其分量。就这样,年仅十八岁的她几乎不费任何周折便被招收进州文工团,半年后得到转正。因为聪慧好学、领悟力极高,这之后便常常成为各种大小型舞蹈的领舞者。这是后话。她看人时总习惯斜睨着眼,给人一种斜视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常给人带来不适的原因。但不可思议的是,吉妮的这些欠缺恰恰又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似乎造物主在这些不尽人意之处特别加入了一点小心思,这些小心思因为不同而特别地引人注目起来,这就是我们常说的魅力——一种难于言说的感受,却又是不屈不挠地吸引着你!
不得不说,吉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即便在与桑华相处的五年时光里,她也没有放弃走马灯似地换男人。是的,换男人。桑华是她唯一的女朋友。这也是桑华在几次苦苦哀求无果后的最低限度与默认。
此时吉妮光着身子晃荡着饱满的胸部从桑华面前走过,她洗完澡从不用浴巾擦干身子,只任由那些淋淋漓漓的小水珠随着她身体的走动而随意抛洒在经过之处,她总是光着身子任由毛孔吸啜完所有水分才穿衣服。尤其喜欢那种小虫爬行般又瘙痒又痛苦的虐心感受,她能在极致的无可忍受里体会到一种奇特的快感。
不大工夫,吉妮已经穿好一条浅紫色的无袖真丝长裙出来,前短后长的新潮款式,飘逸质感。低胸V领处深邃而迷人的性感乳沟,腰身上一圈闪亮的水钻,同样镶满水钻的银色手包,银色细高跟皮凉鞋,长至腰部的湿淋淋大波浪长卷发……她只简单地画了个淡妆,看起来却已像浓妆了。其实她真是不用怎么过分妆饰的,过分的浓妆艳抹用在她脸上可能就成艳俗的舞台妆了,会大大破坏那种原始的野性美。她天生眉型就好,又浓又密,眼睫毛水帘一样又长又翘,此时她只随意画了一道往上挑的上眼线,天生就妩媚的眼睛便更加妖娆起来。没搽粉,只在两边高颧骨上随意扫点腮红增加脸型立体感,高耸的鼻梁下一张肥厚的嘴巴被搽上玫瑰色口红,美艳至极!
她款款走到仍呆立在原地的桑华身旁,撩拨似地轻拍她的脸,见她没反应,便轻叹着捏了捏她的肩膀,像是安慰也像是表达内疚。
黄昏正缓缓移步而来,一抹金色的残阳挂在这幢海景小别墅的窗外……
华梦安
在胡同路站下了公交车,天空飘起了小雨。不远处还传来“轰隆隆”一阵接一阵的雷声,像是有人推了几千斤重的大碾磙子在天空中滚来滚去,吓人得很。幸好妈妈早有准备,她从皮包里掏出小雨衣给华梦安穿上。华梦安微卷的刘海上已经洒满白糖一样的雨水,有的雨水汇集在一起,形成蚯蚓一样曲折的水流顺着他的头发流到脖子,又顺着脖子继续往下开拓,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他目无表情地望着妈妈,眼光却没有在妈妈脸上聚集,而是穿过妈妈落在了虚无飘渺的远空。
华梦安,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妈妈最后给华梦安戴上雨帽,看到他流到脖颈上蜿蜒的雨水,顺手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一抖身套上自己那件已经旧得看不出什么色泽的雨衣,拉紧华梦安的手紧张地穿过马路,又急急往窄窄的胡同巷走去。
胡同巷的水泥路面年久失修,破损严重,在雨水季节那些坑坑洼洼的大小坑洞便蓄满了污浊不堪的脏水。在地势低洼处,慢慢聚集着一汪汪从四面八方流动而来的浊水,其中一部分来自破损垃圾桶里物质腐烂后浸濡出的液体,不屈不挠地向空气中冲击着一阵阵恶臭。妈妈弯下腰将裤腿挽至膝盖,只几秒钟的时间,便觉劈头盖脸一阵寒冷,伴随着股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华梦安仍在“噼啦噼啦”地踩水,一声不吭却是机械而执著。妈妈的眼睛被雨水模糊了,鼻子里也呛入了一大口脏水,大声咳嗽着,胡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确定了华梦安的方向便一把将他抓来背着走。这一次华梦安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便不再反抗,只是他不愿意伏在妈妈的背上,他像骑马一样挺直着小小的脊背,妈妈能感觉到他绷得僵硬的肌肉。怕他掉下背,妈妈只有半躬着身子走路,十多分钟的路程磕磕绊绊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远远地便看到表叔迎着小雨跑向他们,边跑边将身上的休闲小西服脱了下来,跑到近前,由妈妈身上接过华梦安,将整件西服往他身上一裹便抱紧了往回跑。出乎意料,华梦安在表叔怀里很安静,甚至比在妈妈怀里还安静。
华梦安被表叔抱着跑到胡同巷最尾部那扇有着斑驳黄锈的老铁门前,表姨已站在那片狭窄的房檐下整理着淋湿的头发和衣裙。她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卷着垂在胸前,此时左右两个食指各卷缠着两缕被雨水濡湿的乌发,蚀人心魄的大眼睛充满热情地望着他们,说不尽的妩媚与柔情。她伸出手来像是要接过华梦安,却只是在他冷冷的小脸上摸挲了一下,眼里滑过了像巧克力一样粘稠的爱怜。妈妈也赶到了铁门前,她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怪异,似乎对她们的探望有恼怒与厌烦,内心更夹杂着无奈和隐忍。她张了张口干舌燥的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用钥匙打开了门先进去了。
表叔将买来的菜主动放进厨房灶台,又马上回到客厅。不一会妈妈进了厨房,厨房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窗外,雨还在淋淋淅淅地絮叨个不停,老式木框玻璃被低矮屋檐游弋而来的水流弄得模糊不堪,雨水与老木头共同制造出一种腐败的气味又让人安静沉迷。
华梦安任由表叔脱去雨衣和踩水时弄脏的衣裤,用干毛巾擦干了头发。表叔翻出华梦安的作业本,看到家庭作业是在拼音练习簿上抄写。这当然是辨认了一会儿才得出的结果,因为同往日一样“在拼音练习簿2号本上抄写复韵母ao及ao的四声”,这几个字是重重叠叠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摞在一起的。华梦安总会对机械地重复一件事表现出莫大的兴趣,那种时候,他安然沉静地一头栽进那唯一的事情的深水里。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不存在了,只有那一件事的暗流在激烈涌动。
表叔把持着华梦安的手在本子上抄写拼音字母,华梦安的手先是执拗地拧着,像是一头倔强的小鹿,当在表叔的导引下对一个笔画的走向形成定势后,他的小手渐渐乖顺了下来。目光也从虚无的远空收回到本子上。
与往常一样,这样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厨房里又一阵“哧溜溜”的炒菜声犹如扑棱棱的小鸟停下来,时光完全静寂后,一直慵懒在篾椅子上玩指甲的表姨站了起来,她轻柔地扭动着身子活动活动,又轻盈地将长发迅速地揪到一起反手扭成个花髻,在你还未注意到她的去向,而只是循着轻脆的高跟鞋踢踏声再次抬头而望时,往往她已端着两盘菜飘然而至了。
饭桌上气氛很怪异。妈妈照样是不说话的,她只是低眼琢磨自己碗里的饭,琢磨好了,又一粒粒往嘴里扒拉。表叔自己吃得很少,凡筷子遇到好的,总往华梦安碗里放。这时候表姨的动作和神情是最有意思的,她翘着涂有红色指甲油的小拇指,将一双竹筷擎得像一管蓄势待发的眉笔,那纤巧的眉笔自顾自地不停穿梭于每只碟盘之间,在菜和肉间掀起一个个小浪花。如此几个回合后,妈妈已是忍无可忍。她“嘭”地一声蹾下碗,用极力控制的音量毫不客气地说,还有没有教养了?你以为这桌饭就只为你一个人做的?挑挑拣拣还让别人怎么吃?也不给孩子学个好!说到最后这句条件反射地转眼看了看华梦安。这孩子很专注,吃饭就吃饭,目前只有吃饭这件事在他心里。他先将表叔给他夹的菜都吃光了,又用筷子顺着吃近旁的白米饭,饭碗里很快便被他挖了个洞,洞越来越大,后来形成了一堵“墙”。似乎这堵“饭墙”给了他什么有趣的启示,他继续专心致志地朝“墙脚”挖,只几口,这“饭墙”变得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了。
表姨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半点害臊或气恼,而是满脸无辜地伸了伸舌头。她不忙着答话,而是将一筷头从青椒里搜寻来的鱼香肉丝放进了肥厚嘴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天生就温润的唇色被油水一浸泽,更加显得活色生香,让人有一种想将其当作肉食狠狠咬嚼进肚的冲动欲望。
妈妈怒气冲冲地呆看了表姨一阵,终像战场溃败下来的战士一样狼狈地丢盔弃甲了。她幽怨地叹出一口轻气,黯然放下碗筷,转身回了里屋。表叔朝表姨努努嘴,示意她去看看妈妈。表姨嘻嘻笑笑,继续在碟碗间搜寻她筷头中意的美食。云南人嗜辣,基本上每道菜必有辣椒,品种、吃法也多得令外来人瞠目。肉里烩炒青椒、爆炒干椒是再平常不过的吃法,更有譬如凉拌剁青椒、醋溜虎皮椒、油煎干椒、葱蒜火烧干椒等诸多纯辣椒做成的佐饭美食。表姨犹爱葱蒜火烧干椒拌饭。她兴致勃勃地挑吃够了鱼香肉丝,又一头扎进红火火的辣椒饭碗里,直吃得咂嘴伸舌、面红耳赤才作罢。表姨迷蒙着被辣出泪水的漆黑大眼睛,微张着被烧得有些夸张的红唇,似醉酒人的神态漫不经心地朝妈妈紧闭的卧房方向走去。那种镇定翩然的姿态,恐怕无论等待她的是悬崖冰窖还是枪林地狱,她都会义无反顾!
不可能!表姨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时,妈妈背对表姨端坐在窗前桌旁。她这时候挺直了平时因繁忙做家务而时常佝偻的腰背,瘦瘦的双肩矗立着一种不可冒犯的凌厉!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霸道泼辣的表姨,一时间竟也被妈妈强硬的态度震了一下。说这话并不是想要确认妈妈是否真明白自己想说的话,而只是让自己的思维与应对有一个缓冲余地。
当初我们是怎么说定的?当初你走投无路时……啊!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呀!妈妈猛一下转过身子,她的声音低沉甚或沙哑,垂在两个袖管里的双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能给他最好的教育……其实,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将安安送去治病,等他病好了,自然又会回到你的身边……只是一恍惚,表姨话峰一转,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泰然自若。
妈妈听到这话不语了,她好像在认真掂量表姨这句话的分量。不过,只是片刻之间,妈妈的神态便又安详沉静了。这时候你才会发现,其实之前妈妈看似权衡利弊的沉默实际上只是一种“你怎么还不明白”的无奈和懒于解释。
当然,聪明不过表姨。她马上便对妈妈沉默背后的毫不妥协与鄙视了然于心了。
加拿大一所科研医院对安安这个病有了新的研究成果,我想带他去看看,这对他的恢复可能会有好处。
这个时候妈妈因一直处于戒备而僵硬的身体不易觉察地颤动了一下,而这一细微的变化,早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表姨捕捉眼底。
屋外客厅,墙上的挂钟单调而规律地一步步移走,作业本已经收了起来,表叔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音量很小,近似默片。是孩子都喜欢看的经典动画片《蓝精灵》,一群蓝颜色的小东西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可偏有一个坏心肠的格格巫与它们作对。镜头里的蓝精灵机智可爱,常引得表叔一阵阵惬意的笑声。华梦安安静地就地而坐,他趴在桌子上,小手不断地翻动着一只啤酒瓶盖,那双专注到痴迷的眼睛会让旁人认为,他手里摆弄的那个小瓶盖就是全世界。
桑 华
桑华就是“表叔”。
第一次随同表姨来到华梦安家时,她白净的脸皮未及说话先就红了。妈妈看着这个长着女孩细致皮肤、水灵眼睛却穿着男式休闲西服、男式皮鞋的人一时有点发懵,她搞不清楚来人的身份还不打紧,关键令她手足无措的是她搞不清楚来人的性别。虽然表姨不时会给她来一次“惊人之举”,可这一次的“杀伤力”所引发的“后坐力”是极为强劲的,因为这个“后坐力”可以让人在浮想联翩之时惊慌失措,更可怕的是你所浮想的对象却是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这就仿佛一个美人媚笑着在距你咫尺之处狰狞着一点点扯下了脸皮。
表姨显然对妈妈的反应非常满意。她如一只刚生完蛋忍不住报喜的老母鸡“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用花枝乱颤的身体碰碰桑华叫她跟着自己喊妈妈为“姐姐”。可接下来她的表现可以说将妈妈的惊讶推向了极致!她突然收敛了满脸绽放的笑容,连一个花苞都不剩。她将柔软的腰肢折一折,指指桑华,用温柔而一本正经的声音对华梦安说:记住了,这个是表叔!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都在想那天与表叔见面的情形。在与表叔对视的那一瞬间,其实除了震惊与无措外还有一种更大的情绪支配着她的心情与感受,那就是惊悚!是的,就是惊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若隔世,妈妈以为来人是叶浅。可是怎么可能,叶浅都死去七年了,是她眼睁睁看着叶浅下葬的。长得太像,能是借尸还魂?想到这个旧人,妈妈才似乎突然恍悟表姨那天开怀大笑里更深层次的涵义——那层涵义让妈妈晴天白日打了个寒噤,全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表叔”桑华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只是,自懂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体内住着一个忧郁的男子。剑眉入鬓、俊脸苍白,眉心拧着轻愁,一转眸一启唇,无不标示着男子的阳刚之美,却多出了一股难言的阴柔气质!这种隐性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她的心,严重撕毁了她自出生便示人的性别标识,面对造物主性别安置的严重错位,桑华困惑而惶恐,直到她有意无意地将外貌一步步地修饰成了内心里住着的那个男子。她觉得与他的灵魂完全重合了,然而身体却永远隔着一个女儿身!里面的那个人因为见不得光而经年忧郁,外面的这个人却因为找到了能够唤醒她情爱的女人变得阳光明媚起来。她成了一个阳光与忧郁共存的矛盾体!这个唤醒了她身体里那个男人的女人就是吉妮。是她让她大胆地承认自己的男子之心,是她让她借女人之身懂得了男女欢爱。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拥有了胜利的骄傲!
那是一次全州国庆文艺汇演,作为省文化局主管单位的工作人员,桑华陪同领导一起观看演出。其实这次随行的本不是她,她被派往的是另一个州,是她刻意与同事调换了位置。也许任何人不知道她的隐情——除了她,那个得被自己称为“哥哥”的货真价实的双胞胎哥哥叶浅,她要见一见。
多少年了,时光的流水非但没有将叶浅的面容冲淡,反而将其洗涮得更加清晰深刻,那些逝去的往事时常像不邀自来的老朋友一样泛滥心头。龙凤胎!这个千分之几的幸运几率被她们桑家拿到了,这种意外之喜着实让父亲和母亲欣喜了一段时间。可这种好日子没持续多久,便随着母亲的牢骚和父亲的愤恨彻底失去了。那时父亲只是一家事业单位的小职员,每月除了那几文固定的死工资外,再没有任何可以增收的可能。而母亲当初却是在娘家强烈反对下,下嫁给一无所有的父亲的,当初的婚姻便是一条警戒红线,这条红线将母亲与她的娘家人永远阻隔了。即便在产下一对孩子后,娘家仍没有回旋余地,别说来照顾母亲月子,就是问候也没有一句的。娘家固执地缄默着,用无声表明他们一如既往的反对态度。面对娘家的冷漠沉默,好强的母亲将苦涩的泪水往肚里吞了吞,便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国企的好工作,独自承担起抚育两个孩子的沉重担子。也因为这样,从此后,这个家大小一应开支的责任便全落在了父亲一个人头上。俗话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本的富家女在不解世事之时只对这话嗤之以鼻,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精于世故的势利看法。爱情,那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啊!因为反抗,更为了验证抛除了一切物质以后爱情真实的存在,母亲走出了那艰难的一步。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一转身,便是与娘家绝断一生!
日子就在父亲与母亲永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也在桑华与哥哥叶浅的吵闹、打斗和无数小花招、小心眼中度过。在才出生时,父母两人便达成协议,既然上天这么慷慨,给他们送了一对孩子,孩子便一个随父姓,起名桑华,一个随母姓,起名叶浅。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谁又能想到,这个不经意间的小符号最终会“一语成谶”,父母离婚后,哥哥带着他的姓氏跟了母亲,自己延续着父亲的姓氏跟了父亲。那是他俩再也吵不动的时候,那个时候,哥妹俩八岁,而在父母激烈争吵的那些年,稍稍懂点事的桑华和叶浅同样处于你争我斗的“战争”当中。成长后的桑华总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最初的男性倾向就是因为与哥哥叶浅一系列的争夺战埋下的伏笔呢?那个时候,哥妹俩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要争抢,母亲给哥哥准备了小汽车,给妹妹准备了洋娃娃,结果哥哥偏要洋娃娃,妹妹偏不给,于是两个孩子便打了起来,结果总是以哥哥的胜利而告终。一样大的两个孩子,男孩子的蛮力总是要大一些。吃饭也是这样,只要妹妹稍不注意,碗里的肉菜便被哥哥抢了。抢去的吃不完了总是拿去喂小猫,每次都让桑华哭得要死。至于大人不在时的挨揍,更是家常便饭。普通双胞胎孩子所共有的那种恩爱与认同感从未在这哥妹俩身上体现过,不知道是不是父母那无心的区分姓氏造成了哥妹俩情感上的势同水火。父母离婚后,自然而然的,各自选了随同自己姓氏的孩子。而谁也不知道,那个眼睛哭得肿成泡核桃的妹妹桑华,她是多少渴望母亲的怀抱。然而,母亲最终还是被哥哥抢走了……从此后,虽是一根血脉、一母同胞,却断了情绝了义,如同一条分岔的河流,各有了各的流向。小小的她那时候总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要夺回叶浅抢走的一切,也让他尝尝痛苦咬噬内心的滋味!
于是,这么多年以来,无论父亲带着她搬过多少次家,从州里去到省里,父亲辞职开办公司,父女穷得分吃一个饵块粑粑还是到后来父亲如日中天,成为响当当的房地产大亨,她都在有意无意地打听着母亲与哥哥的消息。她的打听并不是要去相认或接济,而是一种难言的报复心理在作祟!她无法原谅曾经硬逼着母亲离婚的父亲,也无法原谅选择了哥哥的母亲,更无法原谅抢了母亲的哥哥!只要打听到他们现在的状况,知道他们并不如她和父亲过得好,她便有了一种兴灾乐祸的快感。她也知道自己的这种心理晦暗而幼稚,却还是沉迷其中。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痛恨哥哥,却想创造与他见面的机会。这么多年了,虽然沉迷于打听母亲与哥哥的去向,却从未鼓起勇气与他们见上一面,她能走出这一步难道是打开心结的端倪?当然不!她的唇角牵动起一缕诡异的微笑。她明白自己有更深层次的晦暗心理。这一天,她以上级部门验收、视察工作的身份出现在叶浅的视线里,她从容不迫,表现得能力出众、笑语嫣然,然而只要与叶浅对视的一刹那,她的笑容便会迅速冻结在脸上。她对他冷漠、无视,在她隐隐为自己的表现得意时,潜意识里却绝望地捕捉到自己在意他在她的冷漠无视下的反应。她悲愤迷茫、泄气甚至崩溃,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在意他的情绪。如果这样,她悲哀地想:他仍然胜利了!如同儿时每一次的争夺战一样。
演出结束后是惯常的酒会。桑华独自一个人隐坐在角落里,桌上只燃着一盏小小的柔光灯,淡淡的光影将她手中那杯干红渲染得红艳炫丽。冷漠的脸整个藏在黑暗里,却犀利地注视着叶浅与他风情万种的新女朋友走动的每一个脚步。演出圆满成功,庆功宴向领导敬酒、谈笑风生,俩人与同事们一样应酬自如、轻车熟路。桑华深深抿口酒,酒精的醇厚一下将她细白的皮肤浸红,流向深处的燥热挖出了她内心深处的晦暗,这次下定决心要与叶浅见面,其实就是冲着眼前这个女人来的。听说生性风流的他换了个女朋友,而这个女朋友就是州文工团的台柱子吉妮。听到这传闻时,她冷冷笑了,果不其然,儿时的顽劣竟然被带到了成年,古人说的“三岁看老”真是绝了!然而真正让桑华下定决心与之会面的原因,是因为她听好事者极力强调的,他移情别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前女友的好姐妹。如果说最初她还不能确定自己阴晦的潜意识里想要做什么的话,当她看到吉妮的第一眼时那个模糊的决定便尘埃落定了!
在她看到这个妩媚妖娆的美丽女人扭动着蛇妖一样蛊惑人心的腰肢,用那双巫师一样令人沉迷又令人窒息到绝望的眼睛望着自己时, 桑华知道,一直隐藏在自己身体里面那个忧郁的男子终于苏醒了。如果说这之前她还有所压抑与矛盾,不敢正视自己的男子之心,与吉妮的相遇使她冲破所有的禁锢,获得了一次身体与精神的新生!之前无数次同事曾非常惊讶地和她提过,下属普渡州文工团有个男的与她长得那叫一个像!还无心无肺地同她开玩笑说:呀,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听到这种玩笑,桑华心里一紧,明知同事只是无心玩笑,心脏仍然收紧了。她表面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地说:是吗?这世上长相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多年来,除了自己的父母,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叶浅。她已将他恨死在心里。所以,当同事们拉着介绍她与叶浅认识时,她大方地伸出手去同他握,让他惊异愕然地呆愣在那里。他一定想起来她是谁了吧!那个身体里与自己流淌着同样血液、相似得就像复制的双胞胎妹妹!而她不等他反应发酵,唇角便掠起一个讥讽,款款抽身离去。在她离开的一瞬间,没忘记对他身边那位妖娆的女人赞美一句:你是个美人!那位叫吉妮的女人眨巴着一双毛刺刺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肥厚的大嘴巴似笑非笑。她已穿上演出服,粗布浓艳的民族服饰穿戴在她身上烘托了她热烈的美艳,相较之下大红大紫的服装反倒黯然失色了。没戴头饰,粗黑的大波浪卷发随意顺在一边胸前,几缕黑丝粘贴在她性感的唇角也不抹去。桑华背对着往前走,貌似平静,可她的心里已敲起了大鼓。这个女人激起了她身体里那个男子的全部最原始的欲望。重要的是,她从这个什么也不怕的狂野女子眼神里看到了狐狸的眼馋与好奇!这正是她最想要的!
此时桑华看着走到吧台一角说话的叶浅和吉妮,他俩似乎起了争执,叶浅揪了揪头发终于一甩手走了,吉妮呆怔片刻,顺手端起服务生托盘里的一杯干红一饮而尽。时机刚刚好,桑华从黑暗中现身,她并未主动走向吉妮,只是换了个方向,将身体全部暴露在较明亮的位置,手里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对着吉妮的方向轻轻吐出烟雾。吉妮一连喝了三杯干红,这样的喝法本是糟蹋了,只是,这红酒是被这样一个世间尤物喝进去的,反倒价值尽显。当她仰脖喝完第三杯,似乎无意识地将全场扫视一圈后,目光瞬间燃起了一簇火苗。她迈着妖精般的步伐径直朝桑华走了过去,将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直逼到桑华眼前,挑畔地虚眯着眼说:真是长得太像了!你是女人……
桑华毫不示弱,猝不及防中,她猛地揽过女人伸过来的头,将她拉进黑暗中,一口咬住女人肥厚性感的嘴唇狂乱地吻了起来,吉妮显然是被吓到了,她迷人的眼睛里放射出惊恐与不安,然而很快地,这种感觉就被新奇与快意取代了,约半分钟后,她蓦然惊醒,脸颊涨得通红,她一把推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迅速朝四周瞥了一眼,因为所处位置是阴暗的角落,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的同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的状况。她盯着桑华以恶狠狠的气声说:敢不敢跟我走?
桑华俊美的脸不置可否,只在嘴角牵动起一个诡秘的微笑,她将外衣搭在肩上跟着吉妮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出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还喝吗?吉妮将一瓶没有包装的白酒举到桑华嘴边,告诉她这是她们老家自酿的土酒,她们寨子里的男人只喝这种酒!她的笑声清脆又邪恶,散发着致命的蛊惑味道。即便给我的是毒药,我也会喝!桑华用细白的牙齿潇洒地开了木塞,举起便灌进一大口。劲爆的烈酒,如同一股炽热的火焰将她通体燃烧,吉妮在她朦胧的醉眼里除去了身上的衣物,她是古铜色的,健康性感!桑华又抿了一小口,爬到床上,她将口里的酒对着已瘫软成一团的美人灼热的嘴唇里喂进去,吉妮意醉情迷地咽下,软软的舌头寻觅到对方的舌头,深深地吸吮,像要借助这柔腻而灵动的肉片钻到桑华的身体里去。桑华并不松口,她慢慢脱去身上牵绊的衣物,将她的耻骨覆盖在那双散发着铜质油光的大腿上。她是略显苍白的,俊秀中透着略微的病态,忧郁中凝结着狂喜。二十八年阴霾的错位时光,将她郁结成一只霉迹斑斑的枕头,吉妮恰如那潭清洌甘甜又混合着山野气息的清泉,将她身心开悟、涤荡,微醺的吉妮半倚在床头,魅惑的大眼睛有一种勾人魂魄的魅力!她的指甲很尖很长,她用尖尖的指甲在桑华同样苍白的身体上划过,一种痛痒难耐又令人心神摇曳的奇特快感向周身漫延开来。桑华眼睁睁看着住在身体里的那个男人撕破自己的肉皮走了出来,他淹没了自己,他以一位春情绚烂的男儿真身席卷了覆盖之下的那具尤物,他听到了她在他身下动情的呻吟和释放的喘息,他和她相携攀上了云峰,又相携从云峰上无所畏惧地凌烈跳下,迅疾地与大地拥吻……
叶 浅
昔日的纯朴彝家女阿朵,今日工于心计的文工团当家花旦吉妮,你们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八年前的日光耀眼地照在十八岁的阿朵与二十岁的阿支身上,她们黑红色的传统彝家百褶裙上的纯银饰品被阳光照耀出一道道银白的弧光。这一道道缠绕交错的弧光吸引着村子里每一个人的眼球,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那两张青春无羁、立体感极强的欣喜脸庞。它们天生沉静的深色皮肤因为激起了沉在皮肤底层的红色素而透出石榴红与油亮的光泽,这种光泽让她们熠熠生辉!同一天,两个土生土长的彝家女同时被州文工团吸收为演员,这让往常平静的小山村好生闹腾了一阵子。这之后,千百年来安于现状的小山寨懂得了一个暗喻、一个启示,那就是:落地不一定生根,如果你的品种足够优良,长势出众,仍然有靠移栽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是他们不懂得,阿支与阿朵也不懂得,她们这两棵移于原生态的树,是否适合汽车尾气超标、土壤重金属含量过高的城市……
文工团是一个文艺气息浓烈的单位,里面的主儿各种款式又各有特点。或者性格孤僻古怪,或者过分热情让人招架不住,不过这些主儿最主要的共同点是都属于难得的“歪才”类型。所谓歪才,天才也。各人钻一门精一门,又各不相同,各有个性。
比如文工团里的舞美叶浅,不但独挑舞美大梁,长相也十分出色。轮廓分明的古铜色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轻蹙的眉间挂着些许戏谑与不解,令不少女演员眼热。先入为主的,就是阿支。
这天,叶浅吹着口哨轻松地回到前台,哪想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稳住脚步的那一瞬间,一个磁性十足的女声悠闲地对他说:“叶大帅哥,心情好滑溜呀!咋地,捡到钱啦?”
听到这声音,叶浅心里便“簌”地导了一下电,像是被一根伸到水里的电线突然电到的鱼。惯常来说鱼是吸氧气的,可水里这条鱼却循到电源的源头,不管那有可能爆发的雷霆万钧!墙角那里倚靠着一个女人,那根充满着诱惑与危险的电流就是从她口中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喷吐出来的。她巧舌如簧,声音灿烂如蓬勃绽放的牡丹花,柔媚馥郁的香味却有致人入迷境的效果。她就是阿朵,阿支的老乡和好姐妹。一直以来,叶浅总是很害怕跟她讲话,更害怕与她对视。这种害怕并没有讨厌、恐惧的成份,相反却有一种压制、刻意与忐忑的成份,与阿支的先入为主将深究这种“害怕”的欲望深深掩埋住了。直到此刻,叶浅第一次与那双娇媚漆黑的大眼睛对视才恍悟曾经那种“害怕”的根由:那便是沉沦!
是的,这个词只能用在这里!沉沦,这里只能用这个词才足够恰当!
沉沦,一个多么可怕的动词!一旦陷入其中,便有万劫不复的威力!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文工团这些青年男女相互之间的关系与身份便变得复杂与微妙。原本众人眼里的阿支与叶浅这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很快便土崩瓦解了,重新组合出现在众人眼里的是阿朵与叶浅这一对,当然,这个时候阿朵也不叫阿朵了,阿朵更名吉妮,真正洋味十足的艺名儿。且两人在众人面前的亲昵劲头可以用“狂风骤雨”来形容,相较于之前阿支与叶浅的“柔风细雨”,后者有压倒性气势。很快地,不只是外人眼里,可能当事人都很快将之前的那段情感遗忘了,在某个慵懒的黄昏、昏昏欲睡之时,可能还会怀疑之前的爱情有没有存在过呢?!
叶浅很小便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在他遥远的记忆里,最初的那个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便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吵得最凶的一次,叶浅亲眼看着父亲将一把他最钟爱的紫砂茶壶硬生生地砸在母亲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像被茶壶的残忍与冷漠激发出的诅咒一样迅猛地喷薄而出,看到鲜血的妹妹只会张大了嘴巴哇啦啦地哭个不停,而自己在极度恐惧与震惊之下,却被浓厚的仇恨淹没了内心!他恨母亲的懦弱,更恨父亲的无情,随着仇恨天长日久的加深,他开始“恨屋及乌”,他不仅痛恨父亲,也痛恨所有姓桑的人,当然也包括与他一奶同胞的孪生妹妹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