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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也能当主持人?

2016-09-22

南方周末 2016-09-22
关键词:艺考南方周末主持人

南方周末记者 刘悠翔 发自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代清杨

1998:要不你也教教我家孩子?

没人能说清楚中国第一个民办播音艺考培训机构是谁成立的,但黑龙江哈尔滨电台播音主持岳峰,肯定算是比较早的一位。

岳峰退休后,不断有亲戚朋友带着孩子来“拜师”,说孩子想考播音主持。1995年,岳峰开始在家里收徒开课,给三五个学生上播音课。岳峰最早带的这些学生,每年都有一两个考进北京广播学院,慕名前来的人越来越多。家里装不下了,岳峰就在附近租了个房子,不久也装满了,1998年,他注册了一个培训机构,租了几间教室正式开班,找广播电台的同事来当老师。

1998年,也是中国播音专业转折性的一年。

在此之前,中国也有播音考试。1955年末,为充实中央和全国各省电台的播音队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从北京市几个中学的高三学生中,经过口播考试,选取了18人。这是中国第一个播音员短训班。

1963年,北京广播学院正式开办播音班,招收了全国首批三年制中文播音大专生。中国播音教育学历教育由此发端。

1978年,北京广播学院播音专业升为本科,播音艺考正式进入高考序列,但播音教育这个行当,很长时间都属于“小众”,甚至直到1998年,全国也只有4家高校招收播音专业本科生。

但在1998年,国企和政府机构加快体制改革,很多单位的编制被打破,原来电台、电视台的铁饭碗,也有了更多空隙。

同时,中国有线电视发展迅猛,先后

有27家省级电视台上星,央视的“焦点访谈”“东方时空”等新闻节目,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等综艺节目都已问世,1998年全国电视的人口覆盖率达87.6%。倪萍、杨澜、白岩松、崔永元等等明星主持人的出现,让播音主持这个行当持续增温。

1998年,国家教育部颁布《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第一次把播音专业更名为“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并把它从新闻类移出,归入艺术类——相应的,按政策,艺术类院校和专业的学费可以“适当提高”。

“也许我也可以当个主持人?”越来越多孩子,或者说他们的家长,有了“学播音”的想法。

岳峰开班这样的情况,“全国都有类似现象,”从事教育培训十多年的张轲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方面,那时中国搞体制改革,很多单位的大锅饭制度被打破了,主持人需要有个出口;另一方面,有需求:比如某个广播电台有一个比较知名的主持人,普通话等各方面都不错。可能旁边其他的家长就会说:要不您培训培训我们家的孩子?把有需求的机关内部子弟组织起来,搞一些小作坊式的培训班,慢慢就越来越多了。”

从1999年开始,全国高校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扩招。指令来自教育部的《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计划中提出,到2010年,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将达到适龄青年的15%。

播音主持专业也急剧扩张,北京广播学院2004年也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1963年,全国招收的播音班专科生不到50人,北京广播学院是唯一的招生高校;到2006年,全国已有268所高校招收播音主持专业的本科和专科学生,其中不乏工程技术学院等理工科院校,全国每年的招生规模达到万人以上。

2008:“有市场 没有老师”

2008年北京奥运会那年,张雷在山东艺术学院上大二,他自己学的专业是编导,为了赚外快,叫上了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一个二三十人的培训班。

在张雷的记忆里,当时学这些艺术种类的学生,文化课成绩都不错,“播音生文化课考到四百七八十分,在山东来讲是比较平常的。”

但播音专业的培训,拿张雷的话来说,“属于有市场没老师”。一年后,张雷的老师也开起了培训班。

此刻,在全国各地,都是闻到了市场商机做培训机构的人,机构办起来了,大一、大二、大三的学生们纷纷加入教师行列。

除了培训,这些大学生也是机构招生的尖兵。他们回到各自的高中母校做宣传,“因为我是那个高中毕业的,我又读了相对还不错的大学,学生就会比较信任我。当时山东的艺考培训全是这种小机构,族群式的。”张雷说的现象其实适用于全国。

眼看着报考播音主持的考生逐年增多。“同学们选择这个专业,一个重要原因是想成为‘明星,他之前没有学过钢琴、没有学过舞蹈、没有学过唱歌,但是他会说话,他觉得主持人之类的,他能做。”张雷现在已经从山东到了成都,干的还是老本行:艺考培训。

随着人数增多,这个产业也越来越大。

2010年以来,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专业每年的学费是10000元,而全国本科高校汉语言文学等非艺术类专业的学费普遍在四五千元左右。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同专业16500元,有些三类院校甚至高达近40000元。

为了能挤进高校的播音专业,光是“会说话”显然不够,播音培训机构的学费也在成倍上涨,从2008年均价几千元涨到了如今的全套两三万元。

2010:“当年被坑, 毕业后坑别人”

播音艺考的又一个小拐点迅速降临——2010年。

学习播音的时候,这些大学生以为自己将来是吃香的,喝辣的,毕业后却发现,就算千辛万苦进了单位,大部分也没编制。

刘婧是四川音乐学院播音主持专业的学生。她的同班同学毕业时,专业成绩最优秀的那个去电视台做了一名农业出镜记者,成天在田间地头采访农民的木瓜收成怎么样。刘婧没能进入广播电视台,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回到艺考培训机构当老师。“当年被坑,毕业了去坑别人”,做了半年多,刘婧受不了艺考机构的做派,最终辞职,如今在成都开一家宠物店。

一些普通的地方城市也积极开设播音主持专业。2013年,河南省南阳市仅有市级电视台一个,而南阳师范学院和南阳理工学院的在校播音主持专业学生多达400人。南阳市的广播电视资源甚至无法满足这些学生的实习需求。

其实早在2003年,全国播音主持专业的毕业生和在校生总人数,就有两万多人,相当于全国广播电视系统播音员、主持人总人数。当时就有媒体质疑,这样庞大的播音主持教学体系是否必要:各电视台的播音员与主持人岗位相对固定,有的新闻类节目主持人甚至十几年、几十年不变,提供给毕业生的就业岗位十分有限。

与此同时,非播音主持专业的毕业生也来抢饭碗。某国内媒体从2003年起每年评选一位年度电视节目主持人,其中的12位获奖者,只有3位是播音主持科班出身。2008年,世界经理人旗下的《蒙代尔》杂志评选《年度中国最具价值主持人排行榜》,位列前10的主持人中,只有李咏和欧阳夏丹毕业于播音主持专业。

2010年,教育部对艺考生的文化分数提出较高的限制,要求“各省级招办划定的艺术类本科录取控制分数线,不应低于本省(区、市)确定的第二批次普通本科录取控制分数线的65%”。客观上提高了艺考的升学门槛。

但与此同时,教育部又在2010年把艺术类作为独立的一级学科,囊括播音主持等多个专业。相关院校获得更多专科名额的指标。“包括我们学校,这几年专科班比本科班更多,这是一个被动的打开。现在考生的成绩越来越低,能考进本科的人越来越少,而专科和本科的学费又是一模一样多,所以我们不如把专科做大,”成都某高校播音主持专业讲师尚小良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倒不是歧视专科,但是我自己教过专科生的课,我的天啊,什么玩意儿。”

艺考,仍然是高中生上大学的重要途径。

2015:“你想三四百分 也能上大学吗?”

“打个比方,750分的满分,在四川考个500分,可能连四川大学都上不了。但他如果走了艺术,只要专业合格,高考也考了500分,就有可能考到中国人民大学,甚至有可能考到清华大学等名校。所以,这变成一帮文化课成绩中等略微偏上的学生,冲击名校的一个特别好的选择。”张轲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0年开始,作为“上大学的重要途径”,播音专业又恢复了热潮。

在四川、山东等省份,一个艺考生付出的培训费用平均在2万元左右,北京考生的费用更高。据成都某艺考机构负责人张雷介绍,2016年,他和同行的艺考培训机构至少能从中获得30%到40%的利润,相当于奢侈品行业的利润率。

也几乎是从2010年开始,培训课程开始出现门类繁多的“加料加价”,陪考有陪考费,考前化裸妆有化妆费。

也有的机构,2015年开出几万元甚至28万元的包过班,与学员签订合同,若学员没能考上协议中的高校,则退还学费。一些机构会在合同中埋下一些附加条款,将来即便学员没考过,也无法得到退款。比如培训期间学员迟到不得超过5次。“你迟到就会扣分,你的分扣到了一定程度,你的学历上就会写出来,我可以不退你的钱,因为是你自己没有管理好自己,不是我教学的问题,”曾在成都某艺考机构任教的刘婧说,“有很多方法不退钱。”

庞大的考生,不菲的学费,让培训市场迅速热闹起来。不少一线主持人和高校教师都投入到了培训的行列,但问题是:高校教师经常就是播音艺考的评判者。

许多广播电视台和高校都不允许员工在外兼职,2015年12月,教育部更是发出通知,“严禁开展特殊类型招生的高校、内设学院(系、部等)及教职工组织或参与考前辅导、应试培训。”

在诸多艺术类专业中,美术、音乐等专业在中小学有相应的课程,中学的美术和音乐老师能够帮助艺考生备考,而播音专业则不行。最终,高校播音专业的学生渐渐成为艺考培训的主力师资。

各种培训机构以小作坊的方式运作,数量暴增,外人无法清晰地了解到,实际上这些培训班分为两种迥然不同的身份。

第一种,是在教育局取得相关培训资质办学许可证的正规培训机构。从2002年开始,类似的培训机构已经归属于中等层次非学历艺术教育机构,要根据民办教育促进法接受严格的民办教育质量评估;要想取得许可证,机构教学场所高于三层楼的一票否决,同时,机构不允许跨区域招生、不允许提供全日制教育、不得提供宿舍和食堂。

对照这个要求,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全国十几家艺考培训机构,无一达标。

事实上,有没有通过评估,似乎根本不会影响到招生,每年年审后,四川省和成都市的教育部门把结果做成PDF文件,放到官网上。成都每年艺考生总数大约有5万人,年审文件的下载量只有两三百次。

更多小作坊式的艺考机构更愿意去工商部门以第二种身份注册,成为教育咨询有限公司,这样不仅可以避开教育部门的各种评估,而且同样合法。就这样,由于更加宽松的工商注册渠道的存在,教育局评估作为艺考机构的准入门槛,在现实中被架空了。

“只有10%的学生真正是喜欢播音才来的,”成都某高校播音主持专业讲师尚小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我觉得主持人是极其难的工作,他要有那种文字习惯,他要有敏锐的观察能力,他要会用电脑、编软件。”尚小良看到,现在的招生考试吸引的是另一群人,“培训班在对外进行宣讲的时候,普遍打的口号就是‘你想三四百分也能够上大学吗,那么你应该读我们这个,你分数低你可以上大学,这是一个跳板。那种对专业特别热衷、热爱,文化课考600多分仍然愿意学播音主持的人越来越少。”成都某高校播音主持专业讲师尚小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张雷、刘婧、尚小良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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