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水果香（一）

文_宗不争

夏日水果香（一）

文_宗不争

夏日炎炎，蝉鸣蛙噪。这种时候，适合静坐、品茶、馔瓜果、听故事。

后面两件事倒是可以合二为一，因为关于瓜果，就有不少故事。

耳熟能详的便是“孔融让梨”。《三字经》里就有“融四岁，能让梨”。

这个故事最早见于《世说新语》的“笺疏”部分，原文是这样的：

融别传曰：融四岁，与兄食梨，辄引小者。人问其故。答曰：“小儿，法当取小者。”

这个故事似乎“清爽”了不少，在我们小时候听得最多的那个“孔融让梨”的故事中，四岁的孔融让完了哥哥让弟弟，并且分别有一套说辞，一本正经得可怕。而在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中，孔融只是与哥哥吃梨，因为自己是弟弟，拿了个头小的。理由自然也很简单，因为年龄小，按规矩就应该拿小的。按胡兰成的话来说，这是位份上的“寸当”。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中，这是人的位份。人承其位份，该拿大梨的，当仁不让，该拿小梨的，心中无怨，一味占有则成霸道，一味谦让则为虚伪。在成人世界中，尊老爱幼的道理并不难懂，童蒙稚气未脱，难免有些非分之欲。孔融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己的位份，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故事都是“编”出来的，孔融让梨的故事，编的人本意可能是好的，只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反倒是画蛇添足了。

有人说梨是舶来品，但至少汉朝时中国就有很多成熟的梨品种了。两汉时期《西京杂记》载：

梨十。紫梨。青梨。实大芳梨。实小大谷梨。细叶梨。缥叶梨。金叶梨。出琅琊王野家太守王唐所献瀚海梨。出瀚海北柰寒不枯东王梨。出海中紫条梨。

北齐《魏书》说好吃的梨子：“真定御梨，大如拳，甘如蜜，脆如菱。”看来梨子还是大的好。

孔融是孔子十九世孙，鲁国人。我推测，这个故事中，吃的可能是平原县特产的金香梨。后来从金香梨的基础上，培育出了贡品莱阳梨，莱阳今属烟台市，山东素有“烟台苹果莱阳梨”的说法。莱阳梨含糖量特别高，据我经验，这个品种，小梨子反倒是更加可口。

唐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园。”“梨园”遂成为戏曲班底的别称。据说“梨园”的来历和唐代一位戏曲教习师傅李光有关，他酷爱吃梨，于是在自己所在的教坊周围遍植梨树，倒成了别样的风景。

梨花雪白，甚是可爱，孤芳自赏，也生出些幽怨气息。李清照《怨王孙》，写女子深闺落寞：“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辛弃疾《玉楼春》则用梨花说愁，“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白居易更绝，《长恨歌》里写杨贵妃泣下如雨，“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留下一个“梨花带雨”的经典描述。

《高逸图》，唐朝孙位唯一传世之作，据近人承各世先生考证，画中人物是魏晋时的“竹林七贤”，但此图在宋朝时已残缺不全，只剩四贤。

说到《世说新语》，不能不谈到“竹林七贤”，即：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及阮咸七人，书中专有“任诞”一章写他们纵情不羁，放浪形骸之态。

“七贤”中的王戎，最爱一味水果，那就是李子。

王戎非常早熟。《世说新语》上有不少关于他的故事：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旁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王戎小小年纪，能见微知著，的确有超出年纪的智慧。不仅如此，王戎还胆识过人：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乘间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戎湛然不动，了无惧色。

人们皆知老虎缺了爪牙，但看见老虎发威，仍不免腿软。王戎小小年纪，岿然不动，的确非常人。

但王戎长得却不好看，“形状短小，而目甚清炤，视日不眩。”古人相信，如果有人能对着太阳而不眨眼，则绝非凡夫俗子。文正公曾国藩也有这样一双眼，“目三角有棱”，“但每对客，注视移时不语，见者悚然”，眼小有神，注视他的人都觉得害怕。

王戎能察觉李子的甜苦，自然是对李子非常熟悉喜爱：

王戎有好李，卖之恐人得其种，恒钻其核。

他后来自己培育李子树，得到了非常好的品种，结出的李子又多又大又甜，于是拿出去卖。但王戎为人吝啬，又有点怪癖，怕别人得了他的优良品种，卖之前把李子的核都钻了。

李子算是中国的本土水果，有诗为证。《诗经》中《国风·王风·丘中有麻》写：“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尔雅》也有“五沃之土，其木宜梅李。”可见李子历史之久远。

中医理论认为，李子味甘酸、性凉，具有清肝涤热、生津液、利小便的功效。唐代名医孙思邈评价李子时说：“肝病宜食之。”《素问》亦称李味属肝。《医林纂要》认为李可“养肝、泻肝、祛瘀”。李子好吃，但却“不可多食，令人虚”（孙思邈语）。《滇南本草》载：“不可多食，损伤脾胃”。《随息居饮食谱》也有“多食生痰，助湿发疟疾，脾虚者尤忌之”的话。发苦涩味和入水不沉的李子有毒，也是不能吃的。李子多食生痰，损坏牙齿，体质虚弱的患者宜少食。

吃李子要小心，摘李子一样要小心，万不要“瓜田李下”，自招麻烦。这成语出自一首诗《君子行》，据传是曹植写的。“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馔瓜果，要懂得应时，节制，过犹不及。听故事，亦要多留心，听个热闹可以，听得闹心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