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9:吴可读之死
2016-09-21王学斌
王学斌
1879年4月11日同治帝奉安典礼结束后,有一名叫吴可读的吏部主事未随大队人马返京,而是滞留于三义庙内。25日夜,吴氏先是准备悬梁自尽,孰知房梁太高,且朽败不堪,于是取出事先准备的洋药,服毒身亡。
一个区区的六品京官,在荒郊野外自杀,按常理判断其隐情无非仕途失意、畏罪自尽、病魔缠身之类。然吴氏之死很快便传遍朝野内外,一时间形成巨大的轰动效应。
遗折指斥两宫皇太后
“吴可读事件”之所以轰动,缘由有三:
第一,吴之死确实属于自杀,但他临死前“遗有封存密折一匣,遗书嘱为转呈吏部代递”,明摆着将肉体消亡作为载体,其真正意图在于劝谏君上。换言之,吴这是尸谏!
第二,吴之遗折言语堪称火爆。鉴于吴可读采取尸谏,且遗折密封,吏部官员料到此折一定牵扯重大且敏感的政治问题,于是违背规定,不拆视就径报朝廷。如此做法,既可免责,又能保证遗折内容不外泄,可谓一举两得。当慈禧打开折子一瞧,不禁勃然大怒。吴氏临死之折,居然径直指责两宫皇太后“一误再误”,此举在帝制时代实属罕见。
第三,吴氏遗折中心在于光绪帝之承嗣大统问题,这恰恰点中了晚清政治体制之要害。咸丰逝后,清廷政治运作便进入非常态。慈禧选立同治帝同辈载湉为皇位继承人,而未从“溥”字辈中寻觅,明显违背祖宗之法。慑于慈禧之权威,众臣大都敢怒不敢言。吴可读遗折挑明此事不合祖制,为众人提供了再度于朝堂内掀起立嗣承统大讨论之理由。
一位憨直冲动的人
吴可读,字柳堂,甘肃皋兰人,24岁那年他考中恩科举人。之后吴寓居京城达八年之久,终在道光三十年金榜题名。进入政坛后,几经辗转,吴可读出任御史,掌谏诤之权。于此期间,吴以弹劾成禄的两折扬名宦海。成禄时任乌鲁木齐提督,不仅作威作福,还虚报军功。有一年由于天灾,肃州高台县百姓无捐可输,成禄竟借口百姓聚众谋反,滥杀二百多人,反报平定叛乱有功。个性憨直的吴可读忍无可忍,他先是上《陈乌鲁木齐提督成禄罪状疏》,列举其罪可斩者十,不可缓者五。很快,成禄被押解进京,接受朝廷审讯。然而成禄是满人,且醇亲王乃其靠山。经过一番桌面下的运作,朝廷降旨成禄斩监侯。按清律秋审应处决重犯,“过了冬至到斋戒日仍牢固监禁者,俟次年秋审。”吴可读深谙刑律,知道成禄若躲过了秋审,就会逍遥法外。吴可读再上《请诛已经革提督成禄疏》,苦劝同治不可姑息。虽然吴可读动之以真情,晓之以大义,却未能说服两宫,最终同治皇帝驾崩后,光绪即位大赦天下,成禄避过惩罚,保全性命。与幸运的成禄结局判若霄壤,清廷以“吴可读坐刺听朝政”为由,降其三级,调用为兰山书院山长。
倏忽间,吴可读输得几乎一无所有。
在弹劾成禄的第二折文末,吴曾留下一段狠话:请皇上先斩成禄之头悬之于藁街以谢甘肃百姓,然后再斩臣之头悬之于成氏之门以谢成禄。这番慷慨陈词,在两宫眼中,颇有不识时务、以命要挟的意味,故未得到任何回应。
在双重裹挟下,慈禧做出让步
从某种意义上讲,尸谏的确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清廷终于重启有关光绪承嗣大统的讨论。
慈禧深知尸谏之激烈、承嗣之敏感,二者此次合于一端,显然已瞒不了、压不住。于是她当即批复:著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吴可读原折会同妥议具奏。起初遗疏先在小范围传阅,朝廷命臣属赴内阁“公同阅看”。接着将议事范围扩大,召集更多官员在内阁集议。会上,宗室皇族欲图敷衍了事,汉族清流则极力维护祖制,“激烈者盛气力争,巽畏者嗫(喏)不吐,或忠或谨”。
就在京官们就承嗣大统问题辩论得不亦乐乎之际,吴可读的绝命诗已传遍朝野内外。在官情与民意的双重裹挟下,慈禧不得不做出让步,颁旨了结此案: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
“吴可读事件”提出的难题,终以集思广益的方式基本解决了困扰朝局数年的大统之争,使此前模糊不清的继统立嗣关系得以理顺,更使朝野官绅之愤懑得到舒缓。不过,自杀并不能解决一切。在清末政局下,直谏比较容易,靠的是胆量,大不了丢官;尸谏未必很难,凭的是勇气,至多殃及家族。最难的莫过于扭转颓势的能力与见识。忠言說尽,豁上老命,王朝就会不覆亡吗?
(摘自《中国经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