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2016-09-19朱学东
朱学东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1921年1月,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故乡》里,这样写下了对阔别二十年的故乡的纠结。
相比于先生所看到的故乡,“苍黄的天底下,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么多年之后,宽阔的马路,整齐的厂房,拥堵的交通,操着各种方言底色普通话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华热闹,是我故乡的时代特色。
我的故乡是进步的、崭新的,是现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不过,这进步崭新的故乡,也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故乡了,而且,它正以游子无法理解的速度,继续更新。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迅速压过了对古老传统的尊崇,除了游子和老人,越来越多故乡的年轻人欢迎这种变化的到来。
新是有代价的。当我站在旧石桥上,指着污臭呜咽远去的河流,得费劲向别人解释,我小时候就在这桥上,在河边的杨树上,往这河里跳跃游泳,清澈的河水渴了就可以喝,这绝不是谎言。如今的故乡和全国各地一样日新月异,目力所及处,必有塔吊工地,路和建筑千篇一律,越来越像城里,甚至连民风也渐失淳朴,变得与城里一样冷漠势利了。
格式化。我的朋友用了这个词语,总结了故乡乃至整个中国的进步与崭新。格式化意味着清零,意味着全新的开始,另一面则是与传统的割袍断义。
故乡的人们,他们也有追求现代生活和城市文明的权利。一个自己追求幸福生活远离了故乡且难得回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对故乡指手画脚干涉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先生沉郁的笔调,或许就是提前对现代化代价的一种无奈的指示。
“大多数人主要知道一个文化,一个环境,一个家,流亡者至少知道两个。”萨义德这样说。所以,漂泊的人,方知弦断无根之苦;热爱故乡的人,方知失去故乡的痛。格式化的现代化城市,能从物理形态上对故乡做外科手术式切割,但却无法清除人们情感上对传统的依恋。失去故乡之后,每一个人,迟早都会成为精神上的流亡者。
当变化注定无法阻挡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提醒故乡的主政者、建设者,少一点建功立业的追求,不要动辄胸怀国际化大都市的宏梦,多一点为祖上为子孙留一片净土的念想,手下留情,推土机下留情,不要重蹈前辙;不要只顾向前狂奔,也要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来时路,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对历史和未来多些敬畏。
每一座祖坟,每一座老的建筑,每一个自然村落的形成,或横卧着祖先的尸骨,或横躺着过去的灵魂。有它们在,香火就会旺盛,宗族就会繁衍,历史就能传承,后世之人,就不会是无根之木,断线风筝。有它们在,那些漂泊的灵魂,回家时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点评>>
故乡,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学符号,一直是历代文人墨客咏叹的主题词,是游子的骸骨和灵魂的皈依之地。这篇文章中,作者与时俱进,在指出故乡对人的精神情感的重要作用的同时,反思在快速现代化的过程中故乡所遭到的破坏,并提出了建设性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