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补偿性的消费吗
2016-09-18
你有过补偿性的消费吗
【被采访者言论不代表本刊主持人观点】
【主持人】为补偿曾经失去的东西而拼命消费,这已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而是一种心理问题了。买买买的背后,是残缺有憾的人生啊。
住上女特务家那样的房子
小宋 24岁 公司职员
【诉说】妈妈今年58岁,十几年前,房地产最火的时候,她迷上买房,但跟那些炒房太太不同,人家买是投资赚钱,妈妈买不住也不租,就在那放着。
妈妈出生在8口之家,我姥爷50出头就去世了,姥姥带着6个子女生活。妈妈最小,当时正念高中。当知青的哥哥姐姐陆续返城,大姐还带着农民丈夫和不满3岁的儿子,齐齐挤在两间总面积才30平的平房里。
我的两位姨结婚都没房,姥姥就在两间平房外边搭简易房,北方叫偏厦。偏厦里再搭上下隔层,上面睡觉,下面活动。吃饭在院子里,好几家分批次吃,费用均摊。谁多用一点水,谁炖菜时间长一点,都会引来不满。一大家子亲骨肉,说翻脸就翻脸,吵到顶点时都能动手。
妈妈是1977年考上大学的。她选了南方,远远离开北方小城那个拥挤的家。大学期间,住宿条件好也好不到哪去,10个人住18平的房间,5张床分上下铺,来自五湖四海的女孩子摩肩接踵、冲突不断。
妈妈分在上铺,挂起当时少见的粉红色蚊帐,墙面糊上雪白的过期挂历纸,床单被褥等用品,都整洁漂亮,一方小天地美得像个糖果盒。下铺的同学来自农村,床铺不大讲究,床单打着补丁,各种用品长期不洗换,跟妈妈的形成鲜明对比。男生偶尔过来小聚,常拿上下铺取笑,说上铺是天堂,下铺是地狱。这位同学当然不高兴,又不能向男生发泄,就把妈妈当成出口,经常找茬生事,两人处得相当别扭。
一日,妈妈看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印象最深的不是游击队长,而是女特务住的房子。那么白色的统治,那么严峻的生活,她却住着别墅式的洋房,吃穿用度那么精致讲究。妈妈失眠了,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想了一宿。也就从那时起,住上女特务家那样的房子,成了她的梦。
大学毕业后妈妈回到北方,在省会城市当了公务员,并认识了爸爸。两人结婚后,在机关办公室住过一段,后来跟同事插间住。直到1990年,才分到一套40来平的单元房。我就是在那里出生长大的。2002年,爸爸出任国土局长,我家的居住条件开始改善。最后落脚在机关家属大院,按爸爸的行政级别,住上四室一厅。
本来一家人都很知足,妈妈也有了圆梦感。但有一天,爸爸随口说,某开发商得到他的关照,楼盘售卖火爆,大赚了。妈妈马上说,咱也买一套呗,既然帮了忙,打个折应该没问题吧。爸爸同意了,跟开发商一说,对方奔儿都没打,拿出最好的房间,最低价,55万。可家里只有25万,妈妈亲自约见开发商,说你那个小区设计勘察时,把容积率定在最上限,这才多盖了一幢楼。这多出的一幢,能让你赚……对方明白了,连连说全仗局长关照,这样吧,您先给我55万,走个账,我从别的地方挪出30万退给您,如何?
就这样,我家用25万,买到一套市值80多万的房子。有了第一次,就有了接下来的N次。从此,爸爸跟妈妈唱起双簧戏,到处伸手低价买房。在短短三四年间,一共弄到16套房子。2013年,爸爸被双规,16套房子不是小数,爸爸受到起诉,现已判刑入狱。他本是个胆小谨慎的人,可坏在有个购房癖的妻子。这个女人因青少年时期物质上的巨大缺失,中年后有了补偿的可能,欲望便失去了控制,最终跟丈夫一起毁灭。2014年,妈妈因受贿罪被批捕、判刑,如今也在服刑中。
花钱治心病
黄先生 46岁 民企经营者
【诉说】上大学那年,6000元的学费难住全家。我家在偏僻的乡下,有6亩地,农闲时,父母双双出门打工,非常辛苦。为了筹学费,父亲卖了耕牛和粮食,凑了3400元,又拿房子和地里的庄稼做抵押,在黑市上贷了2000元。父母可以说是赌了,赌上全家的身家和生活。
到了校园才发现,跟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学相比,自己简直是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室友的一台奔5电脑就近两万元,更让我吃惊的是,人家只用它听歌、打游戏。有一天,几位来城打工的老乡到学校看我,请到宿舍后,他们随意地坐到这位室友的床上。可等老乡走后,室友一声不吭地抓起床单,径直扔进门口的垃圾桶,然后换上一条崭新的。
这一幕对我刺激太大了。当然,室友没有恶意,这么做只是长期养成的洁癖,加上不缺钱,一条床单根本不算什么。但我的心里却涌起万丈波澜,毕竟自己穷,有自卑感,觉得室友嫌我脏嫌贫,也属正常的应激反应吧。
从那以后,我决定压缩一切开销,拼命勤工俭学,改变自己又穷又土的形象。做家教有了一些收入后,先剪了个流行发型,又买了两套时尚休闲服装。为了改变家乡口音极重的普通话,我还专门买了一台收音机,一有空就跟着广播纠正发音。
父母知道后,跟我说:“不跟他们比吃穿,咱比学习不行吗?”这话放在当下,就是“不拼爹拼成绩”。我知道成绩的重要性,但它分两类,一类是考卷,一类是综合能力,包括言谈举止、待人接物。班里算上我共有8名贫困生,系里分配来几个打工名额,辅导员把表格发下来,让我们几个填。
我非常需要一份工作,但又一想,如果接受了,会让那些富裕之家的同学看不起的,就硬着头皮扯谎说:“家里的田地变成农场了,现在收入还不错,就把这个名额让给其他需要的同学吧。”
这一让效果出奇的好,同学和辅导员都对我刮目相看。不久,系里搞班长竞选,我身高1.82米,仪表得体,口才又很出众,再有学习好、肯担当、善协作的加分,最终以最高的票数击败竞争对手,成功当选。第二年开学,又被系学生会提拔为实践部部长。一时间,我成为校园明星,系里系外一道耀眼的风景。
可以说,贫困在大一时投下一些阴影。但随着自己综合实力的不断提升,阴影渐渐消退。大四时,一家著名集团相中我,一毕业我就入职,一帆风顺。5年后,在经验、人脉和专业技能都趋成熟后,我辞职创业,正好赶上中国经济的黄金10年,我步入富裕阶层。
有钱了当然得消费。在这个领域中,富裕人士能做的,我基本都做到了。但对父母的生活消费,我确实有补偿性心理。就说住房吧,我先是在老家翻盖新房,尽量让他俩过得舒服。后来又在大理为他们买了别墅,还特别另购5亩地,供他们种植消遣。
田地大,居住的人又少,贼就出没了,东西没丢啥,但让两位老人受了惊吓,我便在省城再购房,封闭小区的河景洋房,11楼,绝对安全,把他们接了过来。可住着住着就烦了,嫌太高,又没地种,一年后返回乡下。为了防贼,我修了高墙,装了监控,所有门窗都加了护栏。
偏僻的小村,人烟稀少,我家被山水环抱,远望去像个宫殿,非常惹眼,成为那一带的地标。乡亲们看不惯,说这是钱烧的。没错,是钱烧的,父母住得宽敞豪华,但睡的还是木板床,每天还是在田间地头打发时光。大多数物质资源都闲置着,确实很浪费。可没办法,我只有这么做,心理才舒服。这是病,补偿性消费,也是一种治疗啊。
做完这件事,死期就到了
马小姐 27岁 导游
【诉说】这几年经济下行,但旅游市场却很火,尤其是海外游,主力是大妈大婶。李姐是我所带日本游团里的一员,人非常好,跟我投缘。回国后,我把她拉入我的顾客群,从此成了海外游的常客。两年期间,由我给她办理的海外旅游线路,就有日本、欧洲、土耳其和埃及,9月,她还要去美国和拿加大。
李姐是报社的摄影记者,58岁了。年轻时,是单位出了名的拼命三娘,遇到突发的大事,她冲得比男记者都快,得过全国大奖,劳模、先进之类的荣誉证书,有一大箱子。现在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大好,就退居二线,等60岁退休。
旅游中,我发现她能省就省,穿戴宽松随意,不像其他女游客那么讲名牌讲高消费。但她的相机非常高级,近20万,一路走一路拍,很有范儿。她跟我说,作为家中长女,她从懂事起就帮父母挑担子,两妹一弟上学、就业、婚恋,哪个她都操心。父亲患肝癌早早离世,母亲没工作没文化,日子过得很艰难。
李姐聪明,高分考上好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报社当记者,一干就近40年。她拼命工作一为自己,二为家人。那时记者是无冕之王,见识高、人脉广,弟弟妹妹从住房到工作全靠她,她毫无保留、倾尽全力。2013年母亲去世,自己的女儿也在美国工作结婚。她忽然涌起“卸货“的感觉,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原本计划申请提前退休,好好拍拍自己居住的城市,出一本作品集。但是,2014年4月,她在体检时发现肝部有肿块,手术后确诊为癌。好在发现早,才一厘米左右,术后效果非常好,都不用做化疗。这一变故让李姐不得不调整计划,一是不能申请退休,退休意味着收入削减,她漫长的治疗需要钱;二是把出书改为云游四海。
她说,中学时上地理课,对世界各地充满好奇。但那时,出境走走是不可能的,想都不敢想,只能在电影电视里过过眼瘾。按原计划,旅游是65岁以后做的事。可现在,她不得不提前行动了。“毕竟是癌呀,现在好保证不了明天也好,说不定哪一天就转移了,就住院了,卧床了,甚至死了。所以,趁还能走能动的,我必须抓紧时间圆这个梦。”她说这话语气十分平静,癌、死这样的词,已经伤不到她了。
这算不算补偿性消费呢?补偿50多年为家人付出的时光,预支不确定的明天。我的群里、带的客人中,那种岁月蹉跎、年华不再、抓紧行乐的氛围很浓,但李姐是最与众不同的。她对过去没有后悔感,相反,能为亲人付出年华,是她最大的价值。对癌病,也没有恐惧和忧郁。在她心中,把走天下这件事做完了,就到死期了。死没什么不得了,不会吓破胆的。她说是去好地方,跟父母团聚,挺好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