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良母的另类爱好

文：华明玥 编辑：饶晓阳

贤妻良母的另类爱好

文：华明玥 编辑：饶晓阳

对生活日益平庸化的中年女性而言，这些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兴趣点，越可能宣泄出她积累的那些负面能量，那些压抑着的委屈，被忽略的愤懑。最终给她内心注入平静的能量。

从4月23日草莓音乐节开始，闺蜜培莉就恢复了一名摇滚迷过狂欢节的感觉，她购置了破洞牛仔裤，涂鸦宽发带，深灰色的眼影，低帮厚实的短筒靴，还有一个能保持可乐冰凉温度的真空水罐。她还有一些压箱宝贝也是一名中年女子罕见的：前两届草莓音乐节上的限量版T恤，袖管上写有摇滚歌手的签名，后摆上还留下了左邻右座的年轻乐迷们留下的微信号；各式各样的宽手镯，蟒蛇皮的、金属的、粗犷兽骨的；各式各样的哨子，还有一只吹号牛角……总之，一名资深摇滚迷都不见得备齐的装备，她全有。只不过，拥有这些家什的主人，不是20开外的小伙，而是48岁接近知天命之年的妇女。

这就有点震撼视听，对不对？

培莉说起今年的异地见闻，满脸都是放肆狡黠的笑意：“23日那天的压轴是二手玫瑰的演唱嘛，我跟着唱，跟着吹口哨，跟着叫好与嘶吼，旁边两位小伙子一直在转头看我。快散场时，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问我：‘阿姨，我一直很好奇……您都这么老了还有兴致出来玩？是什么力量鼓舞了你？’我本想痛说下革命家史，又一想，真正有魅力的阿姨应当制造谜语，而不是公布谜底，我就豪迈地跟小伙子打了个哈哈，‘要是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还能对音乐节上这些邋遢又才华横溢的家伙如数家珍，你才是真牛。’”

音乐节持续了两天，散场后，培莉跟小伙子们一起去啤酒馆相聚。鸭脖鸭架花生米，喝到微醺，把乐坛的春秋神话都在嘴里过一遍，把今儿上场的俊男靓女雷公电母都细细回味品评一番，阿姨培莉才心满意足地登上了返家的高铁。一上车，她就睡熟了。如果你有幸坐在她旁边，看到的是一张犹如休耕的大地一般安详的脸，这大地上曾经滚动过野火，野火烧尽了这原野上的杂草，而雨水，又让灰烬化作了大地的滋养。培莉脸上，洋溢着释放过了的疲惫与安宁。

除了我这样的密友，没几个人知道培莉捱过了生活中怎样的风霜雨雪。1998年，培莉就下岗了，后来通过自学，成为一名家居软装设计师。最艰苦的时候，她替顾客设计定制窗帘、沙发罩和桌布，根本承受不了上好棉麻布的成本，于是，她一个人坐长途车到苏锡常郊区的纺织基地去，专买外贸企业淘汰的零头布，之后成麻袋地拖回来，蹲在地板上，彻夜劳作，把那些印花亚麻布剪成小块，拼接成独一无二的田园风味桌布、茶巾、床罩与窗帘。

好不容易，用创业挣来的钱把儿子拉扯大，夫妻俩的生活刚刚变得宽裕，又一重打击袭来：培莉的婆婆得了老年痴呆。老人病情发展迅速，经常在家门口走失，害得培莉全家一身冷汗去找她。不到一年，婆婆的性格就大变。她认得照片上的儿子和孙子，却经常把面前的儿子和孙子当作擅自闯入的陌生人，要赶他们出去；她唯一没有赶过的人就是长媳培莉，因此，最后照料她的任务，除了护工，也基本落到培莉身上。

这也许是培莉一生中最压抑的时光。上要应对乖僻、狂躁却孤单无助的婆婆，下要应对青春叛逆期的儿子。儿子显然已经到了你说东他偏要说西的年纪，每次，培莉追问他放学后的去向他都要大发雷霆，培莉对他冷暖饥饱的关切，都会遭到他的激烈反弹：“为什么这点事你都要干涉我的自由？我就是喜欢在下雪天穿破洞牛仔裤，你管得着吗？我看你从来就没有年轻过！像你这样过一生，我还不如今天就死了！”

最后这句话，像让培莉挨了刀割一样，腮帮子一阵抽动，眼含泪水。儿子一看闯了祸，赶紧闪人。

奇怪的是，培莉事后却没有追究儿子的冒犯。有一日，儿子回家时听到妈妈的卧室里传来摇滚歌手的唱吼，惊呆了。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扎着涂鸦头巾，在使劲擦玻璃的老妈。

就像童话中的仙女猛地亮出了她乌黑闪亮的羽衣，培莉让儿子见识了她的另一面。那天，当年的资深乐迷培莉跟儿子解释何为蓝调，何为Britpop，啥叫凯尔特摇滚、山地摇滚和硬核摇滚，它们怎样起源，有什么特点，演唱时可不可以混入鼻音，低音提琴能否以手掌击弦，在演唱时能不能带上即席创作，以及，它们各有哪些不可逾越的代表歌手。儿子唯有惊服的份儿。至此，母子俩的力量对比忽然发生逆转。同样与儿子商议辅导老师的更换，大学志愿的调整，培莉忽然收获了“老妈的见识一点儿也不短浅”的评定。

培莉先是有点发懵，后来反应过来了——合着贤妻良母也迫切需要一些另类的志趣来增加自己的力量，提升自己隐形的说服力。而且，越是压力深重的生活，越是富有奉献精神的主妇，越是需要一个激情勃发的宣泄口。欣赏摇滚音乐会，驾驶大功率摩托车，或者，参加肚皮舞训练营，这些对生活日益平庸化的中年女性而言，多少有些离经叛道的兴趣点，越可能宣泄出她积累的那些负面能量，那些压抑着的委屈，被忽略的愤懑，最终给她内心注入平静的能量。

这是何其重要的志趣。培莉的最新消息是：今年，待儿子完成高考，他们母子要一同去参加6月27日长沙草莓音乐节，他们将去橘子洲沙滩乐园，观摩“万能青年旅店”和“痛仰”等乐队的演唱；培莉在照料老人的间隙，见缝插针考上了驾驶大功率摩托车的驾驶证，这样，等儿子去了美国留学后，培莉前去探望，母子俩就可以租辆摩托，轮流掌舵，去看那些西部英雄跃马持枪的传奇小镇。

而在这暴风骤雨的任性之后，她可以和风细雨地过她的琐碎日子了。因为，那股有力量的任性，就像烧过的野火一样，给了她无尽的心灵养分。之后，那些优雅、忍耐与善解人意，就能像粮食与蔬菜一样，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