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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大师吕彦直

2016-09-16

传记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中山陵建筑设计

文 赵 迪

建筑大师吕彦直

文赵 迪

吕彦直,字仲宜,别字古愚,南京中山陵与广州中山纪念堂的设计者,采用现代钢筋混凝土结构建造中国民族形式建筑的第一人。

君子自强,学贯中西

1894年7月28日,吕彦直出生于天津的一个官宦之家。其父名为吕增祥(又作吕凤祥),科举出身,大约在1885年前后,他曾被派往日本做驻日参赞,历时5年。归国后,吕增祥在直隶总督李鸿章的麾下,谋了个天津知州的官职。由于身居要位,又有驻节东洋的经历,因而他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批维新人士和社会贤达。这其中,北洋水师学堂总办、大翻译家严复更是与其成为密友。1900年,吕增祥奉调开州知州,此时正值义和团起义,兵荒马乱之时,他不得不终日小心周旋于兵匪之间。1901年,上任仅仅一年后,吕增祥便因心力交瘁不幸卒于任上。

少年吕彦直

吕增祥生前曾娶有两房妻室,育有四子三女。吕彦直在家里排行老五。1903年前后,适值吕彦直的二姐夫严璩(严复长子)出任驻法参赞。于是,他便随同二姐一家来到了法国巴黎,并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据说吕彦直自小就非常勤勉自律。在法国期间,二姐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宽裕,他便在每天放学后,主动到巴黎歌剧院的停车场给法国人擦汽车,风雨无阻,只为挣几个小钱贴补书杂费用。

1908年严璩卸任回国。吕彦直也随之回到天津,并在严复家的大宅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此时,严璩的好友、大学者林纾恰在北京五城学堂里任教。于是,吕彦直便被送到那里读书去了。

1911年,清政府用美国退还的部分“庚子赔款”创办了清华学堂。17岁的吕彦直不负众望,考入清华学堂留美预备部。1913年毕业后,他取得公费留学美国的资格。于是,他再次告别祖国,前往大洋彼岸的康奈尔大学继续深造。入学之初,他本被分配到电气专业,但因“性非素近”,遂改为攻读建筑专业。1918年,在接受了5年的系统教育后,吕彦直获得了康奈尔大学建筑学学士学位。毕业以后,他并未马上回国,而是进入纽约的墨菲(Henry K. Murphy)建筑事务所工作,以获取宝贵的实践经验。墨菲是个对中国古典建筑文化很感兴趣的人,也承接了不少在华的设计任务。这段时间里,吕彦直协助他完成了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校舍的设计。

1921年初,在墨菲手下工作两年后,吕彦直决定回国开创自己的事业。归国之前,他特地去了一趟巴黎,一是为了拜会少时的老师,二是为了对法国的文化艺术做一番深入的观摩和学习。在阔别多年的卢浮宫前,他遇见了一位名叫黄檀甫的华人青年。而谁又能想到,正是这个人后来成了吕彦直一生的挚友和事业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要知道在20世纪初,除了在一些环境极其恶劣的工厂、矿区能见到中国劳工的身影外,国外的街头上很难遇见华人。两位年轻的中国绅士能在如此华美的艺术圣殿前不期而遇,这确实让人欣喜异常。通过交谈吕彦直得知,黄檀甫比自己小4岁,祖籍广东台山县。因少时家境贫苦,13岁便背井离乡随家人到英国利物浦去做华工。后来他有幸被一位酷爱东方文化的女士收为义子,并接受了正规的西式教育。如今,他已从利兹大学毛纺系毕业,且收到了来自香港一家织造厂的工作邀请。此次的巴黎之行,他同样也是希望能在就职前更多地领略西方的文化和艺术。于是,志趣相投的两个人便相约结伴而行。在这短短的一段旅程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当年夏天,吕彦直告别黄檀甫,从巴黎回到了上海。资历尚浅的他想要在几乎被洋人垄断的建筑设计行业里谋得立锥之地并非易事。于是,他先在墨菲上海的设计事务所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墨菲人在美国,上海的分公司由别人为其打理。据说当时的主管十分歧视中国人,对吕彦直也是百般排挤和刁难。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吕彦直的心情很不愉快。于是在1922年3月,他便毅然辞去了这份洋人事务所的工作。

说来也巧,此时黄檀甫也已经来到上海,并进入东南建筑公司寻求发展。原来,黄檀甫在香港工作没多久后便辞职来沪,十分善于交际的他在吕彦直的介绍下认识了不少建筑界的朋友。东南建筑公司的老板过养默和黄锡霖认为黄檀甫是个善于开拓业务的人才,遂破格将其招致麾下。于是,辞职后的吕彦直在好友的热情邀约下,也来到了东南建筑公司。在此期间,他主要参与了上海银行公会大楼的设计,并在工作中展现出过人的才华。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拼,吕彦直觉得自己独立开公司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在工作合同期满后,他与黄檀甫一道辞职,携手开创了真裕公司。初创时的这家公司其实就只有吕、黄二人,吕彦直主要负责建筑的设计和制图,黄檀甫则负责对外联络以及工程监理。几年间,他们除了做建筑设计外,同时也承接房屋租赁和修缮业务。就在这样的默默无闻、埋头苦干中,吕彦直积累了丰富的设计实践经验。

两个首奖,一举成名

1925年3月12日,带着大业未竟的遗憾,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4月,国民政府成立了由张静江、汪精卫等12人组成的总理葬事筹备委员会。遵照先生遗愿,筹委会决议将其遗体奉安于南京紫金山。4 月10日、21日和22日,宋庆龄在孙科的陪同下,三次亲临紫金山踏勘,最终选定中茅峰南麓为墓址所在地。5月13日,总理葬事筹委会通过了《孙中山先生陵墓建筑悬奖征求图案条例》,公开向海内外悬赏征集陵墓设计方案。《条例》中明确提出了陵墓设计须突出中国特色,建筑应简朴、庄严、坚固,建筑造价以银元30万为限等要求。得知此消息后,吕彦直旋即前往上海的孙中山先生葬事筹备处报名应征。在交纳了10元保证金,领取了十余幅地形资料后,他便开始了废寝忘食的设计工作。

吕彦直是一个严谨的完美主义者。在设计之初,他首先对东、西方陵墓建筑的布局、形制、功能、氛围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详细研究。不仅如此,与很多“纸上谈兵”的设计师不同,为了更好地掌握中山陵的地形地貌,他曾多次冲破军阀混战带来的艰难险阻,亲自登上中茅峰进行踏勘。这些充分的前期调研,无疑为他后来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为期4个月的设计过程中,吕彦直每天都非常忙碌。据说,为了获得最直观的感受,在每画完一稿方案后,他都会用桐油灰制作出陵墓的模型,然后从各个角度观察模型,寻找问题,再反过头来修改图纸,如此反复,直到满意为止。经过夜以继日的辛苦劳作,吕彦直终于完成了9幅设计图、1张祭堂侧视油画以及千余字的《孙中山陵墓建筑图案说明》。

吕彦直的这套设计方案确可称是融汇中西、贯通古今的佳作。总览中山陵的格局,所有建筑单体依山势而建,自南向北渐次升高。由此形成的一系列有收有放、连续渐进的空间引人深入,配合周边的苍松翠柏,为谒陵者营造出一派庄严、肃穆的氛围。此乃典型的中国古代陵寝布局之法。在沿袭古制的同时,他又别出心裁地将陵域的外廓设计成类似警钟的形状,以此暗喻中山先生大声疾呼、唤醒中华的丰功伟绩。如此的奇思妙想,真是让人拍案叫绝。至于建筑单体的处理,吕彦直也是做足了文章。一方面,所有建筑均采用中国传统式样,以此展现出对民族文化的自豪与自信;另一方面,根据使用功能的需要以及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特点,又在尊重传统的同时,合理吸收西方设计元素,并对建筑的造型、室内的格局、装饰的细节等加以大胆重构,从而创造出一种符合时代要求的建筑新风格。

吕彦直亲手绘制的设计图纸

至征集截稿日止,葬事筹委会共收到来自海内外的应征方案40余件。评审过程中,评委对吕彦直的设计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吕彦直之设计图,结构精美雄静,一望令人生凄然景仰之情,墓在祭堂后,合乎中国观念,所有设置均适合所征求诸条件,朴实坚固,堂中多色玻璃及几线阳光透入,尤有西洋之余风,形势及气魄极似中山先生之气概及精神。”1925年9月20日,评奖结果揭晓,吕彦直的方案荣获首奖,此时的他年仅31岁。消息一经传出,轰动了整个建筑界。9月22日至26日,葬事筹委会对应征诸方案进行公开展览,以广泛征求社会各界意见。在这短短几天里,吕彦直除了耐心等待最终通知外,为了应对即将接踵而至的繁冗工作,他还以个人名义成立了彦记建筑事务所。9月27日下午,孙中山先生家属及葬事筹委会召开了联席会议。与会人士再次对第一、二名获奖方案与说明书、估价表,以及汇总的各方意见进行讨论。最终他们一致认为吕彦直的设计简朴坚雅、寓意深远,且造价相对低廉,决定加以采用。吕彦直的此次中标不但是个人的巨大荣誉,同时也一举打破了洋人长期垄断中国大型建筑设计市场的局面,因而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1925年11月3日,葬事筹委会与彦记建筑事务所签订合同,聘请吕彦直为中山陵的建筑师,主持设计建筑详图及监工事务。彦记建筑事务所毕竟是刚刚成立的小公司,它与真裕公司的关系其实就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也就是说当时所有的深化设计与制图工作,其实全部都是吕彦直一人完成的,工作量之巨可想而知。在经过整整两个月高强度的工作后,中山陵的工程详图终于完成了,吕彦直也随之病倒了。时间刚过去不久,广州国民政府又在各大报纸上刊登消息,公开向海内外悬赏征集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设计方案。起初,碍于健康方面的考虑,吕彦直本不想参赛。后经多方劝说,加之身体状况略有好转,他遂决定扶病竞标。

位于广州越秀山南麓的中山纪念堂同样是一件划时代的杰作。这座会堂由钢桁架和钢筋混凝土结构构成,中式造型,高49米,面积达8300多平方米,能同时容纳近5000人。它在当时是亚洲规模最大的会堂式建筑。虽然体量如此之巨,但中山纪念堂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给人一种灵动之感。这正证明了吕彦直设计手法的高妙。根据功能的需要,他对建筑体块进行了合理分割,并将八角攒尖顶、重檐歇山式抱厦等中国传统建筑元素有机地整合到一起。通过这种化整为零的立面处理手法,建筑巨大体量所带来的压迫感最终被层层舒卷的飞檐翘角消解于无形。身姿庄重却不失精巧,古韵悠扬又耳目一新,这便是广州中山纪念堂给人的第一印象。

不出所料,吕彦直的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设计方案再次荣获首奖。一位建筑师在几乎同一时间里,承担起两大国家纪念性工程的设计工作,这在中国是空前绝后的。

殚精竭力,英年早逝

广州中山纪念堂

获得两个设计的首奖,这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令人艳羡的成就。但对吕彦直本人来说,相对于成功带来的喜悦而言,他感受更多的恐怕是整个过程的艰辛。

前文已经提到1925年11 月3日,吕彦直正式受聘担任中山陵的建筑师。合同中规定他须负责的事务包括“应有之会商、初步之研究、工作图画及条例,与用大比例尺及照实体大小各种详图之制备、一切提议与合同稿式之草拟、付款证书之填发、验收全部工程之证明、账目之编记与事务之主持及工程之监督等等”。对于人手不足的彦记建筑事务所而言,这就意味着吕彦直不得不身兼设计师、绘图员、会计员、审计员、工程监理等数个职务。加之他又有凡事追求尽善尽美,且决不轻易假于人手的性格特点,因而其工作负担可想而知。1926年初,吕彦直在完成了中山陵建筑详图的绘制后便病倒了。还不等他稍作喘息,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设计竞赛又拉开了帷幕。吕彦直的责任心很强,既然决定参赛就一定会全力以赴。尽管伴随着低烧、腹痛、失眠、乏力等各种不适,他还是坚持一边处理中山陵的相关事务,一边进行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构思与设计。由于太过劳累,他再度病倒,以致不能前往南京参加3月12日举行的中山陵奠基典礼。无奈之下,他只好委托黄檀甫代为出席,并在典礼上发言。

行文至此,笔者想先简要介绍一下中山陵的整个建造概况,以便各位读者体会全过程的漫长与艰辛。中山陵的建设共分三期进行,第一期由上海姚新记营造厂中标,建造内容包括陵墓、祭堂、平台、石阶及围墙等。当时合同规定工期为14个月,但由于工程量浩大,加之施工条件极其恶劣,时至1929年春,第一期工程方才告竣,前后历时达3年之久。陵墓的第二期工程主要为一些基础设施的建设,由上海新金记康号营造厂承建,1927年11月开工,1929年5月竣工。第三期建设包括牌坊、陵门、碑亭、卫士休息室等,由上海陶馥记营造厂承建。本期工程于孙中山先生奉安大典(1929年6月1日)结束后方才动工,1931年底竣工。此时吕彦直已经离世,工程师李锦沛、黄檀甫等人接替了他的工作,并按其原设计完成了他生前未竟之事业。

中山陵的修建,特别是一期工程的开展可谓困难重重。首先,建材的运输就是一个大问题。要知道,吕彦直对挑选建材一向有着非常严苛的标准,他不但会指定材料的品牌和产地,还会要求供货商寄送样品。这些样品只有在经过南洋大学检测证明已超过美国的质量标准后,他才会签字准用。但是,当时的旧中国积贫积弱,不要说水泥、钢筋,就连火柴、钉子之类的小东西都无法自己生产。所以,建造中山陵所用的很多建材都要从国外进口。当时的江浙一代军阀割据、时局混乱,1927年建都南京之前,国民党无暇也无力协调各种关系,为中山陵的建设提供助力。因而在建材转运的各个环节,军匪、海关、铁路局,以及当地的地痞流氓、土豪劣绅都会以各种借口向承建商敲诈勒索。然而即便如此,他们需要克服的真正困难却还在后面。当时的紫金山荒芜一片,不要说村镇住宅,就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姚新记营造厂的老板姚锡舟是第一批上山的人。山上没路,他就组织人披荆斩棘,开山辟路;山上没水,他就雇了几百个民工,专门从山下挑水上山,常年不断。在没有大型起重设备的情况下,如何将建材运上工地是他们遇到的最大难题。据说,那些分量轻一些的水泥、沙浆等,当时完全是靠人力扛上去的,而碰到几吨、十几吨的花岗岩,他们就得事先铺好铁轨和圆木,然后再靠人力和卷扬机将其一点点地拽上山。虽然吕彦直和姚锡舟想方设法使工程得以开展,但由于其规模太大,施工难度太高,因而整个工程的进度大大落后了。

1926年7月,眼看一期工程的时限已经过半,然而由于上述种种原因,当时很多主要建材竟然还没有运达,墓室、祭堂的基础工程也没能完工。见此情况,葬事筹备处不问缘由,便于当月19日发来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函。函中申明中山陵工程的延误,吕彦直与承建商均有责任,在要求承建商保质保量、加快进度的同时,还要求彦记事务所须指派一名欧美毕业、富有经验的工程师驻山监工。如工程不能按时完工,将追究吕彦直和姚新记营造厂的责任,并处以罚款。此时吕彦直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但考虑到黄檀甫毕竟是学毛纺专业出身,担任这么大项目的工程监理似乎不太合适,加之他们实在也找不到既符合条件,又甘愿风餐露宿常驻工地的人选。无奈之下,吕彦直只得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上山。监工是个特别辛苦琐碎的工作,不但需要长时间在工地上巡视,还得经常绞尽脑汁地解决各种施工难题和突发状况,因而对体力与脑力都有极高的要求。如此大强度的工作对吕彦直本就病弱的身体来说,无疑有着极大的损害。不出所料,上山仅仅两个月,他便再一次病倒,不得不送返上海治疗。在此期间,中山陵的监工工作只能由黄檀甫代理。但即使在病榻上,吕彦直也不能安心休养,和建设相关的事务无论大小,他都会一丝不苟地亲自审查、亲自裁定。于是一时间,工地上便有了“工程在宁,取决于沪”的调侃。

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设计竞赛的结果是在1926年9月揭晓的。11月3日,孙中山先生广州纪念堂筹备委员会与吕彦直签订了建筑合同。除了项目名称、金额等细节有所不同外,本合同的基本框架、内容等均借鉴了南京中山陵的设计合同。也即是说,吕彦直在本已超负荷工作的情况下,一下子又承接了近乎多一倍的任务。

1927年对于吕彦直来说,又是一个繁忙的年头。新年伊始他便忙于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深化设计。直至4月30日,全套共23幅的设计图纸才最终赶制完成。5月,他专程从上海赶赴南京,与广州项目的负责人协商有关工程招投标的事宜,并提交了自己拟就的招投标方案。6月,上紫金山检查中山陵的工程质量及进度。7月,送审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设计图纸,并征求修改意见。在此期间,身兼数任的他还曾多次奔波于沪、宁之间,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会议。不仅如此,他还得与庄俊、范文照等首批留学归国的建筑师一道,为成立中国建筑师学会(1927年底成立)做各种准备。其工作量之巨,旅途颠簸之辛劳,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的。9月底,吕彦直终于一病不起,以致无法亲赴广州接洽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建设事宜。不得已,黄檀甫只能代为前往。

其实自1926年开始,吕彦直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虽经多次治疗,病情却总是反反复复。时至1928年初,吕彦直最终确诊罹患肝癌(一说肠癌)。也许是对自己的病情早有预感,在确诊以后他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远在北京的未婚妻严璆,劝她切勿悲伤,另觅良缘。严璆是严复的二女儿,比吕彦直小7岁。他俩自幼青梅竹马,感情融洽。1921年自美国学成归来后,家人便为他们订立了婚约。但由于吕彦直先是忙于创业,后又疲于应对中山陵和中山纪念堂的设计与建设,因而他们的婚事就被拖了下来。严璆毕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对因忙于工作而一再推迟婚期的吕彦直很是理解。此次获知未婚夫身患绝症之后,她不但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还写信宽慰吕彦直,让他安心养病,积极面对,并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等下去,直到吕君把病治好……

得知好友身患重病后,黄檀甫坐不住了,他一边安排手上的各种工作,一边跑遍上海为其寻医问药。在听说刚刚建成的上海肺病疗养院(即虹桥疗养院前身)诊疗条件较好后,黄檀甫旋即把吕彦直送了过去。1928年的多数时间里,吕彦直就是在那儿度过的。

虽名为养病,可吕彦直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年6月,他给时在南京政府里工作的“光宇兄”写去一封长信。信的内容主要是阐述自己对建设首都南京的一些见解。原来事出有因,早在1927年4月国民党定都南京以后,社会各界便对如何建设首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1928年,南京政府拟组织专家成立设计委员会,专门研究首都规划之对策,此时已经声名大振的吕彦直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然而,因与决策者的一些规划理念存在分歧,吕彦直婉拒了出任委员的邀约。虽不在其位,但他却始终心系首都的发展。而这封长信正是他向政府提出的关于如何开展规划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信中还提及,早在一年前他便开始“私拟”了南京市的城市建设规划方案。此信寄出一个月后,他将这份刚刚完成的、历时一年酝酿的《规划首都都市区图案大纲草案》递交给了南京政府,以便为未来的工作提供参考。

也许今人会对吕彦直重病期间这种几近偏执的工作状态感到困惑。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他为何不能急流勇退,安心养病呢?笔者私以为当时吕彦直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最清楚不过了,恐怕正是预感到所剩的时日无多,不想留下什么遗憾,他才会如此殚精竭力地忘我劳作吧。

1929年初,在经过一年多的规范治疗,病情不见起色的情况下,吕彦直回到了上海的寓所,打算在这里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1月15日,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奠基典礼如期举行,病榻上的吕彦直再次委托黄檀甫代为出席。期间,他立下遗嘱。遗嘱的大部分内容是交代工作的:他请黄檀甫等人务必按原计划完成中山陵余下的建设,并嘱托一定要开展好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工程。他还请黄檀甫代为安慰远在北京的严璆,让她切莫悲伤,保重身体,积极生活。末了,还特别嘱咐黄檀甫要保存好这两大国家纪念工程的设计图纸及资料,以备后人使用。

1929年3月18日凌晨,没有丝毫的征兆,吕彦直停止了呼吸,卒年还不满35周岁。这位饱受病痛折磨的天才建筑师最终也没能等到中山陵竣工的那一天,实在是叫人扼腕叹息。3月21日,《申报》《上海民国日报》等报纸均刊登了吕彦直逝世的消息,社会各界一片哗然。闻此噩耗后,远在北京的严璆悲痛欲绝。没过多久,年仅28岁的她决定在北京削发为尼,从此遁入空门。

国民政府褒奖吕彦直的报道

吕彦直逝世的消息一经传开,彦记建筑事务所及两个工程筹备处里便乱作了一团。主持建筑师病故,工程该如何推进、合同要怎么履行、由何人接替吕彦直的职务,种种问题一股脑地涌现出来,让人感到无所适从。幸亏黄檀甫是个工作能力极强且见过大场面的人,在他的努力协调下,各种关系终于被厘清。可以说南京中山陵能够如期竣工,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的建设能够有序开展,黄檀甫皆功不可没。

1929年6月11日,国民政府颁发褒扬令,褒奖吕彦直生前的杰出贡献,全文如下:

总理葬事筹备处建筑师吕彦直,学识优良,勇于任事。此次筹建总理陵墓,计画图样,昕夕勤劳,适届工程甫竣之时,遽尔病逝。眷念劳勋,惋惜殊深,应予褒扬,并给营葬费二千元,以示优遇。此令。

时至1930年5月28日,总理陵园管理委员会决议为吕彦直立碑纪念。碑的上部是由为孙中山先生塑卧像的捷克雕刻家高琪制作的吕彦直浮雕,下部是由于右任题写的一段碑文。文曰:“总理陵墓建筑师吕彦直监理陵工积劳病故,总理陵园管理委员会于十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议决立石纪念。”这也是我国至今为建筑师树立的唯一一块纪念碑。该石碑原置于中山陵祭堂的西南角,如今却已不知所踪。一种说法是它被毁于抗战期间,另一种说法是毁于“反右运动”期间。但即便如此,这也无碍于我们对这位杰出建筑师的崇敬和缅怀,因为他的精神早已与中山陵同在。

责任编辑/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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