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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控的自然笔记

2016-09-14

中国国家旅游 2016年9期
关键词:种子植物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收集植物,20世纪80年代,北京二、三环之间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我喜欢在那里采摘一些漂亮的野花,给它们起名字,比如“小蓝”和“毛蓝”。上学后开始种植花卉,大三时有了数码相机,从采摘改为拍摄,同时收集植物的自然掉落物,一直坚持了十几年。在这个过程中,我得到了自然给予我最重要的礼物—平静的情绪,心灵的休养和净化。与植物的接触,对我个人来说是一种救赎,在嘈杂忙碌的生活中,我用这种方式把生活带入一个更舒适、美好的境况,我想展示出来的,就是这种美好。

CNT对话

收集植物,是否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境”?

对于我来说,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植物乐园。比如在某一个节气收集当时代表性植物的掉落物,很多时候没有办法走很远,但就在周围小区也能发现很多隐秘的信息。比如某一个热水井的井口,3月会有大片荠菜、婆婆纳野花和蒲公英等开放,比周边其他地方都早。所谓的“秘境花园”很多时候就在身边,只要留心,天天经过的地方也有很多让人惊喜的细节和秘密。这也是自然观察很重要的一个思路,不用非得去边远的难以到达的地方,可以就从身边开始。

在收集植物的旅程中,有哪些错误需要规避?

自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自大。比如你觉得植物是静默的、没有防御能力的,这就是一种自大。提前充分了解植物,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它们的尊重,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同时也不伤害自然和环境。

人类经常对自然有所轻视,甚至一些科研人员也不例外,他们觉得掌握了很多知识,可以对自然有更多把控,其实他们和普通旅行者一样会犯错。无论何时,放低姿态,保持警醒,是自然旅行中最重要的。

与植物为伴的旅行,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不仅仅是收集植物,这种行走可以扩展成自然观察。自然对人类的心灵有巨大作用,人的状态会在自然中慢慢被抚平、净化,棱角和戾气消散掉。

2011年我参加雅鲁藏布大峡谷的生物多样性调查,在海拔4200米的那拉错湖边扎帐篷,半夜看到月光洒在山顶的积雪上,漫天繁星,帐篷旁边开着高原上最美丽的花……那种静逸让我感到震撼,完全不像在人间。之后,会有点害怕和恐惧,觉得人非常渺小,只想赶紧钻回帐篷,逃开这个大环境,因为它跟你之前的认知相差太远,它告诉你,之前装在心里的事情是多么渺小和无力,没有意义,于是你会把很多事情放下,重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小而无用的美好

唐朝时,中国人崇尚牡丹、木芙蓉,颜色艳丽,花朵硕大,热闹抢眼。到了宋代,一些有风骨和内涵的植物更受喜爱,比如梅花,尤其是白色的梅花,花朵不大,但有清香。如今,大众对植物的喜爱似乎又回归到原始的感官刺激上,比如各地办樱花节、牡丹节,追求的都是漂亮。

对我来说,“众生平等”,植物的美好,并不在于某一种特定的形貌,我真正喜欢的是植物的多样性,不同的环境和区域会有不同的种类,有的很大很漂亮,有的很小很精致,从高大的树木到低矮的草本,让我们有了更多探索和发现的乐趣。如果世界上只有艳丽的牡丹和月季,岂非很无聊?

我喜欢关注多种植物不同的状态带来的不同感受。我们身边有很多其貌不扬的普通植物,仔细了解之后发现其实都很美好。与其去追求高高在上、被炒作、被追捧出来的名贵花卉,不如花一点时间关注身边被忽略的花草。比如蒲公英,在北方的草坪上很常见,人们都喜欢它顶着毛球的呆萌,很少有人注意它其实有着金黄色的美丽花朵。还有地黄,它的花不是很漂亮,像管子一样,但小孩子可以把花冠拔下来去嘬蜜,随时享受一朵普通野花带来的乐趣。

草木之乐

我曾经做过一个系列的植物收集,按照一年二十四节气收起自然掉落的植物进行拍摄。一开始经验不足,选择什么样的植物,怎么摆放,都不得要领。其实每一张图片都需要有整体考虑,枝杈琐碎但不能乱,每一根线条、每一片色彩都要有恰当的位置。

这样的拍摄很耗精力。每隔半个月就要用心操作一次,生活有原定的轨道要走,也有很多不确定性,有时候这件事会成为很大的负担,需要咬牙坚持。此外还有季节的考验,夏天特别热,小暑、大暑时,我顶着太阳到处收集地上掉落的枝叶、果实,拿回家才发现已经皱缩无法再用。

我在台湾、香港、福建都看到过海边漂流而来的种子,觉得有趣便开始收集。收集植物种子需要干燥、驱虫、保存。一开始没有经验,有的种子干燥了半年,放在瓶子里还会发霉;或是经过层层处理,收在瓶子里还是会长虫。我的书房里有几百瓶种子,一次半夜读书,忽然听到沙沙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一瓶瓶地听、找,最后发现是从装有壳斗科锐齿槲栎的瓶子里传出来的。虫子已经啃咬了几个果实,瓶子内壁流动着细碎的木质粉末。装腊梅、合欢种子的瓶子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存放几个月后,发现种子已经“全军覆没”,瓶子里全是象甲虫的尸体。后来慢慢知道,什么样的种子需要喷杀虫剂,什么样的种子需要放在冰箱冷冻两三个月……

虽然读过三年植物学硕士,但在观察、收集、拍摄植物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的认知被一次次刷新,也会发现一些前人记录不够完善的地方。比如西藏有一种花叫黄包南星,是一种天南星,花很好看,西方的园艺学家当成观赏花卉来移植、栽种。我国最权威、最专业的植物志里描述它的种子是白色的,而我在收集、栽种后,发现它种子的颜色成熟后会变黑,一个果序上,变黑的种子只有20%,剩下的偏白,那其实是没有完全成熟和发育有问题的种子。再比如最常见的大花马齿苋,又叫半枝莲,它的种子非常小,呈银灰色,后来我用显微镜头拍摄时发现,种子表面有很多鳞片,会朝着不同的平面反光,所以那种银灰色并不是种子本身的颜色。

也有很多人质疑我:就算你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确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功用,但能够认识到未知事物的真相,哪怕只有一点点,就会有一种天然的快感。我觉得做这些事情让我很快乐,这就够了。

吾道不孤

在收集植物的过程中,最吸引我的,除了变幻莫测的自然,还有人和植物的关系。我遇到很多热爱植物的朋友。2012年在台湾中部的南投县,我在杉林溪步道上找阿里山水晶兰,发现路边有零星的几株。一个正扛着笤帚扫地的大爷过来搭话:“你要找水晶兰吗?往前走,前面路口右转,有好大一丛。”

我一惊,大爷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拿着相机,肯定是想来拍我们这里最重要的花卉,那不就是水晶兰么?”他笑一笑,扛着笤帚就走了。这位大爷让我切实感受到一个普通居民对“家里”植物的那种原始的热爱,他们了解自己的土地,以及土地上最值得称赞的花卉。随后我又遇到两个登山的大妈,她们也是主动给我指路,告诉我去哪里可以看到台湾一叶兰:“很多,很漂亮,一定要去!”当地人不会去采摘这些植物,在这条步道上,凡是有水晶兰的地方,都有人从周边捡来小树棍,围成一个30厘米高的小篱笆,提醒行人走路请小心。看到对植物的热爱体现成具体的行动,让我非常受鼓舞,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拥有这样一个人与植物和谐共处的环境。

因为收集植物,我也邂逅了很多国内外的专家和旅游业内人士。国外专家不太在意“身份”这回事,不管你是爱好者、研究者还是摄影师,他只看你做了些什么、有什么成果。我行走各地拍摄,国内一些保护区的领导会问:你是什么身份?是中科院的吗?有介绍信吗?或者他们希望看到名头、职称,或是成形的出版物,某些需要批准才能进入的范围,个人基本是没有机会申请的。这在我看来是一种遗憾。其实,对于大自然的了解、热爱、接触、观察,都是“零门槛”,不需要具备什么特定的身份,能够更多享受和自然接触的乐趣,才会有更多普通人投身于此,从而推动整个领域的发展。有时我会带着一些团队外出,为他们提供自然讲解,我一直认为我的讲解不一定就是唯一答案,有时团员们会发现更多有意思的细节,在观察与发现的过程中,我们是平等的。

我认为,博物旅行不是一种方式,而是一种心态。并非只要关注动植物的旅行就能称作博物旅行。如果你是为了拍摄某个罕见的物种好放到网上去晒,那就本末倒置了,博物旅行不是猎奇和竞争,是我们认知自然、认知世界的一个方法。无论是花上半个小时在自己家周围走一走,还是三十天徒步艰险的无人区,都会有所收获,手段和技巧都可以慢慢掌握,具备探索的精神与乐趣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才能发现自然为我们开启的那扇门,看到更多美好。

回归中国风

目前我正在挖掘中国传统文化和植物的关系。我大学本科读了四年生物学,硕士又读了三年植物学,但中国古代的深厚文化,很多并不能从课本上学到。比如植物的名字,银杏,这个名称的由来是什么?

查资料发现,它的拉丁名称是 Ginkgo biloba,其中Ginkgo是银杏的属名,biloba是“二分差的”。我看了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种追根溯源变成了学名解析,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目前西方体系下的科班教育,与我们骨子里中国文化的融合还差得很远。

对于自然和植物,中国人都是从博物学的方法去观察和理解的,中国文化中对于植物名称的由来和代表的含义,解读起来是优美而有意趣的,而在我们当前的教育和宣传中这部分是缺失的。我想用“中国风”的方式给更多人介绍草本植物和花卉,包括它们名字的含义、蕴含的文化意义,基于它们而产生的文学作品,还有古代和植物相关的故事……现代社会更推崇酷炫的科技,尤其是年轻人,虽然,科学是很好的,但并不是一切,还有别的方式可以让生活更美好。

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植物收集者

需要具备三个方面。

首先,在认知方法上,有一个很明确的方向,你是观察自然植物,还是收集实物,收集来想表现什么。然后要知道怎么系统地整理和表现,比如储存、编号、拍摄。盲目做事情,会事倍功半。

其次,要有相应的知识储备,对植物有所了解,但并不用变成专家,但基础还是要有。此外,要懂得适当的方法,不对植物和环境造成破坏。比如在科学研究中,在某个地区发现稀有物种,如果种群数量和个体数量没有达到一定数值,是不能采集样品和标本的。曾经有一个科学家研究一个物种,数据到位,成果很好,但因为该项研究的影响太大,结果造成这个物种在当地灭绝,在学术界的影响很坏,被业内的科学家们鄙视。

第三,完善硬件。比如,根据植物收集的难易程度,准备相应的工具、干燥剂、容器、标本夹、烘干机,有些植物可能对皮肤有伤害,要做好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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