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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恋

2016-09-13

女友 2016年12期
关键词:餐车

知了的声音很响很响,丁鹿站在树荫下跟我说,那我就走了啊。

我说嗯。

不远处丁鹿的家人坐在车里按了几声喇叭,我想伸出手去帮她把散了的头发拢一下,却停在了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的那一刹那,丁鹿转身上了车,她冲我用力地挥手,一直到车转过这条马路,我想我再也看不见丁鹿了。

我总觉得时间还很长,做不完的作业,画不完的图,还有那么多游戏要打,还有那么多聚会要参加,一转眼,我们都毕业了,9月从此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月份,不再有任何兴奋、期盼和向往,我们再也不会开学了。

时间倒回半年前,丁鹿和我正在毕设的初级阶段焦头烂额,我们都是有计划的人,不会等到最后临时抱佛脚,别人都还没开始思考的时候,我和丁鹿的毕设已经有雏形,那是一个社交软件,简单来说就是你喜欢的人可以只有自己备注成喜欢,如果对方也同样备注了你,软件就会推送给你们一些免费的电影票和饮料券,让你们在某个时间偶遇,几次反馈之后,软件就会设置一些专门针对你们的游戏和小礼物。当然这只是我和丁鹿的想法,因为我们做的是软件外观,并不涉及到程序,即使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并不算太负责的软件,界面已经多到令人发指,我和丁鹿整整熬了三个月的夜,才把它做完。做完的那一秒,丁鹿对着电脑发愣,我叫她去吃夜宵,她说,你知道吗,这个东西做完,我们的大学就真的结束了。我一边揉着嗷嗷叫的肚子,一边说快点,要饿死了。

四年前

很多故事都是发生在迎新的那一天,我和丁鹿并不是,一直到军训l结束,我都不认识几个女生,因为军装穿起来以后,让脸盲的我更加人盲,基本分不清谁是谁。

丁鹿是个神秘的女孩子,经常不来上理论课,偶尔来的时候总是迟到,顺着教室后门溜进来,课程已经过了一半,我想如果她不迟到,我可能就不会注意到她,因为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老师的课,有时听,大多数时间自己读书,丁鹿进来以后只能坐在我的旁边,我们互相对视一眼,算是打个无声的招呼。

专业课上,丁鹿很活跃,给老师提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脾气好的老师会慢慢解释,脾气不好的老师甚至会在课堂上直接和她吵起来,吵完了以后,丁鹿又主动去道歉,吵过架的老师,不知道怎么就又变成了她的朋友。课程的作业,丁鹿交上去的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份,老师都夸她有创意,而说到我的作业就是挺好,很工整。我有点不服,从小到大,我明明是最好的学生。

大—并没有多繁重的课业,大家刚刚甩开了高考的禁锢,没完没了地玩,可以在KTV唱上24小时,也可以整个班去网吧只为了刷副本,这些我都没兴趣,我不忙的时候,都在大街小巷穿行,这座大城市哪里都很令我好奇。有一次全班约定要去聚餐,我说我不去,班长说,你怎么每次都不去,还有丁鹿,你们俩太不合群了。是吗?我心里想着,丁鹿也挺有意思。

我在食堂也遇见过丁鹿,她一个人吃饭,吃饭的速度很快,让人觉得那些饭菜一定可口得堪比珍馐,实际上谁都知道,食堂里的饭都是一个味道。我也在夜晚的操场遇见过丁鹿,她一个人默默地跑圈,耳朵里塞着耳机,并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

某节专业课上,需要四人一组分组协作练习,全班同学均分以后,多出了两个人,我和丁鹿被动编成一组,对此我并没有太大意见,丁鹿却问我:你最擅长什么?我说画画吧,丁鹿说咱们这是美术学院,谁都会画画。我笑笑,也是。丁鹿一脸失望的样子跟我说,那你只能给我帮帮忙了,我可不觉得你会有好创意。我笑。我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去做市场调查。

早晨七点,我和丁鹿准时出现在公交车站,她说,没看出来,还有这么准时的男生。我说我没什么优点,就是守时。她说,这点我喜欢。她问我中午吃什么,当时才七点半。

丁鹿和我在调查的过程中,交换了一些想法和见解,不得不说,她的脑袋里确实有些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东西,有些事情我只能想到A,她却能联想到Z,她笑着说自己哪里都不大,就是脑洞很大。我笑,我好像一直在笑,她说话的时候我在笑,她看东西的时候我也在笑,好几次她忽然回头问我,你笑什么?而我并没有察觉我在笑。

那次课程因为丁鹿的创意和我的实践,得到了班里最高分。我以为下一次课我还会和丁鹿一起搭档,还会一起做作业,可下一次的课并没有分组,丁鹿仍旧隔三差五不来,我好像和她越来越远了,大二开学见到她的时候,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地尴尬。

三年前

大二春天的时候,我们班集体去平遥写生,那其实是一场集体狂欢,从坐上火车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兴奋到失控,同学们在铺位上没完没了地打牌,时不时爆发笑声和尖叫,女生和男生在那一个相对局促的空间里关系显得更加亲密,我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丁鹿的铺位,她在中铺躺着,但并没有睡觉。

熄灯之前我走过去问她,想什么呢?她说为什么中铺和上铺的铺位会越来越窄?越往高处并不需要更多的活动空间,床铺完全可以更宽阔吧。我说,那是因为越往上如果铺位离得越近,就会不安全吧。丁鹿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顺势爬起来,她问我饿不饿,我点点头,她说我们去餐车吧,就点一个菜咱俩吃就行。我说好。

我和丁鹿在餐车里点了一个雪菜肉丝,我说再加两个我请她吃,她不同意,她说已经晚上十点了,凑合吃点,不然该长得更胖了。你不胖啊,我说。你们男生懂什么,女生没有一个人会觉得自己瘦够了,她说。丁鹿包了一口饭在嘴里,脸嘟嘟的,很可爱。吃完饭我们在餐车坐了一会儿,这个体验很特别,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另一个女孩半夜坐在火车的餐车上摇摇晃晃地吃完一份宵夜,火車发出均匀的声响,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也许是困了竟生出些醉意。

从餐车回来的路上,因为晃动本来就走得不稳,火车被铁轨上的不明物震动,丁鹿就要倒在那个睡在座位上的大叔身上,我迅速拉住了她的手,她站稳了以后,我说我拉着你吧。她说好。我们站在车厢连接的地方,这里的噪音比车厢更大,我们相对着靠在墙壁上拉着双手,丁鹿说,可以不松手吗?我说好。

平遥的日子,像是漫长岁月里偶尔的花香,似有似无又真实存在,我陪丁鹿去买古城里那些麻质的民族服装,那些花红柳绿俗气不堪的衣服,丁鹿穿起来竟然不突兀,她的脸被红色的衣服衬得红扑扑的。像个小媳妇一样,我说。丁鹿假装生气不理我,兀自往前走,走到不远处的城墙边,她扭过来摆好造型,我赶紧拿出相机,她笑得比什么都美。

我们两个平时就不怎么合群,集体活动不参加也没有人关心,却在晚上热闹的酒吧,碰见了一个班的人,大家起哄说原来你们在一起了,我和丁鹿都笑,不说话。我们被强迫着加入了大家的真心话大冒险,轮到丁鹿时,她选择了大冒险,班长说让丁鹿和我拥抱,丁鹿连半秒都没犹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丁鹿的头发,散发着不知名的香气。

我们谁也没表白,我们就这样从早到晚用脚丈量着古城的每一寸土地,一直到太阳下山。丁鹿说你画的古城可真难看,方方正正,整整齐齐,那不是古城,那是麻将牌。我看了看丁鹿手里的速写本,她的古城带着橘粉还有两个依偎的背影。

两年前

我从没问过丁鹿不来上课的时候都在哪里,如果她想说,自然不用我去问。她不提肯定有她的理由,平遥回来没多久丁鹿又消失了。整整三年级的上学期,她都不怎么出现。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和我打招呼,就像她从没离开过,她说邀请我去她家乡玩。

丁鹿家离学校并不远,在远郊,却是和城市完全不同的地方,青山绿水,悠闲自在。她来接我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女孩,她说那是她发小,叫夏炎。

丁鹿带着夏炎和我划着自家的船去抓鱼,她熟练地摇着桨,把船划到湖中间,发给我一个捞鱼用的网兜,她一边整理网兜一边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抓到更大的鱼,我跟着学了很久也没有抓起来一条,她又教了半天,我终于抓上来一条手指长的小鱼时,她让我把鱼放回去,说这样的还是个孩子,要等它长大才行。夏炎在一边指着丁鹿说,你认真的样子,才真的像个孩子。

晚上吃过饭,丁鹿说要带我去看没见过的东西,她嘱咐我穿上长袖长裤,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去了就知道,還说夏炎在那里等我们。丁鹿带着我穿过长长的稻田,来到了一个不算高的土丘上,从下面就能看到夏炎已经在土丘顶上坐着了,我和丁鹿爬上去,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稀奇,丁鹿让我躺下,那一秒,我看见了有生以来我见过的最多的星星,多到让我觉得颤栗,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并排躺在土丘上。后来夏炎开始唱歌,空灵而婉转,漫天的星星和着,让我觉得美好极了。

我以为我会在这个暑假,和丁鹿变成恋人,至少她不要再莫名其妙消失,我们能像别的恋人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

几天之后,夏炎忽然在一个傍晚和我表白,说觉得我很好,而最令我惊讶的是,夏炎是当着丁鹿的面说的,我转念一想,丁鹿也并没有和我有任何特别的动作证明我们是恋人,那么夏炎的表白也不算奇怪,可丁鹿面对夏炎的表白,竟然并不生气,嘻嘻哈哈地说好,她要撮合我们在一起。

我不明白丁鹿是怎么想的,我终于感到了难堪和尴尬,和丁鹿爆发了争吵,争吵之后离开了丁鹿家,我想也许给她点时间,她会想清楚。即使我没有十分敏感的情感细胞,我也能感觉到丁鹿犹豫不决的感情,而犹豫的来源究竟是什么我不得而知。

一年前

四年级开学不久,同学们的生活变得复杂起来,有人每天去图书馆看书到深夜,有人总是穿着职业装不停面试,我在考研与工作中摇摆不定。毕业设计被提上日程,想了很久没有头绪,丁鹿发来信息问我打算做什么,我说不知道,她说那就她想,我来做。

我想干脆拒绝她,但却没有勇气,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她说我们做一款可以帮助别人表白的软件吧,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肯和对方表白,或是等待对方表白,或是害怕不敢表白,也许有很多很适合在一起的人就这样错过了,但如果直截了当表白,又显得毫无新意,不如,我们来设计一个吧。她认真地看着我,我问她,你是在说我们吗?她立刻变得嘻嘻哈哈说没有啦,是说别人。

因为要做的东西太多,容不得多想,只能迅速投入到毕业设计中去,我们每天早晨七点到教室,丁鹿开始边想边画草图,设计完一个部分,我就把东西从电脑上实践出来,紧接着再一起讨论如何修改,如此往复,走出教室多数都已经是深夜,疲惫到立刻睡去,我有很多次梦见丁鹿,醒来立刻可以见到她,觉得很幸福。

毕设颁奖的那天,我和丁鹿站在领奖台上领过校长颁发的奖状和奖金,丁鹿说我们一定要一醉方休,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真正的散伙饭。颁奖典礼之后,我们回到各自的宿舍收拾东西,忽然间我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告诉她我喜欢她,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生活下去,我想和她结婚,想和她养两个孩子,想让我们一起老去。

我站在丁鹿的宿舍楼下等她下来,我要把我刚才想的全部告诉她,等她站在我的面前我又犹豫了,最终我还是问:丁鹿,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我们在一起时的所有回忆,是不是都很好?丁鹿问。

是。

那么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还会有这些好的回忆吗?丁鹿又问。

为什么不呢?我很诧异。

不会的,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就会变成生活,生活是油盐酱醋,是争吵和妥协,不会是美好的,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看见我的另一面,看见我早晨挖鼻屎,便秘却不关门,不爱刷牙,撒谎成性,优柔寡断,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的。我想我是真心说出来的话。

不会的,即使会也是暂时的,我并不太相信生活可以像爱情一样,所以我宁愿不和你相恋,无论何时你想起我,永远都是美好的。丁鹿说。

我这时候应该做什么?抱住她说,这一切我都接受,因为我喜欢你的全部?我并没有这么做,我甚至觉得丁鹿的话是对的,如果这样也是一种拥有爱情的方式,好像也很好。我帮丁鹿把行李都搬到了楼下,她说一会儿她家人就会来接她。

现在

丁鹿离开了,整个校园空荡荡,我百无聊赖地上网,老师打电话叫我去撤掉毕业设计展,我走到我和丁鹿的展位上,心情复杂,我像陌生的观展人一样翻看我们自己的作品,我们的作品并不涉及到程序部分,都是效果图,我看到以丁鹿为原型的页面上,全部都把我设置成了“喜欢”,效果图都是我做的,我并没有特意改过这个部分。

我们遇见过,我们走过一段五彩斑斓的时光,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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