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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帮”如何引领维新风潮?

2016-09-12张鸣

凤凰周刊 2016年20期
关键词:梁启超学堂新政

张鸣

湖南是湘军的故乡,太平天国运动过后,湖南人扬眉吐气。然而,尽管当时湖南出了不少洋务派大佬,但整个湖南的空气却偏于保守,全省上下没有什么洋务业绩。连自己人郭嵩焘出使外国,还遭到本省士子的强烈抵制。抵制基督教运动的魁首,也有不少出自湖南,皆系原湘军的部将。甲午战争中,湘军出马,被打得落花流水,还不如淮军。这样一来,向来自信“湖南可以救中国”的湘人,多少有了点反思。

1894年,江标出任湖南学政。次年,陈宝箴就任湖南巡抚。这两个人都是提倡经世致用的开明官僚,在甲午之后,都想有一番作为,但碍于眼界所限,能做的也就是两件事:一是办洋务,二是培养新式人才。官方成立了湖南矿物总局,加大力度开发湖南的矿产,还张罗筹建粤湘铁路。

民间的动作也相当大,湖南名绅王先谦、熊希龄、蒋德钧等人,开始弄出动静。王先谦等人开始张罗办洋务,成立宝善成公司,该公司的业务非常广泛,有机器制造、电力、轮船业和矿业。而后来名声远播的谭嗣同和他的老师欧阳中鹄、唐才常等人,也在浏阳成立了算学馆,是湖南第一所新式学堂。一时间,湖南的维新运动引领全国风潮。

思想新锐的时务学堂

湖南人最大的变革动静,是成立时务学堂。该学堂最初设计的时候,跟福州船政学堂一样,是附设在宝善成公司之下的技术学校,为公司培养技术人才的。跟此前所有公司一样,宝善成公司也是官督商办的,所以,成立时务学堂的计划,得上报巡抚批准。陈宝箴在审批过程中,将这个学堂升格了,不仅可以从本省矿业收入中拨出一部分款项作为办学经费,而且为时务学堂申请到了朝廷的拨款。于是,时务学堂实际上就从宝善成公司独立出来,成为跟武备学堂一样的官办学堂。学堂由年轻的进士、著名的湘西才子熊希龄负责筹办。

熊希龄是一个新派人物,思想相当激进。他接手之后,正好赶上黄遵宪出任湖南按察使,这位通晓西学的新派官僚的到来,使得湖南的新政如虎添翼。熊希龄马上邀请黄遵宪和谭嗣同参与此事。商议的结果是,由黄遵宪出面,向巡抚陈宝箴和学政江标推荐梁启超担任中文总教习,推荐《时务报》的翻译李维格担任西文总教习。同时,黄遵宪还致信《时务报》总经理汪康年,要他以大局为重,马上放人。由于当年筹办《时务报》时,黄遵宪就是背后的强力支持者,他的面子汪康年不能不给,所以,这一中一洋俩人联袂来到了湖南。

熊希龄是个干才,在梁启超到来之前,时务学堂的筹办事宜已经大体完成,校舍已经租下来了,图书设备、常年经费都已经到位。时务学堂原计划招生120人,但由于校舍是租来的,过于逼仄,只能暂时先招60人,待校舍建好,再足额招生。由于时务学堂是官办学堂,所以,陈宝箴允诺,毕业生可以有监生资格,可以一体乡试。

在校学生跟当年的新学堂一样,在校住宿,由官府发给补贴。毕业生具体的出路跟北京的京师大学堂接轨,或者由省府公费直接送往国外留学,学成归来,由省府根据个人的状况,加以任用。大体上,时务学堂还是一个科举体制下的制度安排,并非真正意义上面向社会的新学堂。所以,时务学堂的课程设置,也是中学为主、西学为辅。其中的自然科学的份额,比当时已经开设的新学堂都要弱一些。

然而,这样的制度安排,对于湖南的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具有诱惑力的所在。所以,第一批招生考试有四千余人报考,经过严格选拔,只录取了40人。显然,尽管报考的人对求新知有很大的期待,但也不乏仅仅是为了求一个好出息之辈。

在那个年代,时务学堂成了思想最新锐的学校。这个“新”不是说它的西学份额多、教得好,而是因为其中学部分的主持者是梁启超和他的朋友。此时的梁启超,已经不是当年在广州被康有为做狮子吼、蒙得一愣一愣的年轻举人。经过这些年对西学的了解,加上他特有的感悟力,使得他具有把西方历史和社会科学融入中学、甚至经学的本事,讲课出神入化。此前,在办《时务报》时,由于是公开的言论,梁启超还有所收敛,现在到了讲堂上,面对自己精心挑选的学生,未免放言无忌。

他对君主专制制度的抨击,借助历史的讲述,犀利而生动,对西方议会制度的推崇、对民主的张扬、对民权的倡导,无所顾忌。那个时代,学生的笔记和札记(作业),负责任的老师,每每会加上大段的批注,梁启超也不例外。这个感情奔放之人,一旦动起笔来,每每收不住,借题发挥,洋洋洒洒。甚至连学生提到“改正朔、易服色”这样敏感问题的时候,他也毫不回避,大胆发挥。连一向作为言论禁区的清兵入关屠城问题,他也敢放言抨击。放眼过去,尽管当时思想解放已经成了气候,但举国上下,能够如此开放大胆的,还就是湖南的时务学堂。

当然,时务学堂的确是个好学校。学生知道用功,行为良好,老师也肯负责任。学校秩序之良好、学风之优长,不仅为武备学堂所不能比,连岳麓书院也不能望其项背。对于梁启超的到来,湖南士绅感到由衷的喜悦,后来对梁启超诋毁万状的人,这个时候都纷纷表示对他的欢迎。跟全国其他地方一样,湖南此时的风气是追求维新。

除了时务学堂之外,湖南还成立了湘学会、浏阳算学会、南学会、衡州任学会、郴州学会、常德明达学会、公法学会、法律学会、积益学会等等。其中,以南学会规模最大,得到湖南官方的直接支持,因而影响力也最大。当年的湖南是维新最为热衷的省份,学会之多,活动之频繁,没有任何省份可以相比,几乎全省的士绅都动起来了。

开“官智”:成立官吏培训机构

此外,湖南还办了两份报纸,一份是《湘学报》(最初叫《湘学新报》),一份叫《湘报》,这两份报纸,跟《时务报》稍有不同,因为它们都有湖南官方的资助。但是,在唐才常等人的运作下,两份报纸,尤其是《湘报》,影响已经越出湖南,对全国的变法启蒙,都有一定的积极作用。经常在这两份报纸上撰稿的梁启超、唐才常、谭嗣同、杨昌济和易鼎等人,都是举国闻名的大写手,妙文一出,全国风传。跟《时务报》一样,《湘报》同样是因为言论过激,引来了张之洞的不快,并出面加以干涉。

在办学、办报、办学会之外,湖南的新政还有两项很特别的,一个是办课吏馆,一个是成立类似新式警察的保卫局。中国的官吏,从来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吏由于是世袭的,而且长期在一个地方干,别的不讲,对自己业务倒还是熟悉。而官员,则无论是科举正途出身,还是捐班来的,对于自己的行政业务,根本是一窍不通,事事都得依赖师爷。

变法期间,无论官还是吏,对于世界大势无从知晓,对于新政,无论是学堂、铁路、工艺、商政都一无所知。显然,依靠这样的官吏来变法维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梁启超建议成立官吏培训机构,以开官智。陈宝箴接受了这个建议,在中国破天荒第一遭,成立了课吏馆,用来培训官吏。课吏馆的课程,除了日常的官吏业务之外,还有大量的新学知识。课吏馆还附设图书馆,供学习者自修。然而,这个新生事物,由于刚刚筹办起来,政变即发生,新政全废,所以,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保卫局也是新生事物。传统中国没有警察,警察的职能由驻军和衙役捕快共同担任,对于刑事案件的侦破、公共秩序和卫生的维持,都力不从心。湖南的保卫局是官绅合办,既有官方的授权,也有民间自治的意思。所以,尽管这样的警察,还没有学来西方警务的技术手段,但对于维护公共秩序、遏制犯罪已经显示出特别的功效,无论商户还是民众都感觉不错,就连顽固派乡绅,也不反对。所以,尽管后来变法失败、新政全废,但设立在长沙的保卫局被保全了下来,成为硕果仅存的维新成果。

湖南新政的蓬勃发展,得益于乡绅们的积极性,但乡绅在新政推开之后很快出现分裂,像王先谦、叶德辉这样的人,虽然最初也乐见维新起步,但很快就受不了梁启超、唐才常和谭嗣同等人的激进,变成了维新的反对者。由于他们的煽动,在新政期间,反对变法的流言四起,一时间对维新事业构成了很大的威胁。新政在戊戌维新期间能够维持下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陈宝箴、黄遵宪和江标这些负责官员的支持。

从全国范围来看,维新变法是一个权力推动的变法,在湖南这样的局部地区,同样是要依赖权力的支持,凡是地方官有积极性的地方,新政就有眉目;凡是地方官没有积极性的地方,新政就一点影子也没有。可悲的是,由于中央政府的二元结构,地方大员大多在观望,像陈宝箴这样的封疆大吏,实在是太少了。尽管陈宝箴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并没有越出朝廷允许的范围,但是,在变法失败后,依然遭到顽固派的整肃,被罢免,且永不叙用。而湖南的新政,自然也就“一风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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