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中国经济之痛
2016-09-12
在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进入新常态以来,经济政策总是在“稳增长”和“调结构”之间摇摆。尽管从理论上说,两者并不矛盾,但在实践层面,两者往往出现问题。结果,一些时候或者一些领域,政府出台各种政策来刺激增长;但在另一些时候,政府又倾向于出台结构调整的政策,两类政策经常出现矛盾。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中共十八大三中全会,做了指导中国下一步经济改革和发展的顶层设计纲领。三中全会的宗旨,是要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在具体政策决定和实施过程中,“供给侧改革”界定了五项主要内容,包括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在实践层面,这些改革内容有没有实施下去呢?
一些经济政策在实施过程所出现的弊端显而易见。就前两项来说,实际政策有两方面,第一是要关掉一些企业,甚至不惜用行政手段来关闭产能过剩企业;第二是寻找产能输出的办法,主要表现为“一带一路”。前者是减少供给,后者是寻找新的需求。这两项很正确,但问题在于,“城镇化”的概念怎么就消失了呢?城镇化是“去产能”的最有效方式。
无论是质量经济还是新型城镇化,都需要新的基础设施。中国大都分城市的基础设施还是低质量的。例如很多城市一下大雨就成灾,因此需要大修(地下)水道。中国也需要发展医疗养老产业,随着老龄化,需要建设更多的老人院。生育政策的变化也会提高对幼儿园的需求。“一带一路”不是去产能的唯一途径。内部消化产能实际上要比外部要容易安全得多。如果这些事情做起来,就会形成新一波的内部投资潮,既保证经济增长,又提升经济和城市的质量。
农村也有巨量的发展和投资空间。第一代农民工差不多已经过去,第二代、第三代农民工开始成长。如果土地产权制度不变,中国很难消化农民工。这不仅因为城市本身的困难,也有来自二代农民工的抵制,因为他们不想放弃农民户口。但农村的基础设施建设实在太差,缺乏公共的卫生、取暖、供水、垃圾处理等设施。这需要政府来协调。而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也可以消耗产能。
应当进行的城镇化停顿下来了,但不应当发生的房地产泡沫又急冒上来。近来,地王频频现身。这实际上和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举措差不多,因为政府还是把大量的货币供应,通过银行给了国有企业,国有企业把大量的资金投入炒地皮。这不仅恶化了这个行业,增加泡沫风险,更是恶化了实体企业运作环境。很多企业,尤其是民企被纷纷挤出大城市,因为成本过高。
这里有涉及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之间的关系。这两者应当平衡地共同使用,不存在哪一种更有效的问题。搞新型城镇化需要大量的钱,财政有困难,但为什么不把货币供应导向新型城镇化建设呢?如果把国企炒地皮的钱用来进行新型城镇化建设或者新型农村建设,情况就会大不同。
供给侧改革的第二大方面即体制改革也有两个具体的方面,一方面是去制度成本(杠杆),另一方面是提供新的制度供给(补短板)。就去制度成本来说,行政审批权算是重要一项。但权力不仅没有下放,反而搞得更加复杂了,如果考虑到官僚机构不作为的因素,制度成本更高,因为企业批件放在政府官员那里,处理起来很缓慢。
更为糟糕的就是制度供给过度甚至是错误的制度供给。中国一方面已经成为外国资本的受害者,但现在自己的金融操作也开始加害自己的企业。很多领域,中国的一些龙头企业无声无息地被外国资本收购。各种收购更像“买断”,因为被收购后不仅没有发展,而是出局了。相比之下,中国企业到西方的收购有多么困难,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都会受到西方政治的阻挠。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知识层面,中国的经济学和经济讨论已经误入歧途。在所有社会科学中,经济学是最不抽象的领域,因为经济学关切的所有事物,都和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但现在的中国经济学已经变成了经济玄学了,专于照搬照抄概念和理论。受这些概念和理论影响的经济政策,很难具有操作性,实际经济主体(地方政府、企业等)面对一大堆这样的政策无所适从。如此下去,中国可以逃避中等收入陷阱吗?(郑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