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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八事变”前后的蒋介石
——蒋介石的对日和战抉择系列之二

2016-09-12吴景平

世纪 2016年1期
关键词:九一八事变国民政府张学良

吴景平

“九一八事变”前后的蒋介石
——蒋介石的对日和战抉择系列之二

吴景平

1931年九一八事变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来,日本公开向中国发动军事进攻和大规模侵占中国领土的开端。事变发生之后,身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兼东北边防长官的张学良没有下令抵抗,位于守土第一线的东北军没有实行过有效的抵抗;而一直以“民族主义”标榜的蒋介石和国民政府,不仅事变之前没有任何的准备,事变发生之后既没有宣布也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意义的抵抗,所提出的“不抵抗、不直接交涉、诉诸国联”政策和蒋介石本人的引咎下野,都无法制止日本对东北的鲸吞。

蒋介石曾预料日本将侵占东北,但没有作出抵抗安排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举国上下都把问责的矛头指向应对失措的南京国民政府。当时胡汉民则因与蒋发生“约法之争”,自1931年2月底起一直被软禁;而汪精卫、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等反蒋势力代表人物也陆续遭清算,被开除出国民党并剥夺公职。于是,担任国民政府主席兼行政院长和陆海空军总司令的蒋介石,很快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作为国民政府最高领导人的蒋介石,对于这场空前严峻的国难是否有所预料和准备呢?

应当指出,自1928年5月的济南惨案发生之后,蒋介石以“不抵抗主义”应对日本出兵干涉北伐,他对所受的屈辱一直记忆犹新。尤其是1929年4月中旬蒋介石在对桂系的作战获胜后进入武汉,却在汉口日租界被遭拒进,蒋介石在4月18日的日记中记下:

“凡稍有廉耻者,不能忍此。汝忘此耻,则诚卖国奴之不若矣。自十八年四月十八日起至廿三年四月十八日止,当以江户川为陪都也。莫忘今日之耻,戒之。”

以后蒋介石虽没有再提及这一相当于“五年后打到东京去”的狠话,但对日本在华势力的猖獗,蒋还是有所警醒的。就在发出上述誓言不到2个月,蒋介石在当年6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对外方针,即亲美、联英、排俄、拒日。”显然,作为国民政府主席,当时蒋介石一度把对日外交的定位列为各主要大国之末,甚至认为日本必然会在政治上军事上与中国为敌。事实上,自从完成“二期北伐”之后,美国先于各大国于1928年7月就正式承认了南京国民政府,英国与大部分欧洲国家也相继与国民政府建立正式外交关系,日本则借口以南京事件和济南惨案的善后解决为前提,直到1929年6月3日才完成了对国民政府的外交承认手续。

蒋介石在南京接见要求国民政府出兵抗日的学生请愿团代表

在看待日本和苏俄威胁问题时,虽然当时蒋介石因中东路事件“决以强硬对苏俄”,中苏之间一度断交,但蒋介石仍把日本视为对中国的主要威胁。尤其是日本对于东北大量移民和迅速经济扩张,导致两国间关系紧张,使得蒋介石在1931年1月5日在日记中认为“某某必强占东三省”,并将此排列在另一警句“俄必进逼内蒙新疆”之前,称“中国至此危殆”。待到1931年夏季在东北发生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蒋介石曾经担忧中日关系失控,他在得到万宝山日警强杀华人事件以及朝鲜仁川、汉城、元山、平壤等地之排华风潮的报告后,于7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日人如此蛮横,吾国已不成国矣!吾之责任更大,而吾个人之痛苦复何足言哉?”7月下旬,蒋介石在南昌行营听取驻日公使蒋作宾关于在朝鲜的华侨遭害惨案的报告后,亲拟国民政府宣言稿,并在日记中对外交部长王正廷对日交涉的“馁弱无能”极度不满,认为国民政府应当立即“对世界各国宣言及提出国际联盟会,暴露日本政府有组织的杀害侨民之罪恶与其已无统治朝鲜之能力”。而在8月14日的日记中,更写下警语:“日本蛮国不败亡,则中国不能生存。”可见,蒋介石对于日本对于中国特别是在东北发难,是有所预料的。

但是,通览直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前夕蒋介石的日记和比照实际情况,却看出其内政外交的疲于奔命与顾此失彼:在政治上,蒋介石主要忙于应对来自广州反蒋派的猛烈抨击;在军事上,蒋介石把可以直接调动的兵力主要用于剿共和针对粤方攻湘的部署,同时防范阎锡山的再起;在内政上,则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长江水灾和连年战事导致的大量灾民、难民的救济安排,以及财政开支的窘迫等问题。因此,在万宝山事件、中村事件发生时,面对日本关东军咄咄逼人的压力,张学良在7 月6 日致电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电:“此时如与日本开战,我方必败,败则日方将对我要求割地赔款,东北将万劫不复。宜亟力避冲突,以公理相周旋。”而与此相应,蒋介石也于7月12日致电张学良,强调“此非对日作战之时”;7月下旬蒋介石发出《告全国同胞一致安内攘外》解释说,“此次若无粤中叛变,则朝鲜惨案,必无由而生,法权收回问题,亦早解决,不平等条约,取消自无疑义。故不先消灭赤匪,恢复民族之元气,则不能御侮,不先削平逆粤,完成国家之统一,则不能攘外。”无独有偶,9月6日,张学良也再次电嘱荣臻:“查现在日方外交渐趋吃紧,应付一切,亟宜力求稳慎。对于日人,无论其如何寻衅,我方务须万分容忍,不可与之反抗,致酿事端,即希迅速密令各属切实注意为要。”可见,在东北的防卫问题上,无论蒋介石还是张学良,即使有局势日趋紧迫的消息不断传来,但都没有对于日本可能发动的军事进攻作出过认真的抵抗安排。

九一八事变爆发伊始,在江西部署剿共的蒋介石被召回南京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的当天上午,蒋介石自南京下关码头乘“永绥”舰经江西九江赶赴南昌行营,筹划他认为最为重大的“对粤对匪”两方面的部署,其中“对粤”又分军事和政治两方面,即军事上“决令第十九路军先占潮汕,第十八军集中赣南”;政治上“余再宣言,以第一、二、三届委员共为四届委员,余在四全会中引咎辞职”;在“对匪”部署方面,鉴于第三次“围剿”战事呈胶着状态,蒋考虑“决取包围策略,以重兵掩护修路,以大款赶修道路,待路成,再剿赤匪,否则欲速不达,否难见效也”。至于对日关系方面,9月14日蒋介石在南京刚刚接受了新任日本公使重光葵提交的国书,而对东北频频发生的争端,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会发生重大问题。

但是,就在9月19日抵达南昌不久,蒋介石从上海市市长张群的来电中得知九一八事变的发生;另外得到来自东京消息,日方指责中国军队“有拆毁铁路之计划”。对此,蒋介石判断还只是孤立事件,因此致电在北平的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兼东北边防司令张学良时,只是要求其在“向外宣传时”,注意不让日方找到扩大事态的借口,“近情盼时刻电告”,而没有就如何应对日方的军事进攻作出具体指示。从当天蒋介石的日记来看,他更多担心的还是所谓“内乱”:“昨晚倭寇攻击我沈阳兵工厂,并占领我营房,刻接报已占领沈阳与长春,并有占领牛庄消息。内乱不止,叛逆毫无悔过之心,国民亦无爱国之心,社会无组织,政府不健全,如此民族,以理论决无存在于今日世界之道,而况天灾匪患相逼而来之时乎。余所恃者,惟一片爱国心。此时明知危亡在即,亦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耳。”看来,蒋介石当时仍以为沈阳所发生的只是地方性的局部冲突,甚至没有考虑到尽快返回南京处理这一事件。

但是,9月19日夜在南京的部分国民党中常委紧急会议决议,由吴稚晖、于右任、戴传贤、丁惟汾、朱培德5人联名急电在南昌的蒋介石:“日军强占辽宁,情势急迫,内外应付,诸待裁决。顷经商定,拟请同志即日返京,以便共议方策如何之处。”20日早上,戴传贤、朱培德两人又另致蒋急电,指出“此事关系决非济南事件可比,此事非请主席即日回京,对内对外皆不能统筹领导”,表示了希望蒋尽快回京主持决定对策的急迫性,同时对于如何应对事变的原则,表示“政府只有始终宣示和平,从国际上做功夫”。在收到上述电文之后,蒋介石才于20日下午乘舰离赣返宁,在途中考虑的重点依然是如何解决“内乱”:“日本侵略东省,是已成之事,无法补救。如我国内能从此团结一致未始非转祸为福之机,故对内部当谋团结也。”

9月21日下午二时,蒋介石终于回到南京,此时距九一八事变爆发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天。当日蒋介石主持召开了国民党高层会议商讨对日方略,提出了如下主张:“对于日本占领东省事,先行提出国际联盟与非战公约成员国,以求公理之战胜,一面则团结国内,共赴国难,忍耐至相当程度,以出自卫最后之行动。”九一八事变爆发伊始,奉天、四平、营口、凤凰城、安东、长春和吉林等重要城市很快被日军占领,张学良向东北军下达了“避免冲突”的命令,并报告南京方面称为“不抵抗主义”,对此国民党高层并不认同,如立法委员邵元冲就认为:“其实所谓不抵抗者,乃不先向人开火攻击,并非武装军人遇敌来袭击至包围缴械时,犹可束手交械而谓之为不抵抗主义者。”而戴传贤、朱培德在9月20日致蒋介石密电中,也指出东北“当地军队,若竟无一舍死之人,恐外无以启世界对中国之信赖,内无以后代儿孙之榜样”。这使得蒋介石在东北问题上强调“忍耐”的同时,也作出了准备“自卫”的表态。在蒋的提议下,会议通过了四项决议:1.外交方面,在中政会之下加设特种外交委员会,以戴传贤为委员长,宋子文为副委员长,作为对日决策研议机关;2.军事方面,抽调部队北上助防,并将讨粤及剿共计划,悉予停缓;3.政治方面,派蔡元培、张继、陈铭枢三人赴广东,寻求宁粤统一团结,抵御外侮;4.民众方面,由国民政府和中央党部分别告全国同胞书,要求国人镇静忍耐,努力团结,准备自卫,并信赖国联公理处断。

应当指出,虽然在事发当地的东北,蒋介石并没有明确要求和命令张学良进行抵抗;但是,在处理若干其他地区的案例中,可以看到蒋介石的态度既非坚持抵抗,也不是一味放弃抵抗。

9月21日,蒋介石得到来自南昌行营的报告,称一艘日舰开抵山东烟台港,且日本海军当日将继续在烟台登岸,地方当局请示“应取如何态度”。蒋介石即于9月22日致电烟台市长刘珍年:“日军侵略,已提出国际联盟,此时我国应上下一致,严守纪律,确定步骤,勿为日人借口。故先劝告民众守秩序遵公法,勿作轨外行动,以待国际之公理与国内之团结,须为有计划之举动。如果其海军登岸,则我方划出一地,严阵固守,以待中央之命令。此时须忍耐坚定镇静谨守之。”同日,蒋介石还就避免在青岛与日本海军发生冲突电示张学良:“青岛海军,鄙意可迅令集合塘沽,因在青或恐与日舰发生万一之意外,集合塘沽,则在各国军舰监视之下,较为安全。请即酌行。”显然,蒋介石试图以不抵抗的退让方式,避免在临近东北的山东海域与日本海军发生冲突。但是,当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请示一旦日军登岸并进攻济南时如何应对,蒋介石便于9月25日紧急电复韩复渠:“我军应在潍县多加兵力,以防日军由青岛或烟台侵入济南。我军决在潍县附近与之抗战,全部计划容另颁发。”

另一方面,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国民党军事当局担心日本海军在上海寻衅,曾于9月22日由南昌行营参谋长熊式辉请示蒋介石如何应对突然事变的发生:“淞沪为通商巨埠,日舰驻泊甚多,交涉万一不能迅速解决,日方扩大行动,对我要塞兵工厂及重要各机关施行威胁或袭击时,我陆海军究取何行动,乞迅示遵。”蒋介石即于23日明确复电熊式辉:“应正当防范,如日军越轨行动,我军应以武装自卫可也。”待到10月上旬,日本借口南京、上海及长江一带反日运动剧烈,扬言将派50艘军舰来华护侨,5日晚上,已经有4艘日舰开入上海吴淞港。蒋介石接报之后,即于10月6日急电上海市市长张群,明确指示须抵抗日军可能发起的进攻:“日本军队如果至华界挑衅,我军警应预定一防御线,集中配备,俟其进攻,即行抵抗。”并要求张群与熊式辉“妥商决定”具体措施,并要求在取此种行动之时,必须迅速通告各国领事,声明日本应负责任。

可见,蒋介石虽然在东北问题上主张不抵抗、诉诸国际社会,但并非意味着在关内其他地区也听任日军攻占而完全不抵抗。东北地区虽然于1928年底完成易帜,但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主要由张学良为首的东北地方当局进行治理;在东北发生对外军事冲突时(如1929年的中东路事件),处于第一线的首先和主要是东北军。至于华北地区和长江中下游地区,是国民党通过北伐战争而获得的重要统治区域,配置有相当的军事力量,蒋介石不会对日本的军事挑衅完全置之不顾,同时他也确信西方大国届时会出面干涉。

(作者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

责任编辑 周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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